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依次通过,仿佛暴雨时的雨线横了过来,又仿佛连发的利箭,“嗖嗖嗖嗖”笔直向前。 姜宣再向后看。 季恪的人马和他们之间……似乎就是这座桥的长度! 哥哥的计算竟然如此精准! 姜宣又震撼又紧张,几乎不能呼吸。 上了桥的马车猛烈晃动,对岸就在眼前,即将踏上山崖实地的那一刻,他也不知是从哪里涌来的勇气,也不管季恪究竟能不能听见,他再次跑到窗口探出头去,捏着拳头瞪着眼睛拼了命地大喊出溢在胸口很久很久的话语: “季恪!你不是要听我亲口说吗!那我现在就告诉你!” “我一点儿也不喜欢你!从来没喜欢过!从、来、没!” “你——死——心——吧——!” 话音落,他们的队伍全部跑上了这边的悬崖,由领头冲锋变为守在桥头殿后的姜守挥刀一斩,将军利刃之下,桥头锁链应声截断,长桥宛如断了线的风筝,“哗”地坠下万丈深渊。 深渊对面,悬崖边缘,御马惊嘶一声,前蹄高高扬起,带动尘土石块落入山崖。 王至飞身拽住马尾,其余禁军紧跟而来,唯独季恪十分镇定,紧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此时此刻,他的眼里根本看不到坠崖的危险,只有明明马上就能追上却又骤然远离、彻底失控了的姜宣; 深夜寂静,风声阵阵,姜宣的话语一字一顿地砸过来,山崖峡谷共鸣应和,仿佛来自天地的审判。 他的耳边心跳如雷。 滚烫的心迅速冷下去,冷热一激,他捂住胸口,“哇”地吐出一口血来,身体从马背上翻下。 另一边马车里。 成功摆脱了追击,又对季恪喊出了那些大大解气的话语,姜宣高兴地来回小跳。 然后表情突然一滞,十分惊惶地低头看了看脚边,再抬起头,慌里慌张结结巴巴地对谢宁说:“阿宁哥哥,我、我好像不太对劲,好、好像要……生了。”
第34章 马车停在山中一处宽敞的平台上。 车内外都点着灯, 车上人影晃动,车旁一侧,有三人拾取草木架起两堆火, 一堆上烧水, 另一堆上咕嘟咕嘟地煮着砂壶,传出浓浓药味儿。 车内正在撕心裂肺地喊。 车外的人皱起眉。 “你们说这是幸运还是不幸呢?刚刚摆脱了狗皇帝,小师弟就……” “当然是幸运。” 答话的人是姜宣的二师兄, 他抱来更多的干草木,弯腰放在一旁,接着就地坐下, 归置药包, 面上挂着一贯淡定且高深莫测的笑。 “咱们此行十人, 毫发无伤地完成了让小师弟参加他哥哥婚礼且不被抓走的任务,小师弟又大快人心地骂了狗皇帝,估计狗皇帝就算没被气死,也得伤个半年。虽说早产略显意外,但你们看大师姐, 生产所需的药材物品齐备,可见这事她早就料到了,提前没说只是怕小师弟慌。如今有大师姐坐镇接生, 大师兄输送内力支持, 咱们随叫随到打下手, 更有他哥哥嫂嫂陪伴, 怎么不是幸运呢?虽说山中野外简陋了点儿……” 二师兄望向四周,笑意渐浓。 “可咱们师门不也是山中野外吗?大差不差。” 先头忧虑的三师姐点点头说:“有道理, 但我还是担心小师弟,听起来好疼, 他细皮嫩肉,从小到大没吃过苦,怎能捱得住?” “师妹此言差矣,你只当吃饱穿暖,不受皮肉之苦就是不苦?” 三师姐迷惑道:“难道不是?” 二师兄摇摇头:“师妹天性纯然,不知心苦方为最苦,据此来看,小师弟年纪虽小却早已备受煎熬。相反的,生下此子虽然身体受痛,却是他心中所想所要,我相信他一定能坚持下来。” 正如二师兄所言,此时的姜宣疼归疼,但也同时爆发出了一股比先前喊话季恪时更加强大的勇气。 他斜躺在榻上,口中咬着布条,左手抓着哥哥的手腕,右手攥着阿宁哥哥的衣裳,满头大汗涨红了脸。 他感受到小宝宝的力量了,小宝宝努力想要出生,他是爹爹,他要帮它! 特别用力的时候,眼泪都挤了出来,他闭着眼睛,嘴巴也抿成一条直线,拼命在心里对自己说我可以我可以! 一次不行就下一次就再一次,这么多重要的人在身边,大伙儿这样好,豁出性命去为他,他太感动了…… 眼里蕴满泪水,身上也有了更大的力气,他咬着布条唔唔劲儿,到了天边挂起白线,暖红的太阳刚露出一点点的时候,浑身突然一松,整个人好像变成了空心儿的,瞬间失去了知觉。 清脆明亮的哭声响了起来。 泪眼朦胧中,他看到大师姐举着光溜溜红彤彤的小宝宝,周围的大伙儿也满头大汗地笑着,其他师兄师姐急切地跑上车来,七嘴八舌问这问那。 ……好开心啊。 姜宣笑了,想和大家说点儿什么,却发现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了,他使劲儿动嘴唇,也不知道大家听见了没便脑袋一歪,睡了过去。 这是他近来睡得最好的一次。 仿佛回到了还不认识季恪的时候。 睡饱休足已是第二日上午,他睁开眼迷惑了片刻,看到床边的姜守,立刻从被子里蛄蛹出来。 “哥哥!……唔?我小宝宝呢?这是哪里?” 这地方好陌生,不是生产时的马车,不是师门,也不像客栈。 