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林花多媚,春鸟意多哀。春风复多情,吹我罗裳开……” 倾秋神色一顿,半饷,只听她嗓音冰冷地下令道:“放箭。” 刹那间,数箭齐发,歌声戛然而止。 春日已去,春鸟已飞,风却恋恋不舍,依旧在此吹拂。 尺画的月色衣裳已被鲜血染红,变成他平日里最爱的红色衣裳,只是此时的他再也无力欣赏,只能向后倒去,任由发丝和衣带在风中飘扬,怆然萧瑟。 令歌看见眼前的一幕,知晓为时已晚,他大步地冲上前去,只是来到尺画的身前时,他再也不敢靠近。 眼前的尺画已身中数箭,整个人倒在血泊之中,早已失去气息,然而他如画的眼睛却一直凝望着天空,唇边纵然有鲜血溢出,也依然含笑,诡异而忧伤。 令歌跪坐在地,怔怔地伸出手抚合尺画的双眼,泪水亦在此时从眼中流出。 师父在这世间的最后一丝希望,自己终是没能守住。
第171章 南柯一梦:2 许久之后,令歌才在侍从们的搀扶下回到兰陵阁,他坐在椅子上,倚着扶手,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令歌抬眸看向众位侍从,质问道:“为什么?我不是嘱托你们看好尺画吗?怎么会让他跑出去了?” 侍从们从未见过令歌这般模样,双眼含怒,如冰似火,令人寒颤。 侍从们当即下跪,齐声道:“殿下息怒!” “是奴婢失职!”小涵叩首道,“还请殿下责罚。” 令歌眉头微皱,道:“你们都起来,我以前说过,在我面前你们无需下跪。” 众人面面相觑,见小涵先行起身,他们这才跟着起身,只是心中依旧胆怯。 “小涵,”令歌看向小涵问道,“方才韩相前来可有异样?” 小涵愣了一下,随后摇头否定。 令歌又道:“不要对我撒谎,好吗?” 小涵垂头,回应道:“韩相前来时将奴婢们都遣走了,只是有一会,奴婢听见屋内似乎传来打斗声,好像是韩相打了尺画……” 令歌失声一笑,怒火攻心,他抚着额头,喃喃道:“为了我,他到底要杀多少人才肯罢休……” 小涵闻言,顿时眉头紧锁,欲言又止,一时间,她实在不知该如何替韩清玄辩解。 须臾,令歌极力抑制住痛苦的情绪,抬头对侍从们说道:“传本王的命令,将尺画的尸体火化,骨灰交由本王保管,若是宋君逸问起来,就说有异议的话单独来找本王。” 说罢,他便站起身来欲往外走去,小涵见状立即问道:“殿下这是要去何处?” “我现在要去找韩清玄。”令歌冷声回应道。 小涵慌张不已,继续劝说道:“殿下冷静,此事不关韩相的事,是……” 令歌不闻不顾,只是迈出脚步往前走去,然而此时,一位女子拦在他的身前,定睛一看,正是折雪。 “殿下,此事的确不关韩相的事,”折雪开口说道,“是我把尺画骗出令月坞的。” “你说什么?”令歌双眼含怒地盯着折雪,“都退下。” 言罢,兰陵阁中所有侍从转身离去,只留下令歌和折雪在原地对峙。 此时的折雪亦失去往日的锋芒,只是垂眸不语,不与令歌对视。 “你对他说了什么?” “我只是告诉他,令月坞外,有人接他成为新的玉迟王,他早已疯魔,自然信以为真。” “折雪,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吗?”令歌嗓音森冷地质问着,神色凛然,杀心顿起,“你应该知道,我对你的恨不亚于对燕北和皇后的。” 折雪抬头看向令歌,淡然地说道:“那殿下动手杀了我便是,也好给我一个解脱,成全我这颗千疮百孔的心。” 令歌双手紧握成拳,翎羽真气顿时汇聚在手上,“好,我成全你,我现在就杀了你,让你去向我师姐们赔罪,去阴曹地府等着你师父。” 说罢,令歌便抬起手掌往折雪的额头拍去。 折雪闭上双眼,准备迎接死亡的到来,却不想良久不见动静,她睁眼一看,只见令歌的手掌正悬在半空中,双眸含恨地紧盯着自己,迟迟不肯下手。 折雪微微一笑,说道:“殿下,你这样可不行啊,现在连我都杀不了,你又怎么去杀我师父?” 令歌眉头一皱,当即伸出手按住折雪的头颅,将其按跪在地,让翎羽真气刹那间控制住折雪的经脉。 折雪双眼圆瞪,脸色煞白,顷刻间,她感受到体内的功力和真气正在流散,化为虚无——令歌正在废除她的武功! 须臾,令歌放开折雪,让其无力地瘫倒在地。 令歌蹲下身来,与折雪四目相对,狠狠地说道:“折雪,我不杀你,并非我杀不了你,而是我要惩罚你,你可明白?” 折雪强撑身子,眉目紧皱地注视着令歌,只听令歌继续说道:“我要罚你失去燕北传授你的武功,罚你亲眼看着我杀死燕北,罚你活着,去感受世间的离别之痛。” 此时,折雪的容颜已失去往日的美艳,唯余苍白和脆弱,她无力一笑,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随后,令歌站起身来往屋里走去,同时说道:“我会让人把你赶出长安城,囚禁在洛阳折梅馆,有玉清卫守着你,你休想一死了之。” 折雪无声地笑着,泪水却从眼眶中涌出,滴落在她梅红的衣裙上,留下水渍,仿佛开出一朵朵梅花,悄怆幽邃。 