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城墙之上,令歌闭上双眼,提醒着自己从那场美梦之中苏醒。 令歌倚着城墙,眉眼紧闭着,他回忆起昔日那人所作的诗,抚额喃喃道:“骗子,酒根本不能解愁……” 今夜的他饮下许多酒,然而却未用翎羽真气将酒力排除体外,只因他想沉醉其中,忘却烦恼。 此时,令歌听闻有脚步声传来,他睁眼看去,却不想未等他看清那人,他已被那人紧紧抱住,压在城楼的墙壁之上,捧着脸颊,深深地亲吻着。 面对突如其来的吻,令歌并未回应那人,只是任由男子熟悉的气息将他尽数包围。 男子双手冰凉,忘我地亲吻着令歌的唇瓣,试图从令歌的身上寻到一丝温暖。 须臾,男子察觉到令歌的漠然回避,于是他停下动作,低声喃喃道:“何以解忧?唯山间之清风,同令月长歌以遨游……解我之愁的从来都不是酒,你不知道吗?” 男子低沉的嗓音带有醉意,听上去很不真切,唯有眼前那双含情脉脉的双眼,让令歌确定眼前的一切是真实存在的,令人怦然心动的同时,又令人心痛如绞。 此时,月光落在韩清玄的眉宇和鼻峰之上,却驱不散眼中的阴翳。 只听韩清玄对令歌继续说道:“你知道吗?今夜我坐在你的对面,看着你喝了好多酒,我也不甘示弱地喝着,想着只要喝醉了,就不难过了……” 令歌默然,他并未回应韩清玄,只是避开韩清玄含泪的双眼。 “可是我发现,这酒怎么也暖不了我的心,我只好一遍又一遍地自己,这是我对你的亏欠,是你对我的惩罚……” 令歌闻言,与韩清玄泪眼望着泪眼,说道:“你的确应该受到惩罚,我也一样,也应该受到惩罚。” “你知道吗?你杀死湫龙的时候,我不知该如何面对小蝶,更不知该怎么面对你……” “我好想恨你,可是偏偏就这一念之间的事情,我都难以做到……为什么……” 令歌的嗓音逐渐激动,同时,一颗泪珠从他的眼中无声滴落,并在韩清玄的心上生起无数涟漪。 韩清玄松开对令歌的拥抱,闭上双眼仰着头,在月光之下,在无可奈何之中。 令歌凝视着面前喝醉的韩清玄,他几乎从未见过韩清玄喝醉,就算是月祭成亲时,师姐们轮番灌酒,韩清玄依旧清醒着。 究竟是什么让他们变成这样?令歌心痛着。 良久的沉默之后,令歌凝望头顶的明月,双眸含泪,他无力地开口说道:“阿楷,我们回不去了,回不到遇仙山了,我现在才明白,遇仙山只是一场梦,一场被现实吞噬了的梦……” 令歌的嗓音很轻,仿佛喃喃自语,晶莹的泪水不停地滑落着,在月光中闪着光芒,如一颗颗碎裂的水晶。 韩清玄看在眼里,亦是流下泪水,他当即上前与令歌紧紧相拥,令歌的支离破碎让他在酒意之中失去最后的理智。 只听他嗓音激动不已地说道:“我们走,你把这蟒袍脱下来,我们现在就走,我们现在就离开长安,我们回遇仙山,我们现在就走,好不好?我求你……” “怎么走?我们怎么走……” 令歌流泪哽咽着,刹那间,他的泪水便在韩清玄的衣裳上浸湿一片,面对韩清玄充满浓烈爱意的温暖拥抱,他完全卸下防备,像从前那般毫无保留,倾诉衷肠。 “阿楷……我走不了了,我真的走不了了,我是萧恒,是魏哀帝唯一的血脉,我要和皇后完成所谓的使命……” 令歌痛哭流泪,身躯亦在韩清玄的怀中止不住地颤抖着。 “我也答应了皇兄,我不能走,只有我登基才能替他护住太子,不让他所爱之人互相残杀……” 韩清玄闻言绝望至极,他仰头看着月华如水,却发现黑暗已经蔓延而至,他们无处可逃。 “阿楷,是我食言了,你走吧,只要我登基,我一定会让你离开长安,还你一片自由的天地。” 此刻的韩清玄早已泪流满面,他说道:“既然你不走,我自然也不会走,哪怕是身处炼狱,我也要陪你一生一世。” 韩清玄语气决绝,不曾有一丝动摇。令歌无言,只是珍惜着韩清玄的拥抱,任由泪水不停地流下。 今夜风清月皎,落入眼中,却唯余感伤。 许久之后,直到听闻匆忙的脚步声传来,两人才松开彼此,从片刻的安心之中回过神来。 两人回头一看,发现正是顾玄带着众位锦衣卫前来,只见顾玄等人神色惶恐,似有大事发生。 “顾大人,发生了何事?”令歌开口问道。 借着月光,顾玄看到两人脸颊上的泪痕,于是他当即拱手一拜,回应道:“臣等前来护驾,殿下和韩相无事便好。” “护驾?麟德殿发生了何事?”韩清玄询问道。 顾玄抬眸,回应道:“适才宋晞大人和瞿元大人遇刺身亡。” “遇刺身亡?刺客是谁?可有抓到?”令歌大惊,莫非是燕北? 顾玄颔首说道:“刺客乃歌舞坊的尺画,他借舞剑为幌子,当场刺杀宋晞和瞿元两位大人,不过二位放心,他现在已被擒获,等候发落。” “尺画?他怎么会刺杀宋晞和瞿元?他不是和宋君逸……”令歌不解地问道, 忽然,令歌惊地看向韩清玄,他想起尺画和自己相似的容貌,以及那被韩清玄割掉的月牙状胎记。 莫非尺画才是真正的临清王遗孤? 令歌凝视着韩清玄,心中的猜疑令他痛苦不堪。 今夜之事多半乃韩清玄一手策划,他借尺画之手除掉宋晞等人,同时也可以除去尺画这位真正的临清王遗孤,只为保护自己的身世不被揭穿。 一想到这,令歌便绝望地摇头叹息,并当即往麟德殿赶去。无论如何,自己都要保住临清王和白清漪的最后一丝血脉,那曾是师父白栈期一生的希望和寄托,令歌心想着。 当令歌赶到麟德殿时,此处早已不见歌舞升平之景,唯有一位被五花大绑的男子跪在高堂之下,定睛一看,正是尺画。 只见尺画身穿华美戏服,脸上化着浓妆,唇角含笑,眼中却是无尽的恨意,显得极其阴森诡异。 “是玉迟王回来了。”群臣的目光纷纷投向令歌。 令歌大步流星地走到尺画的身边,同时,他瞟了一眼坐席,发现有掀翻的桌椅和碗碟,以及未干的血迹。此时宋晞和瞿元的尸体已被抬走,宋君逸也不见人影。 皇后见令歌前来,便开口说道:“玉迟王有所不知,此人刺杀了宋晞和瞿元两位大人,本宫正在审讯他,他却一句真话也不肯吐露。” 此时,尺画说道:“我说了,我要见宋君逸!我要和他当面对质!”尺画神色狰狞,配上脸上的妆容,更显疯魔之态。 皇后轻皱眉头,嗓音森冷地下令道:“看来只能把他交给锦衣卫和大理寺联合审讯了,拖下去。” “且慢!”令歌阻拦道,“还请皇后将此人交给本王,本王会查清真相,还宋大人和瞿大人一个公道。” 皇后回应道:“破坏本宫的寿宴,刺杀朝廷命官,无论他是否招供受何人指示,他都难逃死罪,玉迟王何须亲自审问?” 令歌又道:“本王曾与此人有过交集,也知晓他一向与宋君逸宋大人交好,今夜突然行刺,其中必有隐情。” 众人闻言开始议论纷纷,皇后不以为然,只是微微一笑,说道:“与宋君逸交好?玉迟王有所不知,今夜他原本想杀的人就是宋君逸,却不想害得宋晞大人和瞿元大人两人丧命。” 