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小佳去把咸鱼洗了蒸上,烧饼你这没眼色的东西也别闲着吃白饭,碗筷洗一洗,燕迟……” 季怀真一瞥,见他燕迟坐在廊下发呆,嘴唇毫无血色,显然是旧伤未愈,自那日从庙内回来后,寻不见他娘的金身,这小子就这副神色。 季怀真的心眼子还来不及偏,烧饼就把手中土豆往框里愤然一扔,不服地指着燕迟:“凭什么他不用干活。” 路小佳上来把这拖油瓶拽走,嘀咕道:“多嘴,人家夫妻俩的事情你插言什么。” “我早晚把你俩的嘴缝上。” 季怀真威胁着瞪过去一眼,看烧饼不爽已久。 燕迟大概是嫌他们吵闹,独自一人回到屋中,展开一卷地图看着。季怀真跟过去一瞧,这地图上画的是敕勒川与汶阳交汇之处,他们从汶阳离开,途径一处草原,那草原尽头标出几座村庄与细小溪流。 这村庄背靠苍梧山,苍梧山后还有草原,再往后,就到了夷戎人的地盘——敕勒川。 燕迟的眼神落在地图上,心思却不在。 季怀真把他往塌上一按,开始脱他衣服。燕迟一惊,死死护住,受不了道:“光天化日的,你做什么?” “光天化日的,我能做什么?”季怀真学着他一惊一乍的样子,叫唤道,“当然是给殿下您换药啊!” 燕迟撒了手,别扭地纠正:“你别叫我殿下。” 他身上的袄子被季怀真扒下来,一道半条胳膊长的疤痕盘踞在他精壮的脊背上,除此之外,燕迟常年拉弓射箭骑马打猎,背部肌肉块状分明,极其惹眼。季怀真欣赏地看了半天,直到燕迟恼怒地催促,才收回那直勾勾的目光。 “下这么狠的手,你跟你三哥有仇?” “算是吧,他外祖父……是我阿娘杀的。”燕迟面露犹豫,一瞥眼前这人,拿不准是否要如实相告。 可转念一想,也不能就这样让他不明不白地到敕勒川去。 一阵沉默后,燕迟解释道:“我阿娘还没跟着我爹的时……” 季怀真眼皮一掀,皮笑肉不笑地打断燕迟。 “你爹?殿下,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装上瘾了?该怎么喊就怎么喊吧。” 燕迟面露窘迫,自知理亏,低声道:“我阿娘还没嫁给我父王的时候,是这里远近闻名的‘女将军’,别人都喊她玉蛟龙,每当有人来犯时,她便自发组织民兵守护汶阳。” 玉蛟龙这名号一出,季怀真霎时间正色起来。 这一惊非同小可,竟是没想到竟还有机会再听到这个名字,他将燕迟上下打量一眼,有些不可置信道:“玉蛟龙?你娘可是姓叶?叫叶红玉?” 燕迟点头。 玉蛟龙叶红玉,二十年前在大齐可谓名声赫赫,单凭一杆长枪,一柄阔刀便镇守边关,那时朝廷将才稀缺,曾数次派人招安,皆被她拒绝。 她最令人津津乐道的,又不单单是她在外敌侵犯时挺身而出,而是她除了杀人,还会救人,救的还是令齐人咬牙切齿的草原十九部的游民。 这个游走在齐人与外族血海深仇中的玉蛟龙,行事风格我行我素,胆大妄为,曾留下一句令大齐朝堂头疼至今的话——“朝廷挡不住的敌人,我来挡;朝廷护不住的百姓,我来护;你们那个虚头巴脑外强中干的朝廷,又有哪个稀罕。” 彼时季怀真不过六七岁,还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自然不知道叶红玉是谁,这些都是他入仕后,听旁人提起的。 第一次听时,他就对叶红玉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哦?