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四皇子萧肃自尽已过去整整三个月。 彼时短短数日,大梁接连失去两位皇子,圣上心情哀痛神思倦怠,虽仍强撑着,可到底情绪低落心绪不稳。 主子不舒坦,臣子们的日子自然也不好过。 朝中可谓一片愁云惨淡。 之前还相互挑衅不服争论的人早已全部闭嘴。 上朝时若是无事,几乎人人都低着头装鹌鹑,即便真有什么事,真正启奏时都需格外谨慎小心。 圣心难测。 众人从前虽也知道这个道理,却并没有太多的实际感受。 因大梁向来以仁孝治国,自梁帝登基后,更是屡施仁政。 无论是对待犯错的皇子和大臣,还是偶尔闹事的百姓,都是以劝诫教导为主,责罚为辅,且即便责罚也大多不会致命。 除非是真正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又或是所做之事引起太大波澜,否则大多数时候,梁帝都还是绝对的仁君。 既是仁君,自然行事稳妥,有威严却不暴戾,很少无缘无故动怒。 可自打两位皇子身亡,梁帝实在伤心欲绝。 尤其是处理后事时,更是哭晕了好几回,由此即便这些大臣们再如何刚正不阿或毫不畏死,也不至于在这时候再去触霉头。 谁也不能确定梁帝的心情到底如何。 事实也的确如此。 有时瞧着明明好好的,可一句话没说好便可能引来怒声痛骂。 有时瞧着脸色不佳,真碰上事时却又十分宽容大度。 如此阴晴不定,虽不曾真的拿什么人开刀,也不曾真的因皇子之死而牵扯旁人,却也足够令人胆战心惊。 别说前朝,就连后宫都跟着安稳下来。 梁帝身体不适,二皇子和四皇子的后事自然由齐王萧墨全权负责,楚王萧辞在旁帮衬。 至于萧珩和萧宁,则只是跟着磕头哭丧。 短短三月,萧墨的声望日隆,就连萧辞身后也渐渐站了不少臣子。 反倒是先前如日中天的萧珩周围变得清冷。 京城中难得风平浪静。 除了萧墨和萧辞偶尔别别苗头,几乎没再发生什么大事。 萧珩有些懒散地换了个姿势躺好。YST 脚下的小狸花也跟着换了个姿势,尾巴尖微微动了动,将整个身子都圈起来团成一团,闭上眼继续打起了瞌睡。 YST 屋外,黑风和团子的叫声越来越近,很快便见到林黎高大的身影。 寒气裹着风雪同时进屋,萧珩有些嫌弃地瞪他一眼,林黎忙后退几步,先将厚厚的外衫褪去,在炭盆前将身子烤热,这才上前。 “殿下,时辰不早了,就算今日不用上朝,您也该起身活动活动才是,否则一会儿午膳都要少吃几口。” 他说话的当儿,团子已吐着舌头精疲力尽地趴在小狸花旁边。 萧珩懒懒地抬眸,动都不愿动。 “这种天就该躺着,待用完午膳,本王还需睡一觉呢。” “还睡?”林黎很不赞同,“属下知道天冷时人容易犯懒,可睡得太多对身子也不好。” “后头院子里全是积雪,他们正忙着堆雪人打雪仗。” “殿下要不去瞧瞧热闹?您若是想躺,也可叫人在那边点上炭盆,再将亭子外的围挡拉好。” “至于打雪仗,咱们还可以设个彩头,分几队打来争个胜负。” 提议很好,可萧珩实在不想动。 这些天他好不容易才真正放松下来。 紧绷的状态甫一松懈,他整个人便彻底没了劲儿。 结果越歇息越懒得动弹,尤其是这类胜负之事,他更是毫无兴趣。 萧珩摇了摇头。 “还是别了,既都是躺,在哪儿躺不都一样,又何苦还要麻烦人重新找一处地方?何况那边毕竟透风,便是烧炭效果也不好。” 林黎想想也对,又连提了好几个主意却都未曾得到萧珩应和,到最后终于放弃,自己也找了个地方坐下身来。 “罢了,睡便睡罢。” “忙的时候一刻休息都难得,如今也的确难得空闲。” “想想前些天,属下跟着您又哭又跪,别提了,一说腿和嘴巴又开始疼,这吃辣椒的法子,属下以后是再也不想尝试了。” “可不是?”萧珩这才满意地喟叹一声,“别总把自己逼那般紧,这话不是从前你时常劝本王的吗?怎的到自己身上反倒做不到了。” 林黎点点头,可想想却又觉得哪里不对。 从前他劝萧珩,是担心他总是为太子奔波操劳,于自身寿数和身体的康健不利。 可现下不过是想让他出去玩玩,哪里就也算“逼得紧”了? 但头都已经点过,再多说也无用。 何况就主子现下这状态,别说只靠他这几句话,就算有人八抬大轿来抬,恐怕他也照样提不起劲儿。 早有小厮上了热茶和刚出炉的点心。 林黎还在暗自思量,就听萧珩轻笑了一声:“别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本王既这般说这般做,自有本王的道理。” 见对方一脸迷茫地看过来,萧珩缓缓垂眸,拿起茶盏。 “能舒服一天便是一天,你当咱们还能有多少安稳日子过?