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禅房后陆元朗便叫许初。 “遂之,方丈请你过去。” 他说得简洁轻巧,许初不解:“可说是什么事了?” “请你去看天竺医书。只能看一遍,你要用心记啊。” “真的?!你是怎么说动他的?” “你放心,都是光明正大的事情。” 许初两眼放光,连忙整理仪容去了,顾瞻凑上来问道: “大哥,你跟我说实话,方丈到底为什么答应?你可别跟我说什么弘扬医道、救死扶伤的话,骗不过我的。” “我教了他寺中僧人一些身法。” “身法?!大哥!那可是你陆家武学的根基,万变之下皆在于此,陆伯父一生也只教了你和元耀啊!” “小点声,待会儿传到天上被我爹听去了,”陆元朗道,“我只教了一遍,凭他的天资也就学个三成吧。他就是学个十成又能如何?需知身法也不是灵丹妙药,光靠这个威胁不到我。” 顾瞻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希望咱们许先生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不然这一场交易要亏死了。” 陆元朗道:“依我看,在医书上他或许真能过目不忘。” “对了,”顾瞻疑道,“你为什么不告诉许先生实话?还有我俩回蔡家堡杀了姓蔡的们和那个师爷,你怎么也不告诉他?你给他报仇他该高兴的。” “酉郎啊……”陆元朗叹了口气,想起自己的心在无望和希望的交错中受尽搓磨,数年的时光就那样汹汹而过,“自己受过苦,就会对别人仁慈一点,你懂吗?” 顾瞻不懂。 他现在心中有更大的事情。 “对了大哥,方才赶走了顾眺派来的追兵,你说我回去后如何面对宗主兼大哥啊?” “你想说什么。” 顾瞻狡黠一笑: “我跟顾眺已是撕破脸了。论武功我不惧他,但他毕竟担着宗主之名,手下走狗不少,我刚刚回乡根基不稳,要想跟他抗衡是很难的,因此——”顾瞻挑眉一笑,“还望大哥帮我。” 陆元朗自然愿意,忙道:“那是当然。进了城你就住到我那里去,待武林大会结束,跟我回蓟州就是。你的房间我一直留着,从没有人动过——” “我可不要寄人篱下。” “你跟我回去,山庄便是你的家,何来寄人篱下之说?” “大哥,”顾瞻正色道,“我指的是,请你帮我,夺取宗主之位!” 陆元朗听了一愣,刚行到此处的许初也惊到了,随即听陆元朗问到:“以你的根基如何夺位?” “你我联手,还怕有做不成的事?!大哥,一路上你我同行同止,刚刚山门前更是一同露面。我是籍籍无名,大哥可是无人不识,在他人眼中你我早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如今你不帮也得帮!” 许初从觉容处看了一会儿医书,回来正见他们说成这个样子,自知不该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遂之,”陆元朗明显是按捺着火气的,“可看完了?” “还没有,只是晚了怕打扰方丈休息,约好明日再看。” “那便先歇息吧。” 许初心想,到了这份上,顾瞻已是公然跟自家族兄背离了,如果不能除去顾眺当上顾氏的族长,顾瞻只能离乡逃命,那么回到他自幼长大的蓟州就是最好的选择,陆元朗当然更愿意出现这种情况。 现在顾瞻和陆元朗各怀心思,陆元朗的意图昭然若揭,顾瞻更是毫不掩饰地要挟,这么谈下去肯定是要吵起来的,也难怪陆元朗要借他先平息口角。 不多时陆元朗借口出去方便迟迟未归,显见得是有意避开顾瞻。陆元朗向来冷静深沉,又是对着心爱之人不愿情急之时口出妄言,许初知道他必是找无人之处独自思量去了。 僧房自是通铺,好在一人一位,并不拥挤,房中也没有安排其他人。 顾瞻焦躁,在房中走来走去。许初跟着焦躁,想了一想,出去寻陆元朗。他径直走到停放尸体的后院,果然看见陆元朗坐在台阶上。 城外静谧,寺中唯有木鱼阵阵。后院停放的尸体有的是奢华的棺椁盛殓,有的只是盖了一张白布,夜色笼罩下寂冷无比。 见来人是许初,陆元朗松了口气,他不知道许初来干什么,陆元朗相信许初有这个分寸和心气,才不会主动卷进他跟顾瞻的纠葛里。果然许初什么也没说,只是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陆元朗望着漫天惨淡星光,庆幸有许初在此。虽然他的渊思寂虑一丝一毫也不能对许初言讲,但有个人在此相伴,也是莫大的安慰了。 很多次要做出重大的选择时,陆元朗都是独自一人苦苦思索。成大事者不谋于众,再艰难的决定也得他一个人做。 池一清是个好兄弟、好下属,但只会在他指出方向后安排如何赶路。至于其他的下属,陆元朗只允许他们在自己划定的范围内自行其是。宋星弁是个好朋友,好就好在只偶尔陪他吃喝玩乐,从不关心两家的事务。 陆元朗的身旁从未出现过许初这样的人。可惜的是,此时他心中全是顾瞻乍然托出的野心,尚未意识到自己是多么需要许初这样的人。 用不了多久,当他孑然一身浪迹孤舟之时,他就会想起这个夜晚,想起许初心照不宣的理解和默然无声的陪伴。 此时他只是暗自拿定了主意。 “他在做什么?” 许初答到:“在房中呢。” 陆元朗知道顾瞻性子急,晾着他他就更急,一急就乱了阵脚,他还能占了上风。 “你先回去吧,我再坐一会儿。” “嗯。” 许初站起来刚要走,不想却和跟过来的顾瞻撞了个照面,一时手足无措。 “大哥!” 顾瞻绕过许初就往里走,陆元朗却眼神示意许初先别离开。 “你的意思我知道了,”陆元朗沉声对顾瞻说到,“让我想想。” 顾瞻还想说话,陆元朗冷冷道:“你知道我的脾气。” “是。但希望你明白,无论你帮或不帮,这件事我做定了。”
