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时不时便唉声叹气,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 “奴才们有时送去的膳食,他可能动那么一两筷子便不用了。” “今日陛下上朝前,还一直担心,命奴才们定要好好照看着,奴才们也的确尽心尽力,四皇子要什么都尽量满足。” “可就在刚刚,四殿下突然在屋内说了些奇怪的话。” 话到此处,终于有人又忍不住问:“什么奇怪的话?” 小太监本能缩了下脖子,但还是坚持着将话说完:“殿下先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又说什么半床什么小窗的,奴才也没听明白。” 有人猜测:“可是‘梦觉半床斜月,小窗风触鸣琴’这两句?” “似乎是吧……”小太监并不能肯定,“总之听那语气,怪伤心的。” 先前那接话的人道:“自然伤心。” “虽则表述的内容不同,此诗所说乃是怨偶未遇良人,但心境却由斜月与琴弦哀鸣可见。” 小太监愣愣地没怎么听懂。 “奴才等才疏学浅,并不知殿下究竟想说什么。” “后来他断断续续还说了些话。” “有一句奴才从前听过,倒是记下了,说道‘诗到随州更老城,江山为助笔纵横’,之后便一直在叹气。” 又有人点头叹息。 “这是哀叹父子之情的。” 小太监懵懂地瞪着眼继续道:“两刻钟前,殿下说他想静静,叫咱们都离得远点。” “奴才等也担心会出事,因此均只在屋外近处守着,谁知里头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待奴才们进去看时,四皇子已以头碰壁,血流成河。” “他伤得太重了,头脸塌陷,根本就——” 那小太监也不知回想起什么可怖的场景,整个身子不受控制地一个激灵。 待好不容易找回理智,才接着道:“管事的公公大着胆子探了呼吸和脉搏,后又第一时间来找太医,可四皇子已回天无力。” “现如今,四皇子的尸身还在偏殿内停放着,需由陛下定夺。” “轰”的一声。YST 整个乾安宫内彻底炸开。 那群尚在为萧肃仗义执言的大臣们,像是被人狠狠甩了一闷棍,先是愣在当场,接着猛然跳将起来。 “这不可能!四殿下心智向来坚定,怎可能突然做出这等决定?” “陛下既叫你们好好守着,你们便该寸步不离,为何还要退出门外,将殿下独自置于屋内?” “既当时他是独自在内,那便根本无人见到里头究竟发生了什么,怎的就如此轻易下了定论,说殿下是自尽而亡?” “简直荒谬!” “你们究竟是何居心?”有人义愤填膺地咆哮着,回过头便跪倒在地,“求圣上明察,此事定有蹊跷!” 话音未落便引来旁人反驳。 “张口闭口就是蹊跷,阁下究竟是想说什么?说四皇子是被人害死的不成?” “这是在皇宫之中,启元殿内,周围全是禁军把守,还有诸多内侍宫人环绕。” “你这般质疑,究竟是质疑他们看照顾不周,还是要质疑圣上?” 一句话惹得众人纷纷应和。 “就是,本官看你是吵架吵魔怔了,简直胡言乱语。” “皇宫大内,启元殿中,整个大梁再没有比那处更安全的地方。” “何况这小太监方才所言你们也该听到了,四皇子自己说得那些话,分明就是觉得所犯之错太大,对不起陛下的教诲。” “这是心灰意冷之后,根本没了再继续活下去的勇气。” “只可惜陛下尚在为他着想,眼泪都流了几日,哭成现在这副模样,他却丝毫不知体谅,还做出自戕这等不孝之事来。” 大殿内闹成一团。 但更多的哄闹终究被梁帝的哭喊声打断。 他的眼睛尚无法睁开,但却已然将众人的话皆听在耳中。 脸上的表情有瞬间的空白,渐渐被不敢置信取代,最终只剩下绝望的悲鸣:“肃儿,肃儿也走了?肃儿就这么走了?” “陛下……”有人想要开口。 梁帝却一手颤颤巍巍地被萧墨扶着,一手向前往虚空中摸索,脚步晃晃悠悠地往前:“你方才说什么,肃儿的头脸塌陷!” “怎么会这样,怎会这样?” “朕的孩儿啊,一个身首异处,一个竟也如此死状凄惨,这是惩罚朕不曾提早重视,让他们酿下大祸,这是老天在——” 他话并未说完,眼睛下意识想要睁开,又被疼得整个人一顿。 “朕,朕愧对天下百姓,愧对萧氏一族列祖列宗,朕才是真正的罪人啊!宸妃,将来百年后,朕再见你时该如何向你交待啊!” 话音未落,梁帝脚下不稳,整个身体的重量直接压在了萧墨身上。 还没来得及再有下一步反应,楚王萧辞第一个惨叫起来:“父皇!父皇您怎么了啊父皇!不好了!父皇晕倒了!” 暴雨倾盆。 天像漏了一般往下倒水,整个皇宫都被笼罩在雨雾之下。 事发突然,梁帝又因伤心过度而没了意识。 几位皇子自然要留下照顾,而一众大臣则在乾安宫内暂且候着。 