令歌眉头一皱,他知晓尺画刺杀宋君逸这件事必然会引起众人对东宫的猜忌,尤其是对韩清玄的猜疑,宋君逸绝不会善罢甘休。 令歌转身看向诸位大臣,朗声道:“诸位大人还请放心,若是本王问不出什么,再将此人交给锦衣卫和大理寺也不迟。” “你们现在就把尺画带回令月坞,本王要亲自审问。”令歌对锦衣卫吩咐道,说罢,他便领着尺画往麟德殿外走去。 恰好韩清玄在此时回到殿内,他并未与令歌对视,只是从容地站在一旁颔首恭送,就像普通的君臣一般。 众人见到这一幕,不免开始窃窃私语。 “玉迟王和韩清玄早已决裂,据说两人也争执过好几次,想来殿下这次是打算立威了,不过真是看不明白这两人。” “也别多想,也许今夜之事真的不是东宫所为,只是尺画对宋君逸始乱终弃的报复?毕竟宋君逸和尺画的关系你我也不是没有听说过……” 令歌离去时,突然神色一顿,心生凉意。他发现适才被掀翻的桌椅和一地血迹已不见踪影,谈话间的功夫,那里早已被宫人打整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仿佛今夜从未有刺杀一事发生。 在这座皇宫之中,人命从不是最至关紧要的,重要的从来都只是它不可一世的圣洁和辉煌。
第170章 南柯一梦:1 深夜,令月坞兰陵阁之中,灯火通明,木地板上亦倒映着光亮,透过窗户往里看去,可以见到屋里有两位男子。 其中,一位身穿戏服的男子瘫坐在地,整个身子都被粗绳捆绑着,他如画般的双眼正注视着另一位身穿暗红衣袍的男子,两人正是尺画和令歌。 此时,令歌走到放置剑架的木柜之前,拔出明秋剑,并朝着尺画走过去。 尺画的双眼并未流露出一丝恐惧,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令歌,和那被扬起的剑刃。 剑刃斩下,“嘶”的一声,尺画身上的粗绳便应声断开。 “为何要救我?你不应该恨我,希望我死吗?”尺画质问道,“我可是宋君逸的枕边人,曾和他联手害过你和韩清玄。” 见令歌默然不语,尺画的目光停留在令歌的暗红蟒袍之上,须臾,他笑道:“你看你今夜一身蟒袍,要不了多久,你就会是万人之上的天下之主,再看看我,一身戏服,只能唱着麻木自己的戏……” 令歌眉头微皱,回应道:“我并非不恨你,当初若非你将匕首一事告知宋君逸,他也不能以此作为证据抓捕阿楷,我更不会误会我的小师姐是她揭发的阿楷……”说到此处,令歌心中顿生悲凉,奈何往事已经不堪追寻。 尺画一顿,而后喃喃道:“匕首……那把割了我月牙胎记的匕首,我怎会忘记?他活该,是他毁了我的希望,让我从此不得翻身,只能穿着这一身脱不下的戏服……” 尺画扬起双袖,细细地打量着自己身上的华美戏服,那曾是他最喜爱之物,只是如今他却对其无比厌恶。 “最让我憎恨的是,韩清玄竟然对我说,他这么做是为了你好。”尺画不屑地笑道。 “当日是你先去结交朝臣和淮阳王等人,意图……”令歌本想反驳尺画,却听尺画说道:“我只是不甘心!为什么我仅仅是晚了一步,你就如众星捧月,而我就在尘埃之中?凭什么我和你是两个极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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