姜守把枕头竖起,再垫上薄褥子,让他靠得舒服,笑道:“你生产时,我把信物给了你的一位师兄,让他去距离最近的中州军营传令,布置好一切作为接应。” “所以这里是中州大营?” 姜守点点头:“饿不饿?我把大伙儿都喊过来。” 很快,姜宣吃上了专为他产后制备的清淡软糯,又十分滋补的饭菜,看到了已经一天大,比昨日刚出生时白净了不少的小宝宝。 尘埃落定,大伙儿又高兴又轻松,围着他不停地说话。 “小师弟你看,小家伙多像你!尤其是眉眼!” “小家伙食量也好,这一日来吃羊奶吃得可欢了!定然长得快!” “有了小家伙,咱们师门可热闹了!” “小师弟,你给小家伙取个名吧!” 姜宣正把熟睡的小宝宝抱在怀里新奇地左看右看,闻言一愣。 这个他提前没想,如今确是必须取了。 要特别的,有寓意的,还要朗朗上口,最好也可可爱爱,但不要太生僻太难写…… 突然脑门“叮——”地一声,他兴奋地笑起来。 “我想到了!就叫山儿!他是在山里出生的,之后回去师门也是山里!简单笔画少,还可爱有趣!一听就是小宝宝的名字!” “可是小侄儿会长大,不能永远用小宝宝的名字。”姜守提醒道。 谢宁却道:“山儿可作小名,大名便是姜山,英朗有力,谐音亦具大气魄。” 姜宣恍然大悟,有种无心插柳柳成荫之感。 名字定下,大伙儿“山儿”、“山儿”地唤,争取让小宝宝早日熟悉。 热闹了一番,姜宣和小山儿需要休息,大家便离开,在外间轮班照应。 房间里静了下来,姜宣心中的热烈亦慢慢退去。 他侧躺着,目不转睛地望着近在咫尺的小山儿:软乎乎的小男婴,脸圆眉淡,鼻尖和嘴巴都小巧。 如今再没什么不满足,他会努力做这个世上最好最好的爹爹,让小山儿永远快乐幸福! 和小山儿在一起,他也一定是最快乐最幸福的! …… 数日过去,小山儿肉眼可见地长大,姜宣肉眼可见地恢复,姜守和谢宁该离开了。 多聚了这些天,姜宣知道已是赚到,临别之时,担心又漫了上来。 “万一、万一季恪又性情大变胡作非为了怎么办?” “果真如此,跑就是。”姜守抱起双臂,“如今我也惜命了,但凡我一惜命,任谁想要来取都是难如登天。” 谢宁噗嗤一笑:“可不是嘛。宣儿,你哥逃跑的本事你是见过的。” “唔。”即便知道他们在开玩笑,但姜宣很认真,“倘若真有那时候,你们就来师门!保管谁都找不见,来了就绝对安全!咱们还可以一块儿过日子!” “好啊。” 二人一口答应,姜宣放了心。 望着他们骑马离开的身影,姜宣使劲儿挥手,也轻轻摇动怀里小山儿的手。 暮色四合,夜幕降临,迎来白日又过去。 又一个朝会后,季恪拖着病体来到御书房批奏折,秦中一脸艰难地跟进来。 “禀陛下,大将军……” 朱笔停了,季恪的目光陡然锐利:“他怎么了?” “大将军回来了,与谢大人一起,跪在宫门外请罪,还说……”秦中低下头,“他与谢大人,求以两身两命,换取陛下废除君上封号,并金口承诺永远不再寻找。” 极致的沉默,然后便是惊天动地。 季恪掀了御案上的一切。 秦中连忙跪倒,愁眉苦脸地心想完了完了,这回真要天下大乱了。
第35章 季恪面无表情地坐在御案后。 记得上次这般情景, 是八月初一,大雨天,他生着病, 额头很沉, 觉得到处都是熏香的热气,闷得要命; 而这回是新年正月,飘着细雪, 他仍是生病,胸口疼痛,殿内仿佛牢笼。 案下跪着的人也还是姜守, 一副豁出一切的样子。 今日甚至还有帮手。 所有人都在帮姜宣, 却从无一人设身处地地考虑过他的感受。 他知道是他伤害了姜宣, 是他的错,可是、可是…… 除夕深夜山崖边的情景再次浮现,季恪攥紧拳头,胸口越发地疼了。 “姜卿,事到如今, 你老实回答,朕对你姜家究竟如何?就算你为朕立下过汗马功劳,但你等近来所为, 是否早已功过相抵?” 说这话时, 季恪并未动怒, 语气平静, 细听之下还有些绝望的意味。 姜守磕了个头:“陛下明鉴,微臣忠心侍主, 从不曾、也绝不敢居功自傲,近来出于亲情数次犯上, 自知罪孽深重,恳请陛下处置。” 季恪垂目:“朕问你的是,朕对你姜家究竟如何?” 姜守一愣。 的确,有许多细节,或许旁人不明白,但他明白。 “陛下对臣有知遇之恩,这些年来用人不疑、言听计从,遇事论理处置、论功行赏、宽德为怀,陛下是少有的明君,对臣来说更是第一好的主子!至于对待宣儿,虽然……曾有误会,却是一以贯之的包容,更能为宣儿放下帝王之尊,放弃六宫之幸,甚至牺牲性命回护……这一回,其实陛下可以找到宣儿,但陛下依旧不忍,没有严查入城人员,没有在臣与谢宁的婚礼上下令搜查,那夜山道上也没有放箭……臣明白,陛下只是想见宣儿。更不要说陛下为臣与谢宁赐婚,为谢氏平反,给了臣与谢宁莫大的荣耀。凡此种种,陛下对姜家再好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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