面对眼前翻开的奏折,令歌手持沾染墨水的毛笔,却不知该如何下笔,他细细地阅读着手中的奏折,思绪却不知不觉间地飘远。 如果是你,你会如何批阅? 一时间,往事清晰地浮现在令歌的眼前,那些细微末节到他不曾回忆,甚至以为已经遗忘的小事,在有着一丝相似之处的时刻,被骤然牵动,在脑海中重映,仿佛还在昨日一般,从未走远。 许久以后,令歌将手中的奏折尽数批阅完,抬头一看,发现天色已经暗淡下来,蜡烛显得愈发明亮。 “去给陛下请安吧,顺便把这些奏折送到凤仪殿。” 来到金銮殿外时,天色已黑,令歌见到黄飞正守在殿外,他说道:“黄公公,是我来迟了,陛下可有按时服药?” “回殿下,陛下已经服完药歇息了,”黄飞回应道,“今日陛下单独会见了好几位大人,交代禅位一事,陛下还命老奴告诉殿下,殿下处理政务已经操劳,今夜就不必过来服侍了。” 令歌颔首,说道:“既然陛下已经休息了,那我就不进去打扰了,殿内还有劳黄公公侍奉,若是有事,即刻遣人到令月坞向我通传。” “殿下放心,这金銮殿有玉清卫、锦衣卫、御林军轮流值守,不会有事的。”黄飞安抚道,他知晓令歌心系皇帝安危,越是到禅位之日,人心也难免愈发浮躁。 “殿下就早些回去歇息,准备过几日的禅让一事,到时候大齐江山就交到殿下的手里了。” 不知为何,黄飞心头一颤,看着面前的令歌,容颜一如当年初见般惊为天人,只是那双眸已经变得黯淡无光,纵使金銮殿殿外灯火通明,亦难以照亮。 “我会竭尽全力的。”令歌垂眸答应道,心中却是前所未有的不安和怀疑。 说罢,他转身离去,只是走出一段路之后,他驻下脚步,回头凝视着金銮殿。在夜色之下,金銮殿显得愈发宏伟辉煌,神圣庄严,这座被天下之人拥簇的宫殿,亦是即将困住他的牢笼。 深夜,兰陵阁之中,烛火摇曳不定,令歌正倚坐在床边,手中握着葫芦状酒壶,不停地饮着酒。 他双眼通红,注视着散落一地的诗词,脑海中尽是朦胧却清晰的回忆。 “说好要陪我待在这个我不期待的地方很久的,待到我不需要你为止……” “如今,我真的不需要你了……真的不需要你了……”令歌流下泪水,无助地将自己紧紧抱住,“真的不需要你……” 他放下酒壶,头靠在床上,喃喃道:“我会放你走,不过你得忘了我,回遇仙山,去江南,去高丽,怎么样都好,重新开始新的人生……” 许久过后,在无尽的痛楚之下,令歌陷入昏睡,昔日的记忆亦被其赶出脑海,长夜无梦。 …… “殿下,快醒醒,殿下,金銮殿那边出事了。” 令歌惊地睁开双眼,看着面前神色慌张的小寻子,他只觉头脑昏沉,恍惚不已,“你说什么?金銮殿发生了何事?” “黄公公派人过来传话,说是方才发现陛下高烧不退,整个人都陷入了昏迷,叫也叫不醒。” “走,现在过去,”令歌忽地站起身来往外走去,“怎么会突然高烧不退?” 沉吟片刻,令歌嘱咐道:“小寻子,你马上出宫去请凌岚药局的大夫,就说是我身体抱恙,不得走漏任何风声。” 走出兰陵阁,令歌发现此时天色亦才微亮,今日天气阴晦,霜落满地,此时令月坞上下幽静不已。隐隐约约之中,令歌听见鸦鸣之声,是为不吉之兆,一时间,令歌愈发心慌不已。 待令歌来到金銮殿时,皇后已在殿内,她正守在皇帝的床前,一双眼睛正淡然地凝视着昏迷的皇帝,让人难以猜透她此时的所思所想,而一边的太医则写着药方,眉头紧锁。 “陛下如何?”令歌开口问道。 太医欲言又止,只听皇后说道:“是时疫。” “怎么会?”令歌震惊不已,“不是宫人都喝过预防时疫的汤药吗?皇兄怎会染上时疫?” 皇后默然,只是看着面前的皇帝,眉眼间不见往日的容光。 太医起身回应道:“回殿下,皇上本就体质虚弱,即使服用了预防时疫的汤药,也难免会染上时疫。” 令歌心痛不已,他回忆起玉门关的时疫之景,那样的病痛折磨,他见过太多,却不想会降临在皇帝病弱的身体上。他向太医请求道:“有劳太医,还请你一定要医治好陛下。” “玉迟王放心,微臣定当竭尽全力医治陛下。”太医拱手拜道,神色凝重,似面临险阻难关一般。 此时,皇后开口说道:“不必为难太医了,退下吧。” 太医不安地看了一眼令歌,而后便由倾秋引着退出殿外。 “什么叫不必为难?”令歌看向皇后,面带愠色,“你什么意思?你不想医治皇兄?” 皇后淡然地看向令歌,说道:“时疫凶险至极,你并非没有见过,即使早已有药方医治,可是药方凶猛,陛下的身体也承受不住。” “我们可以改善药方,让药效缓和一些。”令歌反驳道。 “没有时间了,陛下没有时间了,他的身体已经油尽灯枯……”皇后回应道,“并非本宫不想救他,天命如此,谁也无法阻拦。” “天命?”令歌不屑一笑,“你不救他,我救,我已经请了凌岚药局的大夫进宫为皇兄医治。” 皇后闻言,当即起身斥责道:“你糊涂!若是此时被人知道陛下病危,恐怕多有变数,我们的计划不能就此功亏一篑!” 