虚头巴脑,外强中干?倒是被她一语言中了,这人在哪儿?我要见她。”那时销金台才刚成立,还缺一统帅。 向他提起这事的人把头一摇,惋惜道:“后来就没有玉蛟龙的消息了,这事也是个迷,她突然消失了,没人知道她去了何处。” 季怀真也只是惋惜一瞬,很快抛之脑后,他叹着气看卷宗上的叶红玉三字时,万万想不到几年后的某一天,他会在秦楼楚馆和叶红玉的儿子相会。 燕迟又继续道:“我三哥的生母是羌人,她父亲是那一族的首领,被我阿娘斩于马下,后来我阿娘跟了我父王,才知道这件事情,但仇已经结下了。” 季怀真不吭声了,没敢问燕迟你父王到底有几房妻妾,只是接话道:“合着后来你娘在大齐消失,是跑敕勒川给夷戎人当王妃去了?” 燕迟表情一沉,没说是,也没说不是,放在膝上的五指握成拳,似在压抑着什么。 二人一时无话,季怀真识趣地没再问下去,他的目光控制不住地落在燕迟手腕上,那里有颗神似守宫砂的圆疤,他突然就明白了路小佳那天为什么自己打自己一巴掌。 这做事心狠手辣,自私自利的人自然不知后悔是何滋味。 季怀真也只是心中微微酸涩一瞬,脑中闪过古怪的念头,他这是怎么了?然而还来不及品尝这寥寥无几的懊恼愧疚,季怀真便本性难改,从燕迟三言两语中有了猜想:听起来他们夷戎人内部矛盾日益激化,说不定倒是可以利用一番。 只是这两方势力,不知是哪个在帮陆拾遗? 他又朝燕迟一笑,试探道:“这样看来,你三哥定是将你从小欺负到大,你父王是不是很疼你三哥?总不会连兵权都放心交给他,让你和你大哥受委屈吧?” 燕迟看了眼季怀真,突然道:“你一直打听我三哥做什么?” 见燕迟满脸警觉,季怀真也不恼,转移视线的调情话张口就来:“你瞎吃什么味儿,就问问也不行?我又没见过你三哥,要是别人三哥你看我稀不稀罕问。” 只可惜燕迟再不是那个燕迟,不再被他三言两语甜蜜得冲昏头脑。季怀真怕再问下去燕迟警惕性更高,只好将他衣裳一拉,起身道:“成了,你休息吧,我做饭去。” 燕迟一惊:“你还真会做饭?” “你家大人我什么不会?别小瞧人。”他转身走了。 显然路小佳也有同样的担忧,季怀真烧火做饭时,他便在一旁上蹿下跳,怕他把好东西给祸害了。 “陆大人,你是不是又与燕迟兄吵架,才想亲自下厨哄哄他?依贫道看,这哄人的方式也不止这一种,俗话说得好,床头打架床位和,敦伦之乐,周公之礼,才是夫妻相处之道中的一大杀器。” 季怀真理都不理,手起斧落,大腿粗的干木桩子被他干脆利落地劈开,柴屑飞出去,季怀真吹了声口哨,逗狗般看着路小佳:“去给大人捡回来。”说罢,又拎起菜刀,将那菘菜砍成几段,拿刀一铲,扔入锅中。 路小佳目瞪口呆,转身跑了。 燕迟刚从房中走出,就听见路小佳喃喃自语道:“奇了怪了,我当他锦衣玉食,十指不沾阳春水,没想到竟比我还会做饭。” 燕迟好奇看过去,只见季怀真站在堂前,正有条不紊地把咸鱼片好,鱼腹内塞进香料后就上锅蒸,于此同时还将鸡蛋打散,洒在另一口热水沸腾的锅里。燕迟不知想到什么,神情一涩,朝路小佳解释道:“他曾有过妻儿,想必是经常做给他妻儿吃吧。” 燕迟心想,他必定是对妻子思念至极,恩爱至极,才会将对方小像日日夜夜携带在身上。 这样才叫情深意长。 他对自己,也不过是加以利用,如他所言般,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的小猫小狗罢了。 燕迟神情落寞,转身就走,没注意到路小佳的古怪表情。 那道士一手伸出,不住掐算,喃喃自语:“不会吧,我算错了?我可从来没失手过,陆大人这辈子于子嗣一事可是丁点缘分都没。”
