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大吵大闹,皆动杀心,对彼此拔剑相向,季怀真却难得固执,难得糊涂,难得痴心妄想。 当真是什么都不顾了。 “拓跋燕迟,我今天就问你一句,你听好了,旁人我不问这话。” 话问出口时,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这背后的意义是什么。 “你若爱我,咱们一切好说,可若是你死不悔改,就是爱陆拾遗,那你最好现在就杀了我,别给我机会活着回上京。”季怀真双眼通红,凄厉一笑,便是没有铜镜摆在面前,他也知道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恶毒又扭曲。 “我季怀真说到做到,只能我辜负别人,不能别人辜负我。若叫我活着回到上京,我定要你,还有你的心上人生不如死。” “动手啊!你动手,现在就杀了我!你说!”季大人自暴自弃,狼狈地逼着燕迟,也逼着自己。 他怒不可遏道:“说!你爱的到底是那个镜花水月的陆拾遗,还是眼前看得见,摸得着的季怀真!”
第53章 燕迟久久无话,被问得茫然一瞬,他爱的到底是谁? 陆拾遗举世无双的身姿谈吐在他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是他年少时的一见倾心,这份真挚感情,更支撑他挨过敕勒川无数个寒冷寂寞冬夜。 可若说不爱季怀真…… 这片刻迟疑叫季怀真的心如坠冰窖,他盯着满脸纠结痛苦的燕迟,突然镇定冷笑一声。 “你说不出?你既说不出,那我也知道你的答案了。” 燕迟低头一望,见季怀真竟是在全身发颤,只要他稍一走神松懈,这人便死命挣扎,势要同他你死我活。 心中头绪尚且七零八落,再给季怀真胡搅蛮缠地一闹,登时乱作一团,燕迟恼怒道:“别动了!若我是那个将你骗的团团转,只为糟践你心意的人,你会作何打算?” 季怀真哪里会有打算,若谁敢这样对他,他定当先动手杀了这人泄愤。 这就是他唯一的打算! 可季怀真又哪里是会设身处地为别人着想的人?当即更加恼怒地挣扎起来。 燕迟扭头冲帐外高喊:“来人!” 一人探头进来,燕迟以夷戎话吩咐几句,那人再进来时,手中竟多了截铁链,季怀真一怔,开始破口大骂,什么难听骂什么,疯了般要去打燕迟,口中喊着:“你敢?你敢这样对我?你有本事去绑陆拾遗啊!你舍得这样对他吗?” 燕迟阴沉着脸,不言不语,用铁链一头牢牢铐住季怀真的手,另一头铐住帐中间支撑用的木柱。 “你老实呆着,没有我的命令,你哪里都去不了。”燕迟说罢,竟不再看他一眼,大步走出营帐,竟似落荒而逃,任凭季怀真在他背后如何辱骂叫喊,也不曾回头。 外面的近卫见他出来,快步走上前,显然已等候多时,还未开口,只觉一阵疾风从眼前掠过,接着便是刀剑出鞘的龙吟之声。 他低头一看,腰间挎刀已被燕迟顺手抽出。 再一看燕迟,满脸杀气,提着刀往瀛禾的方向去了。 那近卫连忙大喊拦住他,然而燕迟正在气头上,又有谁拦得住?一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单以刀柄,就放倒一大片人。 营帐内,瀛禾听着外头越来越近的打斗动静,气定神闲,巍然不动,只反复琢磨那玉珏。 直到刀刃架在脖子上,他才抬头去看,见燕迟眼底一片怒意,握刀手不住颤抖,笑道:“老七,刀放下,我认识陆拾遗,可比你要早。” 燕迟站着不动,只需再近一分,利刃便可破开瀛禾的脖子。 “你利用我。” 燕迟浑身发抖。 一群被揍得鼻青脸肿的近卫跟在后面冲进来,瀛禾不当回事地一挥手,命人退下。他将那玉珏放在案上,缓缓起身,竟迎着燕迟的刀去了。 越是往前,燕迟的表情就越是痛苦,握刀的手已下意识往旁边偏去。 瀛禾一笑:“你连个赝品都舍不得杀,又怎会舍得杀大哥?听话,刀放下,你想知道什么,大哥都告诉你。” 可燕迟却满眼失望。 “我从未想过和你争什么,人也好,地位也罢,从未……” 瀛禾沉默。 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弟弟,又一字一句地质问:“大哥,这些年里你听我向你提起他的时候,心里是作何滋味?” 他曾无数次在瀛禾面前提起陆拾遗,那样炽热难掩的眼神,他不信瀛禾看不出他对陆拾遗抱有怎样的情谊。 见燕迟一脸倔强,红着眼瞪过来,瀛禾突然想到燕迟小时候。 从小就是这样倔,这样要强。 陪着自己在上京当质子时,被欺负了也不会说,有时被他和叶红玉发现了,这小子就会顶着这样一副不服输又委屈的表情,欲盖弥彰地说他没事,他好得很。 这一声大哥,突然把他给喊得不忍心了。 沉默片刻后,瀛禾突然问他:“大齐皇帝的诏书你可看过?” 在他心中,有比陆拾遗更加重要的东西,既如此,何不成全燕迟一片痴心? 可燕迟却没有吭声,瀛禾再想问,他已经丢了刀跑了出去。外面一声马匹嘶鸣,有人进来禀报,说燕迟殿下骑马出军营了,可要带人追赶。 瀛禾叹气:“随他去吧。” 见燕迟离开,他才带上玉珏,向关押季怀真的营帐走去。 那玉珏触手生温,放在手中把玩片刻,就变得外热内冷,像陆拾遗这个人。