此刻不好好享受,待再过段时日,你便是想躺着都难了。” “二皇兄和四皇兄身亡,如今咱们几位皇子看着和睦,朝中瞧着安稳,可其中内情你也该是知道的。” “四皇兄手刃二皇兄,苏家和盛家算是结了仇。” “可四皇兄又死得离奇,说是自尽,当时到底无人在现场亲见。” “盛家乃世家大族,可不是随意便能糊弄的,当初明明有先皇后在世,宸妃却还能谋得‘宸’字为封号,可见一斑。” “可怜宸妃去得早,否则母妃这贵妃之位恐怕也未必稳当。” “四皇兄没了母妃,身后的盛家却从未放弃过他,哪怕他自己选择追随太子,也无法让整个盛氏一族唯太子马首是瞻。” “这些世家大族求什么?求得是家族长盛不衰,永世高贵。” “怕什么?怕得是一朝落魄,大厦将倾。” 萧珩轻抿一口茶,又挑了一块上好的点心咬了一口下肚,这才接着道:“与其将宝压在不知是否会将他们放在心上的太子身上,自然不如支持真正流有盛家血脉的四皇子身上。” “二皇兄出事之后,虽仍有大皇兄和三皇兄在前,可四皇兄并非没有机会。” “大皇兄尚武,若不存私心时,他办事能力倒也尚可。” “但他想要争权夺势的心思太重,且不太会遮掩,父皇看在眼里,心中难免膈应。” “更兼他出身到底差了些,母妃又犯下那等大错。” 萧珩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旁的茶盏边沿。 “朝中文臣本就对他总和兵部那帮人不清不楚深为不满,夺嫡一途便又添了许多困难。” “至于三皇兄,他那母族沈国公府整日给他找事,沈玉枫此人,哪怕旁人不惹他,他自己都要闹出乱子。” “何况他表现得太过忠厚温和,也因此显得做事不决。” “只怕父皇从心底就未必瞧得上。” “如此,四皇兄既是宸妃独子,又有盛家在后,原先也只是一门心思忠于太子,做事亦算稳妥,倒真有一争之力。” “即便他后来犯了错,错再大,只要还活着,便还有一线希望。” “但偏偏就在百官争论,父皇尚在犹豫不曾决断之时,四皇兄却自尽了,这叫他们如何接受?” “哪怕父皇哭了又哭晕了又晕,他们也定是要闹的。” “此刻不闹,无非是看父皇身体不适情绪不佳的份儿上,尽一尽臣子本分。” “父皇不会一直身体不适。” “待哪一日大好了,便是他们真正要闹起来的时候了。” 一旁的林黎听得入神,也抬手捏了一块点心入口。 嚼吧嚼吧咽下,又狠狠灌了碗茶水,他愣了会儿,直觉不对。 “盛家的野心属下倒是明白,可如今四皇子已然不在人世,他们便是再闹又如何?” “便是闹翻了天,圣上也断不会从他们家中选一人继承皇位。” 林黎想不明白。 “这天下终究还是姓萧的啊!” “再说,他们又该以何名义去闹?当时虽无人在场,可外头那么多人头听得清楚,就是四皇子在里头说了些话,之后突然便自尽了。” “他们该怀疑什么?这时候怀疑,便是直指陛下了!” “盛家人便是在厉害,也不至于这么疯吧?” 萧珩摇头:“你在想什么呢?本王说他们闹,可并非说他们会质疑四皇兄的死因。” “斯人已逝,傻子才会与父皇作对。” “若他们足够聪明,或者说只要你们不蠢,就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萧珩仰起头来往后靠了靠,觑他一眼。 “说你笨,有时倒也能想明白不少事,可说你聪明,这时候却又犯糊涂了。” “本王才刚说过,世家贵族,最在乎的不过是家族荣誉,子嗣绵延,他们要的并非一世的荣光,而是永世的兴盛。” “若四皇兄还活着,那自然是最好,可如今他死了。” 萧珩冷笑一声:“作为盛家来说,当然也不能让他白死。” “如今再闹,闹得便不在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而是一国之君的歉意和安抚,是实实在在的尊荣和富贵。” “他们怀疑人做什么?” “他们只需诉苦四皇兄死得凄惨,当时被在外照看的奴才守卫不力即可,到时父皇是惩戒奴才也好,宽容也罢,有一点却是不会变的。” “那就是给盛家的补偿。” “当年宸妃身亡和四皇兄如今身亡的补偿,以及让他们彻底闭嘴的恩赏。” 林黎恍然。 萧珩看着屋外的大雪,雪片飞舞,如同轻盈的鹅毛:“至于大皇兄和三皇兄之间,就更有意思了。” “父皇不适,将二皇兄和四皇兄的身后事都交由他们二人主理。” “从前不曾委以重任时,他们便少不得要暗暗争一争,只是三皇兄这个人……” 萧珩嗤笑一声:“本王原先以为,那次的事之后他是真的安稳了。” “如今看来,大约不过是觉得本王不好惹,这才暂时的避开锋芒,而今一被父皇启用,便又心思活泛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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