见令歌与自己怒目对峙,皇后又道:“你若是还想杀燕北,就去把人给本宫叫回来,不准去凌岚药局请大夫。” “难道就这样看着皇兄死吗?你当真忍心?这么多年,你对他就没有一丝爱意,或者一丝愧疚吗?他明明那么爱你……”令歌质问着皇后,同时也为皇帝的付出感到不值,昔日的萤火梅林,曾是天下之人对皇后被皇帝深爱的感叹。 “不要再说这些,”皇后拂袖转身,“我们已经走到这一步,这些虚幻的感情,不必再提。” 说罢,皇后便迈出脚步离去,同时说道:“本宫现在要去上朝,你派去的人本宫会叫回来的,你且在此守着,不准任何人进入这金銮殿。” 令歌回首看向床上昏迷不醒的皇帝,泪水顿时汹涌而至。 深爱着自己的人都在逐渐离去,唯有自己孤独的身影,在这偌大的金銮殿之中被拉长。 之后,令歌未再离开金銮殿,只是守在皇帝的床边,等着渺小的奇迹发生。 “皇兄,你正在做梦吗?”令歌喃喃自语道,“如果正在做梦,那就做一些好梦吧,醒着的时候,我们都太痛苦了。” 许久之后,正当令歌神游之际,他看见皇帝唇瓣微动,呓语一声:“皇叔……” 令歌闻声当即潸然泪下,他靠在皇帝的枕边,低声道:“皇兄你梦到临清王了吧,你心心念念一生的皇叔,他是这宫里少有的真正能温暖你的人,是我对不起你……” “我不是有意对你隐瞒真相的,我只是不忍心,不忍心你知晓真相,你深爱的人一直欺瞒着你,你的爱也错付于我,是我辜负了你们所有人……” “皇兄,你答应过我,你要好好活着,要看着景云醒来,还要带着景修去江南游玩,去看遇仙山,你是皇帝,答应过的事不能食言。” “皇兄你醒来好不好?我服侍你喝药,调养身体,我不想再失去你,我求你……”令歌哽咽不止,无助至极,“为什么老天要这么对你,明明你这一生可以逍遥自在,幸福快乐的,却都被我们毁了……” 他明白,若非当年皇后和燕北害死临清王夫妇,皇帝亦不会为临清王报仇而走上夺权的道路,更不必遭受帝位所带来的一切纷争和如今的苦楚。 如此无助地守在床前,令歌不免想起那年的韩清玄,为自己挡下虎刃,性命垂危,自己亦是不分昼夜地守在他的床前,为他祈祷着。 “我该怎么才不会想起你?或者不会因想起你而心痛?” 令歌绝望地仰头,注视着头顶金碧辉煌的装潢,似是在祈祷一般。 “可能只有呼吸停止的那一刻吧……” 皇帝病危的消息被封锁,金銮殿之中唯有几位皇帝的贴身侍从知晓此事,此时的他们亦被皇后控制起来,不得与外人接触。 景修前来请安,却被殿外的倾秋阻拦。 “三皇子,陛下和玉迟王正在殿内商讨禅位一事,你还是请回吧,过了这两日再来请安也不迟。” 景修颔首,应道:“多谢倾大人告知,那我过两日再来给父皇和皇叔请安。”说罢,景修将手中的纸张递给倾秋,“这是我最近的功课,还请倾大人转交给父皇和皇叔过目。” “殿下放心,臣会转交的。” “怎么不见黄公公?”景修问道。 倾秋颔首道:“黄公公今日身体抱恙,这里由臣暂时顶替。” “有劳倾大人了。”景修点头,而后转身离去,当他来到金銮殿外时,与等着他的教书先生韦新一同往尚书房走去。 “看来父皇出事了,否则皇叔不会一直在殿内不见任何人,黄公公也定然是被母后软禁起来,”景修低声说道,“还请韦先生想办法将此事告诉韩相,早做准备。” “殿下放心,此事臣会办妥。” “为了父皇,为了皇叔,我必须得勇敢这一次……”景修喃喃着,目光坚定,似乎在做这一生最重要的决定。 景修仰起头,凝望着阴云密布的苍穹,那阴云倒映在他的双眼之中,愈发显得眸色沉沉,不见昔年的稚气。 不知过去几个白昼,几个夜晚,令歌一直守在金銮殿之中,几乎未曾合过眼,只为等皇帝醒来。 夜幕降临,一抹红影悄然而至,令歌回头看去,发现正是皇后前来。只见皇后一身正红织金梅花凤袍,头戴鎏金凤冠,发髻两边垂下珠串流苏,额头点缀梅花花钿,眉目如画,美艳绝伦。 令歌无言,他只觉皇后一身华服极为讽刺,于是回首继续看着昏迷不醒的皇帝,为之祈祷。 “陛下如何?还是没有苏醒的迹象吗?”皇后询问道,嗓音颇为低沉沙哑。 “没有,只是时不时地呓语几声……”令歌无力地回应道,“我给他注入了翎羽真气,尽可能地护住心脉,争取他醒过来还有机会喝药医治。” “得想办法让他醒来,明日必须由他亲自颁布禅位诏书。” “必须是明日吗?你就这般等不及了吗?”令歌不悦地反问道。 “是陛下等不及,万一他突然……”皇后未说下去,只是侧首看向别处,“罢了,本宫再想想办法,明日颁布禅位诏书,太子未醒,有本宫在,他们不敢说半个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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