第33章 除夕当晚,五菜一汤,全部出自季怀真之手,只有两坛烈酒,是从巧敏家顺的。 燕迟吃到一半就被村长叫走,也不知干嘛去了。季怀真见他一走,便给路小佳倒酒,一杯下去,呛得对方眼泪直流,不一会儿就眼睛发直。 “路道长,我再敬你一杯。” 路小佳直摆手:“不行不行,真的不能再喝了。”他胡乱摇手,把季怀真给挡开,抱着自己的剑,拉着烧饼要回房睡觉。 季怀真在他身后一扯,路小佳脚下没根,又晕晕乎乎地栽倒在季怀真脚下,贴着他的腿一倚,显然酒意上头。 “你还怪稀罕这把剑,可有名字?” 路小佳答道:“昙华,昙花一现的昙,华光璀璨的华。” “既这样宝贝,怎么从不见你用它?” 不管是那日在汾州劫狱,还是后来与燕迟三哥的人酣战,好几次都性命攸关,可这把剑愣是不曾出鞘。 路小佳醉醺醺的,咧嘴一笑:“我师父临死前给我算过一卦,这把昙华出鞘之时,我也必将小命不保。” “是吗?”季怀真若有所思,玩味一笑,继而出手握住剑柄,用力一拔。 剑出鞘时,声似龙吟,形似闪电,当真华光璀璨,一柄神兵利器登时出现在眼前,剑身映照出季怀真半边脸。 他低头故作惊讶地看着路小佳:“你这不也没死吗?” 路小佳嘿嘿一笑:“此出鞘非彼出鞘,剑出鞘,就要杀人,什么时候我杀了人,我的小命也保不住了。我又没杀人,自然死不了。” 话音未落,脖颈间便一阵刺痛,低头一看,那剑正架在自己脖子上,吓得路小佳瞬间酒醒了大半。 季怀真笑道:“现在就不一定了。” 那眼神戏谑又恶毒,把路小佳吓得大叫道:“烧饼……烧饼,救我,快救我!” 烧饼正在埋头吃饭,被季怀真一道香煎咸鱼勾去魂魄,叫嚷道:“他要杀你,早就杀了!陆大人,我还在长身体呢,明天可不可以还吃鱼?” “我有话要问你,你说就是。”季怀真不搭理烧饼,对着路小佳冷冷一笑,“听说你无父无母,师父死后投靠清源观,那姓曾的再不待见你,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那日我一把火屠你师门,你就不想替他报仇?不想替你同门报仇?你跟在我身边,怕不是有什么企图吧。” 他并不全信路小佳那套命格纠缠的歪理邪说,这些日子又找不到机会单独盘问他,更怕他审讯手段残酷,叫燕迟看见不好收场。 路小佳收着下巴,紧张地盯着剑。 “你自己都说了他不待见我……况且他不待见我,我那些同门在他手下做事,就更不待见我,我我我又为什么要替他们报仇,你身边的人我一个都打不过!你先放开我,我讲给你听就是。” 季怀真盯着他看了半晌,末了把手一松。 路小佳松了口气,将一切如实相告。 他嘴里的“师父”,指的自然不是曾道长,而是那个将路小佳当亲儿子养大的姓路的道士。 烧饼也是他的养子,名叫路烧。 路真人身陨前,将一八字交给路小佳,说有这八字之人,与路小佳命格纠缠,此生不遇见还好,一旦遇见,但凡这人有任何好歹,路小佳都是死路一条。
146 首页 上一页 31 32 33 34 35 3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