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似在一瞬间停住,那人定住的身影清晰映在燕迟瞳孔中,不住放大,而在季怀真身后,正追着一皮饿得皮包骨头的狼。 只见季怀真朝前一趴,恰好避开身后凌空跃起朝他扑来的凶。那狼闻着血味,四蹄离地,猩红大口眼见就要挨上季怀真淌血的肩膀,一柄火把从远处打着旋破风而来,一击正中脑袋,砸得那狼眼冒金星,呜咽着横飞出去。 火把滚落在地,倏然灭了。 周遭再次陷入一片黑暗,余下的狼群再无可惧,弃马而不顾,一只只跃跃欲试着往前,狼眼紧盯二人。 季怀真只感觉胳膊给人一提,被人推搡着往后退。 燕迟牢牢挡在他身前,将季怀真护得密不透风。他身体微微弓着,摆出防御姿态,夷戎人在马背上养出的凶悍此刻在他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他对着那狼群,拔出腰间猎刀,龇牙从喉咙里发出阵阵似野兽般的威胁低吼。 季怀真突然道:“你可知我是谁?是不是又认错人了?” 燕迟并不搭理。 眼见一场血斗死缠就要发生,千钧一发之际,远处竟又是一声狼啸,一头野兽从远处嘶吼跑来,四爪一跃,直撞上狼群撕咬开来,登时数声惨叫呜咽响起,乱作一团。 那东西凶狠狂放,不消片刻,便将有备而来的狼群打得落荒而逃。它嘴里呼哧喘出腥气,目露凶光,眼睛发绿,朝二人看来。 竟又是一条半人高的凶狠孤狼!仅凭口中发出的威胁嘶吼,便给人以狼王才有的压迫感。 季怀真被它盯得有些腿软,心中一阵绝望,看出此狼和先前的不同,若和燕迟对上,只怕燕迟会命悬一线。 他紧紧盯着那狼,不敢挪开视线,低声道:“燕迟……小燕……” 那巨狼身体一弓,猛地冲来。 燕迟冲它张开双臂,正要迎接,却被人从身后猛地一扥,接着手就给人握住,被人带着向前跑。 生死之际,季怀真爆发出巨大力量,想也不想,下意识拉着燕迟没命奔逃,眼见那狼冲二人扑来,季怀真也不撒手,回头一看,眼中倒出孤狼跃过来的巨大身影。 他绝望地一闭眼,凭着本能将燕迟按在身下,挡在他身前。 预想中被撕咬的剧痛并无发生,似人手一样大的狼爪把他往旁边一拨,冲着燕迟去了,季怀真还以为那狼要先吃燕迟,登时如疯了般大喊道:“——燕迟!” 然而眼前一幕令人意想不到。 只见方才还凶神恶煞的野兽,正如狗般围在燕迟身边,温顺无比地把巨大的狼头凑在燕迟手下给他摸。 而燕迟,正神情复杂地看着他。
第55章 被他拿这样的眼神一看,季怀真才意识到自己刚才都做了些什么。 他只是下意识救了燕迟,但现在感觉却像被扒光衣服,被人看透了。 季怀真全身僵硬,杵在原地,心乱如麻,只恨自己不争气,将燕迟一瞪,恨不得将人杀了。 无论他有多叫嚣着对燕迟的恨,甚至要扬言报复,可在命悬一线之时,他的反应居然是将燕迟的生死放在自身之前。 最终狠狠一闭眼,再睁开时,已恢复如初,季怀真对着燕迟冷冷一笑,反问道:“看我干什么,怎么了,见我这样的人居然也会对别人付出真心,很惊讶吗?” 燕迟依然不吭声。 曾几何时,他多想从眼前这人嘴里求得一句“真心”,撒娇卖痴,算计谋求,可谓什么办法都用尽了。可这人永远魔高一丈,吊着他的胃口,叫他浮想联翩。 如今终于被他承认,却是什么都错了。 燕迟一言不发,上前拽住他的手腕,季怀真却狠狠挣开,刚要说话,那孤狼猛地耸起后背,护在燕迟跟前,龇牙咧嘴地威胁。 只听燕迟喝道:“弱弱!” 那名叫的弱弱的孤狼被燕迟一凶,又听话退下。 季怀真冷冷看着他,一如二人刚在汾州见面时那样充满戒备提防。燕迟对他的眼神视若无睹,只把他的手腕强势一捉,往夷戎大营的方向走。 二人狼狈至极,一个血流了半边肩膀,一个后脑勺顶着血包,皆一言不发,除了那声“弱弱”,自季怀真舍命相护后,燕迟就没再说过一句话,却也没撒开季怀真的手腕。 弱弱一直跟在二人后头默默护送,直至可看见夷戎人的大营,才转身离去。 已依稀有做饭的炊烟从营帐中传出,不远处传来一阵羊叫,一声塞过一声,季怀真抬头一看,正有人放牧,赶着羊群朝二人走,左右已躲闪不及,二人往旁边一避,被一群羊挤来挤去。 季怀真想起二人刚到敕勒川的第一天,也是这样微风阵阵,他换了夷戎人的衣服,看燕迟跟人比射箭。 他们默默站着,各自无话。 燕迟突然道:“我已知道你二人是亲兄弟了。” 季怀真麻木道:“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长得一样,命却不一样,他什么都有,我连字都不认识。” 燕迟看他一眼。 若只是单纯的恨,又或单纯的爱倒也好说,偏得都是爱恨交织,欲罢不能。季怀真恨燕迟只认陆拾遗,燕迟恨季怀真骗自己,可到生死关头,二人本能的反应却又出卖一切。 塞外的风吹得季怀真脸上疼,心里苦,头一次这样狼狈,头一次这样后悔将真心给出去,他怔怔看着眼前的羊群,突然疲倦难忍,平静道:“小燕,如今这样,也莫说什么爱不爱的了。