一想到陆拾遗,瀛禾便冷笑一声。 还未靠近营帐,就先听到季怀真的叫骂。 一会儿骂燕迟痴心妄想,一会儿骂燕迟不知好歹,瀛禾站在外面听了片刻,从这阵叫骂中品出些恼羞成怒,爱而不得的意思来,又突然改了主意,决定改日再见他。 他早已猜出这人是谁。 再说季怀真,扯着嗓子从天亮骂到天黑,愣是没人搭理他,直至晚膳时分,才有一人端着吃食进来。 就算燕迟要杀他,也早动手了,何必费这功夫去在饭中下毒,季怀真当即放心用饭。 用罢晚膳,季怀真力气攒足,却又不想骂了。 他失魂落魄地往柱上一倚,心想自己真是阴沟里翻船。 他就不该心软,不该动情,早在汾州清源观,他就该一剑要了燕迟的命,若他死了,自己就不会平白无故在汾州多逗留一天,就不会被陆拾遗的人抓到,也就不会有这后来的许许多多。 季怀真想天想地,就是想不到这是他动了恶念后的因果报应。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叫嚷纷乱,季怀真敏感抬头,以为有可乘之机,便伸着脖子去听,只听到熟悉的声音在大着舌头叫喊:“别扶我!谁都不许扶我——不许靠近,谁靠近,我就杀了谁!都退下!” 下一刻,帐帘被人掀开,燕迟抱着酒坛,一步三晃,醉醺醺地进来了。 季怀真冷眼瞧着他。 燕迟也瞧过来,眼神发直,满脸通红,将那半条胳膊长的大酒坛往地上重重一磕,半缸子酒泼洒出来,他脚步虚浮地晃过来,像是随时会摔倒,往季怀真面前一站,突然抬头。 季怀真猛地把头一低,以为燕迟还未消气,要动手揍他,然而等半天,那一巴掌、那一拳却迟迟不落。 一根手指轻轻点在他的额头上,接着往下,抚摸过他的眉毛、鼻梁、脸颊。 动作轻柔,又哪里看得出裹挟着滔天怒意? 季怀真错愕抬头。 燕迟倾身过来,茫然道:“凭什么。” 季怀真不吭声。 燕迟又固执道:“凭什么……” 二人视线交错,呼吸相容,他这副受了委屈的样子不禁让季怀真心酸动容,还未来得及哑声开口,只见燕迟突然头一偏,低头狠狠咬在季怀真肩膀上。 那一下用了十成十的力道,痛得季怀真眼前一黑,似要晕过去,也不知对方恨他恨到何种地步,只觉得肩膀快要给燕迟咬穿了。 直到嘴里一股血腥气,燕迟才松口,他喃喃自语着。 “这下就算你以后再装成他,想要骗我框我,我也能……也能一眼就认出来。” 肩膀上的剧痛快要叫人晕过去,季怀真猛地喘了几口气,抬头一看,却见那罪魁祸首眼眶通红,怔怔地看着自己。 说是看他,又不是在看他,燕迟现在对季怀真,恐怕只有厌烦憎恨,又怎会有这样饱含情谊的眼神? 季怀真心想,他是在透过自己的这张脸,思念远在上京的陆拾遗? 心中猛地扑过一丝不甘怨怼,犹如狂风过境,直叫季怀真恶心地想吐,竟是连肩膀上的剧痛都顾不得。 先前是他对不住燕迟,欺他诓他在先,戏耍他在先,可现在明明都知道他是谁,竟是还拿他这张脸想着别人,真当他季怀真好欺负不成? “你看什么?竟这般不挑食?既知道我不是陆拾遗,还死乞白赖地找我干什么,莫不是发现被人捷足先登,心上人变大嫂,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无用懦弱了?怪不得你大哥叮嘱你不成亲不许办事,不坑你坑谁。” 燕迟依然眼神发直地盯着他看,任凭季怀真羞辱。 “为他人做嫁衣,你真是可怜。”季怀真捂着肩膀,滔滔不绝,只觉得说得还不够狠,还不够刻薄,他如何痛苦,就非得也要燕迟常常同样的滋味,谁也别想好过。 “你想退而求其次,我却不答应,拓跋燕迟,我今天就告诉你,便是你想吃回头草,大人我也不愿意当那个‘次’了……”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季怀真却专门戳人脊梁骨骂,当真恼羞成怒,撕破脸皮,半分情面不讲。 就在这时,燕迟的脚动了动,季怀真一边嘴贱,一边往旁边躲,生怕燕迟被他给骂恼了,撒酒疯过来打他。 二人绕着那帐中的柱子走,燕迟跟在季怀真屁股后头追,酒意上头,脑子也发直,最后不知怎的突然把身一转,就把人给抱了个满怀。 他前几日就是这样抱他,抱着他说二人是缘分天定,抱着他说他一定对他好。 被这样一抱,季怀真就又恨,又心酸,冲燕迟骂了句:“滚!” 那人却抱着他不撒手。 “你凭什么骗我?”燕迟哽咽开口,“若不喜欢,随口打发了就是,为什么还要装成陆拾遗来作践我?我自问不曾得罪过你,先前在上京那几年,更是没有见过你,不曾与你打过交道,你凭什么这样对我?” 季怀真也是被他问得一愣,既已动心,竟再难想起他当初究竟为何头脑一热,那样看燕迟不顺眼? 他想起来了…… “因为你骂我。”季怀真抬头看着燕迟,“你骂我,你跟别人一样羞辱我,是你先作践我的。你说我是恶,陆拾遗是善,你说我草芥人命徇私枉法,但陆拾遗从不这样,你说陆拾遗把别人的命当命,胜过我百倍。你还说,我季怀真在你眼里,比不得他陆拾遗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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