一则怕临时有什么事。 二则雨太大,此刻即便出门也定是要被淋成落汤鸡的。 萧珩刚进内殿,便有人立时给上了一壶凉茶。 他咕咚咕咚连干三碗,这才终于停下在旁坐好。 李太医已第一时间赶到替梁帝施针,顺便将红肿的眼睛上药。 大约真是医术高超,半刻钟之后,梁帝终于悠悠转醒。 “朕……”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朕这是怎么了?” 话至此处,意识才逐渐回笼:“是了!肃儿,肃儿他真的救不成了吗?你们可曾有人去看过他?” 李太医闻言,垂下头来。 “圣上节哀,方才是老臣亲自看过,四皇子那一下实在用了死力,头骨碎裂,伤及根本,便是神仙在世恐怕也……” 梁帝失魂落魄地未再说话,眼睛却红了一圈。 一旁的齐王萧墨忙劝解道:“父皇节哀,如此您更要保重自身才是啊!否则我等兄弟没了主心骨,朝廷岂非更要动荡。” “还有六弟。” 他忽而顿了顿,语义不明道:“本王从前还真不知,六弟倒生了副七窍玲珑心。” 不得不说,宫中准备的凉茶口味的确比瑞王府的要好。 稍稍带了一些甜,却又不至于太腻,微微的冰镇之后刚好入嘴,几杯下肚,别说被辣椒辣到的嘴,就连肠胃也跟着服帖。 萧珩将手中的茶盏放下,有些茫然地抬头看了萧墨一眼。 “大皇兄说什么?臣弟没听懂。” 萧墨几次张口,恨不能不管不顾将心中所想全部说出来。 可转头再看到仍旧满脸悲戚的梁帝,仅存的理智还是让他闭上嘴,出口的话变成了:“没什么,本王夸你呢。” “哦——” 萧珩似有不解,但还是很有礼节地笑了笑:“那多谢大皇兄夸赞。” 楚王萧辞对此充耳不闻,康亲王萧宁则傻笑着乐呵呵的:“大皇兄也觉得六弟聪慧啊?” “……”萧墨一口气憋在嗓子里,差点没窒息。 启元殿内再次安静下来。 雨越下越大,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 隔着几条连廊的偏殿内,众人正忙活着将萧肃的尸身妥善处置。 而离此不远的某处大殿,黑螭卫统领吴尤和禁军统领王斌正相对而坐,桌上摆着的棋局针锋相对,难分难解。 YST 一个黑衣人闪身出现。 吴尤执棋之手停在半空,沉声问:“如何了?” 那人低声道:“大人放心,一切顺利,如今陛下已然晕倒又醒来,众位大臣虽仍有不服的,但大多都觉得圣上凄惨。” “何况大局已定,他们便是再不满也无用了。” YST 吴尤慢吞吞地“嗯”了一声,示意他下去。 之后才看向对面的王斌:“如何,此番可算你欠本官一个人情了?” 王斌哈哈一笑:“吴大人的黑螭卫能人高手辈出,此番为求万无一失,不得不寻这么个能模仿人声的奇人。” “咱们禁军倒是想自己将此事办妥,奈何能力实在不足。” “不过,要说欠人情。” 他摇头晃脑地又笑了笑,在吴尤的棋面未曾考虑到的一处角落轻轻落下一子:“都是为陛下办事,谁又欠谁的人情呢?” “咱们两个携手并肩作战多年,再说这些可就生分了。” 吴尤眉头微皱,看着王斌落子的方向,又纵观棋局,竟选择直接放弃了那一角,而是往另一处空荡杀去。 “话可不是这般说。” “成功了,自然皆大欢喜,可本官的人也是冒着极大的风险做成此事,旁的倒也罢了,一顿酒,王大人总少不了的吧?” “什么酒?”王斌抬起双眸死死盯着对方的脸,他虽未说话,意思却已格外明显。 王斌不由摇头:“吴尤啊吴尤,你可真是一点儿亏都不肯吃。” “帮了本官一回,你就惦记上本官私藏的那几瓶好酒了?” “也罢!”他倏地站起身来,“就喝上两杯,也算是替陛下解决了个大麻烦!”
第92章 过了霜降,天一日比一日冷。 寒风凛冽,刺入骨髓。 吹了几日的北风,京城也迎来了初雪。 纷纷扬扬的大雪下了一整晚。 到次日清晨醒来时,屋顶,树枝,青石板砖,就连鸡舍狗笼的顶上都已满是积雪,入眼白茫茫的一片。 萧珩裹着狐裘大氅略显慵懒地靠在软塌上,看着院中的雪景。 安静,惬意。 比起刺目的阳光,他总是更喜欢雨雪天。 可惜这样的天虽好,却也不能太多太过。 身为皇子,雨水多少并不影响他的日常生活,天寒地冻也有足够的炭火可保暖自身,可对于百姓而言,却是影响生计的大事。 又安静了一阵子,远处渐渐传来黑风一叠声的叫唤。 难得见到下雪,两只小狗都玩疯了,一早便起床去了外头撒欢,就连一向不爱动弹的团子都跟着出去蹦跶打滚。 唯有小狸花非常冷静淡然。 大约是实在太冷的缘故,它难得主动靠近人,趴在萧珩脚边的炭盆前打瞌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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