你恨我骗你,还惦记着陆拾遗,我季怀真眼里也容不得沙子,万不会当人替身,你我二人,左右也就这样了。” “一日夫妻百日恩,你放我走,来日我重回大齐朝堂,定全力维系大齐与夷戎的关系。你我之间发生的一切,我一字都不会同陆拾遗提起,你若想和他再续前缘……” 话及至此,想到那一天迟早要来,季怀真竟是心中一痛,忍不住去想陆拾遗和燕迟站在一起的模样。 他喉头酸涩不堪,忍下不快,强颜欢笑道:“算了,那是你同陆拾遗的事情,与我季怀真无关。” 燕迟朝他看过来,没说好,也没说不好,那目光中有他看不懂的情绪。 季怀真又一笑,故作轻松道:“你别那样看我,就当你我是露水姻缘。毕竟当初是你自己认错人,一头扎我怀里的,也别觉得是我骗了你,大家都是男人,睡一觉也没什么,左不过是骗你陪我上床罢了。” 他还想再说,燕迟却突然打断,直勾勾地看着季怀真,哑声道:“不说陆拾遗,就说你和我。不是骗我陪你上床,也不是旁的有的没的,你知道你骗我什么了。” 季怀真一怔。 燕迟眼眶微红,较真又固执地看着他,计较地重复一遍:“别把话说得那样好听,你就是骗我了,你知道你骗我什么了。” 说罢,竟是不再看季怀真一眼,拨开羊群,从中间穿了过去。 季怀真愣在原地,被一群咩咩叫的羊拱来拱去,脑中反复想着燕迟的那句他骗他了。他季怀真不骗财,勉强骗色,顶多又算计了对方的身份,可他骗得最多的,却是拓跋燕迟独一无二的真心。 这一刻他嘴角想笑,眼睛却想哭,他心知肚明,他赢了,他终于赢过陆拾遗一回,抢走了属于他的姻缘,却将自己也给搭了进去。 他和燕迟,再也回不去了,干脆就此分道扬镳,以后再也不相见。 季怀真赢了,也输了。 不晓得在原地站了多久,直至羊群散尽,风吹得他脸干痛。身后一队夷戎士兵跟上前来,一人以别扭的汉话说道:“大人,瀛禾殿下有请。” 他们呈包围之势,无奈之下,季怀真只好被“请”去瀛禾帐中,进去一看,燕迟早已等候在此,并不去看季怀真,一军医站他身后,为他处理脑后那个被季怀真打出的血包。 瀛禾大马金刀地往塌上一坐,一看他肩膀,笑道:“这是被狼咬了?有劳军医也为这人大人看一看。” 季怀真道:“叫狗给咬的。” 燕迟满脸不自在,全当没听见。 瀛禾的目光在他和燕迟之间一转,明白了什么,挥手命军医退下,目光紧紧盯住季怀真的脸,突然道:“你是如何威胁说服陆拾遗,冒充他来敕勒川的?” 季怀真一怔,突然意味不明地看了瀛禾一眼。 这人话里话外和陆拾遗关系非同寻常,季怀真起先以为瀛禾就是陆拾遗在敕勒川的靠山,可现在听来,二人之间也是虚与委蛇的很,否则互换身份这样重要的事情,瀛禾怎么会不知道?又怎会用“冒充”一词? 见他不发一言,瀛禾又补充道:“听闻季大人审讯手段了得,自知被审之人到最后都要吐个干净,还不如一开始就乖乖配合,白挨了皮肉之苦。” 话音一落,已是有人搬来刑架。 燕迟面色一变,猛地看向大哥,正要出言阻止,不知想起什么,又坐了回去。 “你想错了,不是我说服威胁陆拾遗,而是他主动设计要我前来。除此之外,他陆家在大齐的势力这几年只增不少,皇帝又怎会放心?所以只好我来。” 季怀真一笑,七分真话混着三分假话说。 “我知他在敕勒川有股势力,怎可能任其发展?只是头一次装他,装的不像,在殿下面前露出马脚而已,不过我也好奇的很,议和一事对陆拾遗有利而无害,他怎的一副避之不及的态度将我推出来。” 他意有所指地叹了口气。 瀛禾依然似笑非笑地盯着他,只是那目光中带着一股寒意,丝毫不计较季怀真的挑拨离间,他突然对着季怀真一笑,往他面前丢了个东西。 低头一看,原是那紫泥封印的天子诏书。 “季大人可看过这诏书里的内容?” “我大齐诏书惯以紫泥封之,既紫泥完好无损,自然是无人动过。” “也是,想起来了,季大人似乎不认字。”瀛禾又道,“老七,你去念给季大人听。” 季怀真眼见被戳中痛脚,双拳握了握,面上面无表情,心中已把瀛禾给翻来覆去骂上一遍。 燕迟向他走来,捡起那诏书拆开,二人四目相对,燕迟又把头低了下去,匆匆一瞥后,神色巨变,猛地回头看向瀛禾。 不知那诏书上写着什么,燕迟反应尤为激烈:“这诏书可还作数?” 瀛禾道:“自然作数。” 燕迟问道:“他人都没来,如何作数?” 瀛禾意味深长地一笑:“谁说没有来?不就在你我跟前站着。” 见对方看过来,季怀真心中有股不好的预感,也不知这兄弟俩打的什么哑谜。 只听燕迟态度强势地反驳:“不行,我不同意,我也不肯!” “你既不肯,那大哥就只能杀了他。”瀛禾叹口气,起身,登时换了副表情,展臂从武器架上取来把长弓,拉成一轮满月,瞄准季怀真的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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