几日之后,皇宫之中,宫人们如常当值,长安城亦如往日般热闹非凡。 在这初夏时节,不少百姓在忙碌一上午后,往往会选择来到茶楼喝一碗凉茶,享受着片刻的清闲时光。 落音楼中,座无虚席,客人们坐下后,点上一盏茶,便兴致勃勃地期待着说书的开始。 雨洁在此时前来,她对陈先生和一众小厮悄声吩咐道:“楼上三位可都是贵客,不得怠慢,更不能有闪失,都下去忙吧。” 小厮纷纷退下后,雨洁微微一叹,对陈先生说道:“还好你有眼力见,派人来告诉我。” 陈先生笑着,说道:“我一见殿下和三皇子对他这么好,就猜到他的身份了,除了圣上还能有谁?” “小声一些,”雨洁嘱咐道,“圣上能来落音楼是我们的荣幸,待会说书的时候,你可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放心吧,”陈先生拍了拍胸膛,自信满满,“上次殿下让我去洛阳,我在那休息了好些日子,如今有的是力气说书,定让圣上听了下次还想来。” 雨洁一笑,打趣道:“你最好是,要不然我可要扣你工钱。” 说罢,雨洁的目光流转至楼上,远远地看见厢房中的令歌,她面露哀愁地说道:“说起来,我们已经许久没有见到殿下了,可能往后能见到的时日也不多了。” 陈先生颔首黯然,他说道:“也许这便是天命难违,但愿殿下登基之后一切顺遂。” 雨洁垂眸,长长的睫毛在眼底落下阴翳,若有心事一般。 此时,楼上的厢房里,今日的皇帝褪去龙袍,身着一身玄青色长袍,自在舒适,令歌和景修亦是身穿寻常的月白色和天青色衣裳。 不知情的人看去,只以为三人是父子关系,亲密无间。 皇帝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落音楼上下,只见落音楼内光线明亮,一张张桌椅上不见一丝灰尘。同时,每一张小桌上都放置着一盆花草,更让落音楼增添绿意生机。 皇帝夸赞道:“你这落音楼确实是一个好地方,雅俗共赏,也难怪生意兴隆。” 令歌微微一笑,说道:“其实当初我也是见着喜欢,且原先的店主转卖此处,才和师姐们商量着买了下来,后来基本上都交给秦小姐打整,我自己就是一个甩手掌柜。” “甩手掌柜好啊,朕也算是个甩手掌柜。”皇帝调笑着自己,“朝堂如此,福满楼亦是如此。” 令歌和景修甚是意外,令歌问道:“皇兄说的是洛阳的福满楼?” “正是,”皇帝点头承认道,“早年间,朕还是皇子的时候,曾和你父王去过,当时朕就觉得他家的菜比宫里御厨的还美味,后来有了机会,朕便往里面入股,成了福满楼背后的大东家。” “东巡去洛阳的时候,朕还钦点了他家的饭菜,尤其是那道黄河大鲤鱼,现在想起来朕还是想吃得紧。” 令歌笑道:“我也是,他家的黄河大鲤鱼最是美味,洛阳春也好喝。” “父皇和皇叔说的儿臣都没吃过,”景修开口说道,“日后有机会我定要去尝试一番。” “好,”皇帝抚了抚景修的脑袋,“以后父皇带你去。” 景修愣了片刻,而后点头笑道:“好。” 令歌含笑看着眼前的皇帝和景修,如此相亲和睦的一对父子,为了他们,自己囚禁在皇宫之中亦是值得的。 只是重提福满楼,令歌不免心中一酸,他的脑海里不断地浮现出湫龙的身影,以及那些过往的点点滴滴。 少顷,随着醒木声的响起,陈先生的说书拉开帷幕,仅仅凭借三言两语,每一个人都沉浸在陈先生讲述的故事之中,故事结束时,不少听众纷纷出钱打赏陈先生。 这一幕让令歌想起尺画,他好奇着,此时除了自己,可还有人记得尺画的音容? 尺画惊心动魄的容颜和身段,以及那婉转动人的歌喉,似乎还萦绕在落音楼之中。只是如今回忆起来,尺画所演的戏曲就好像一场梦境,美好却虚幻。 落音楼曾因尺画而生意兴隆,可是如今,落音楼的兴衰与尺画再无瓜葛,就好像他从未在此出现过一般。 自己和令楷的故事何尝不是如此?曾经那段故事脍炙人口,口耳相传,吸引众人捧场,而如今,落音楼不再讲述他们的故事,他们的故事也与尺画一般,已经落幕,不再重演。 令歌叹惋着,他对皇帝的愧疚之心愈发厚重,也许替皇帝承受宫殿的冰冷便是在赎罪吧,令歌心想着。 离开落音楼之后,三人游走在热闹的街头,令歌看着皇帝,想起从前初到中原的自己,亦是对万事万物充满好奇和未知,只是皇帝的眼中更多的是一种欣慰。 一时间,令歌陷入惘然。 许久之后,他们回到皇城,皇帝提议道:“令歌,你单独陪朕上城楼走一走,朕有话想和你聊。” 令歌点头,而后搀扶着皇帝缓缓地爬上城楼,一同立在墙边,眺望远方,将偌大的长安城尽收眼底。 微风吹过,皇帝深深地呼吸着,感受着此处的安宁和谐,他说道:“好久没像今日这般放松快乐了……” “皇兄若是想,我们可以时常出来,至少在我登基前。”令歌含笑回应着,他尽量不让自己看上去伤感落寞。 皇帝看向令歌,微微垂眸,又道:“令歌,其实有些话朕一直很想对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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