第48章 三人行必有人尴尬 顾瞻语气刚硬,许初听了也怕他们争吵,好在陆元朗虽然目光一沉,将话咽了回去,并未针锋相对。 “快到寺中熄灯时间了,”许初道,“先回去睡吧?” 顾瞻当先转身回去,陆元朗等了一会儿也跟着起身。三人这么不远不近地走回禅房,一言不发。 到了房中,看着三个铺位的通铺,产生了新的尴尬。顾瞻不管那么多,赌气和衣躺下,占了最边上的一个。 许初瞥了眼陆元朗,对方给了他一个半是抱歉半是恳求的眼神。许初自然明白,挨着顾瞻在中间躺下。 这个气氛,许初睡不着。熬着,好不容易熬到了半夜,两边人的吐息都稳定匀长了,他便悄悄爬起来,到外面去透风。 陆元朗跟顾瞻之间的感情和冲突就像水下的暗流,牵一发而动全身般地复杂深刻,许初是一丁点也不想卷进去。他随陆元朗来豫州有他自己的目的,许初坚定地想,完成了他就立刻离开。 这之前,有任何问题,他顺着陆元朗做就是了。许初总觉得陆元朗是有办法达成意图的,毕竟他还没见陆元朗失败过。 这白马寺的院落极大,后面更是连着山势。许初因怕打扰别人,一直往人少处走,还好有些星光月色,不至于漆黑一片。 “这位小兄弟,又见面了。” 许初吓了一跳,循声望去方才发现钟亭下站着一人,那人的面色在星光下更显得惨淡雪白,小脸小眼薄唇,是他在蔡家堡时遇见的那人。 “仁兄也到了这里来?” “是啊。与你们先后离了蔡家堡,多亏了你们一行才出得门来。” 那人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气息极稳,许初不是行家,也知道他内力必然十分强劲。只是这人两次出现都在夜间,又生了这么白的面皮,竟显得阴森森的。 “仁兄想必也是来参加武林大会的?” “算是吧。小兄弟也睡不着?” “是啊,两次见仁兄都是深夜,想来是无眠之人?” “心有挂碍,如何成眠?倒是小兄弟如何也不睡呢。” 许初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宕开一句问到:“你我两番相见也是有缘,如此称呼烦琐,何不互通了姓名呢?在下姓许名初,草字遂之。” 不料那人只是点了点头。“我知道。” 就在许初以为他不愿与自己深聊时,那人竟说到:“许先生可知道蔡家已被灭门了吗?” 许初听了一惊。“哦?是何人所为?” “怎么,你那两个同伴果真没告诉你?”白面人嗤了一声,“你也未曾看出?” 许初想起他们刚离了蔡家堡的那一夜,陆元朗和顾瞻夜半一起从外面回来,说起去处显然是有所含糊的,想来就是那一夜他们一起回去杀了蔡氏父子。 念及此处许初难免有些被孤立之感,他跟蔡氏又没有纠葛,此事何必要瞒着他呢? 那白面人看着他,脸上有玩味之色。这人从来不笑,也不守礼,说起话来藏头露尾,许初便觉得不快。 许初告辞离去,又转而劝慰自己,人家是自幼相识、感情坚笃,他不过是一介医者,为治病而来,病愈即去,原不该有别的心思的。 可他往僧房走去,看到漫天星光和葱郁松柏,却仍觉得清凉孤寂。 带着这样的念头回到了卧处,许初意外地发现三人的床铺竟然全空着。 陆元朗本想用沉默向顾瞻施压,但这种压力很难持续下去。毕竟,谁能拒绝心上人将你从床铺上拉起来呢。 足下一点,稍施轻功,二人来到了后山的无人之处。 “大哥,我知道你埋怨我将你推到这个位置,”顾瞻也冷静了一些,不再那么急迫和咄咄逼人,“我也是没有办法,可是除了你,还有谁能帮我?” 一番话听得陆元朗心软,顾瞻接着说到: “在我心里,大哥你比那些族兄更为重要。这些年我确实怪你,怪你将我当作优宠之人——你先听我说。但我调教出个杨柳依送给你,希望跟你重归于好,并不只是为了今日啊。” “酉郎,”陆元朗的神色郑重严肃,“我从来没有那样看待过你!我知道你向来不以儿女私情为意,但有情不是软弱,损不了你的洒脱。你我自小相伴,什么生死难关没有一起走过,我对你的用心,你真有疑虑?你真的不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过的?” “大哥——不错,我是听说了。当年我就不明白,你要什么样的小倌和女人没有,为什么偏偏想要我呢?!你想要谁,我都可以帮你弄来!” 这话在数年之前陆元朗表白心意之时顾瞻就问过,现在提起仍然满怀不平,他显然也想起了当时的不快,降低语调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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