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寿节当晚皇上将他救下时,眼眸似乎也曾变成过这种颜色。 “这是北梁高层派来的细作,”虞泽兮走到他身侧,语气平淡道,“北梁虽然归顺于堇朝,却一直没有放弃复国的打算,能被派来此地的,都是他们专门培养出的死士。” “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北梁的神药?”虞泽兮顿了顿,却忽然将话题转到别处。 神药? 萧偌一愣,倒是多少有些耳闻:“皇上是指,北梁人用特殊药草制成的药剂。” “是,”虞泽兮颔首,“北梁人信奉神明,相信神明垂怜众生,能够显灵于草木之中,而用这类特殊草木制成的药剂,就可称之为神药。” 神明显灵于草木之中,这倒是萧偌头一回听到。 虞泽兮神情平静,抬眸望向牢房内的北梁死士。 “神药被广泛用在北梁人的日常,治病救人,补养身体,强健体魄……甚至于,用来培养死士。” “北梁死士在幼年时会被投喂一种用狼血制成的神药,服用后只有小半能活下来,而幸运存活的那些,便能拥有远超常人的体格与耐力。” “这群死士能以一敌百,悍不畏死,仿佛雪原上的恶狼,可随着时间推移,他们也会日渐变得嗜血疯狂,直至彻底失去神智。” “……若是不加医治的话,没有哪个死士能活过二十五岁。” 撞墙声与阵阵哀嚎声充斥在耳畔,虞泽兮的面色却始终如常,只有攥在手里的掌心已经变成冰凉。 萧偌浑身发冷。 “你不是一直好奇朕的旧疾究竟从何而来吗,其实很简单,幼年时,母妃的奶娘曾经给朕喂过这种狼血神药。” “故而每当朕情绪波动过大,或者暴怒杀人之后,都会变得难以自控,需要时常服用其他药物压制。” “至于奶娘为何会这样做,也或许她是痛恨先皇,所以想借此杀了朕吧。” 萧偌深吸口气,思绪乱成一团。 虞泽兮并没有催促他,只等他稍稍平复后,才轻声问:“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萧偌喉间滚动了下,仿佛堵了块石头。 “……所以先前邹公公才会说,皇上最多只剩下二十年的寿数?” “可能更长久一些,不过最难办的反而不是延长寿数。”虞泽兮摇头道。 “以冯御医的医术精湛,也几乎很难保证,朕究竟还能维持多久的神智。” “或者明日,或者后日,朕说不准也会变成这副模样,到时是生是死,又能有什么分别。” “砰”的一声巨响,牢房内的青年用力撞向铁栏,额头瞬间鲜血迸溅。 两面栏杆皆是由黑铁制成,远比寻常围栏更加坚固,此刻受到撞击,却赫然出现一道豁口,青年大半个身子都探了出来,拼命朝萧偌抓去。 浅碧色的眼眸毫无温度,仅剩兽类才有的嗜血疯癫。 萧偌心头震动,几乎忘了躲闪。 然而只是瞬间,虞泽兮一手捏住对方的后颈,北梁青年两眼翻白,下一刻便彻底昏死了过去。 “皇上!”几名侍卫慌忙扑来,一人举着药碗,强硬灌入死士的口中。 “皇上没事吧?”冯御医也跑了过来,确认两人并未受伤后,总算狠狠松了口气。 虞泽兮取了块帕子,随意擦拭手上的污血。 “无事,将人锁起来吧,换个结实的牢房。” 冯御医干笑答应,这已经是第四间牢房了,再弄坏了,可真不知该关去哪里了。 萧偌低头不语,眼眸盯着地砖,直到从宫殿里走出,也始终没能找回思绪。 虞泽兮也跟着陷入沉默,倒不意外他会是这种反应,回到庭院先让他坐下,随即才叫人端了茶水过来。 并非热茶,是萧偌作画时爱喝的冷茶。 冰冷的茶水下肚,萧偌终于缓过神来,表情却依旧空茫。 “后悔知道这些吗?”虞泽兮在他面前坐下,瞥向桌上莲纹粉彩的茶盏,“可惜你如今后悔也来不及了,即便朕日后疯癫了,你也依旧是朕的皇后。” “……朕原本是想这样说的。” 萧偌愣愣望着他。 对方接下来会是什么反应,虞泽兮暗自猜测。 是惊恐万分,还是用那种惹人怜惜的目光望来,恳求他这个疯子放过自己。 虞泽兮自认不是什么好人,他已经大发慈悲,放过对方整整三年了,而既然萧偌选择主动回京,便不怪他将对方留下。 原本该是这样。 可偏偏有另外一句话停在虞泽兮的嘴边,让他放缓了语气:“你若是想离开的话……” 然而还没等说完,萧偌已经伸手拽住他的袖角。 “皇上的旧疾,是从何时开始发作的?” 虞泽兮眉头紧蹙,一时间竟没有理解他话里的含义。 萧偌嗓音有些低,红着眼眶,脑海满是地牢里那人扭曲狰狞的面孔。 “皇上病情发作时,也像刚刚那人一样痛苦吗?” 萧偌仰起头,露出眼底显而易见的心疼。 虞泽兮忽然觉得荒谬,这人在心疼自己。 活像利爪之下的小动物,心疼扼住它咽喉的野兽是否也被刺伤。 其实没必要这样讨好,虞泽兮想,他都打算要放过对方了。 正想要出言讥讽,就听耳畔再次有声音传来。 嗓音柔和却坚定,扎根在风里,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 “……皇上下回旧疾发作时,还请让臣陪在皇上身边吧。”
第42章 虞泽兮是处理政务期间临时赶来宁春宫的,停留片刻便先离开了。 临走前环抱了萧偌一下,动作十分用力,仿佛要将他整个嵌进身体里面。 反倒是萧偌被抱得有些脸红,吹了好久的冷风才总算平复下来。 在石桌边坐了小半个时辰,萧偌终于打起精神,抬手拍了拍脸颊。 他已经想通了,皇上的病情已经是既定的事实,与其愁眉苦脸的烦恼,不如去找找有什么他能办到的事。 因为不敢靠近宁春宫,铃冬只能远远站在坤仪宫外,探出身子,做贼似的一直盯着来往的宫人。 半晌,铃冬终于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连忙扑了过去。 “公子!” “怎么还没回去?”萧偌被她吓了一跳,下意识顿住脚步。 “奴婢实在担心公子,”铃冬来回打量他的模样,脸上满是紧张,“刚刚瞧见皇上进到宫门里,公子没受伤吧?” “没有,”萧偌无奈,不过还是为那人辩解了一句,“皇上虽然严厉,但何时真的伤过我了。” 对哦,铃冬恍然。 皇上虽然冷冰冰的瞧着吓人,但自打入宫以来,除了偶尔禁足公子之外,的确不曾伤过自家公子分毫。 “往后这样的话可不能乱说了,免得……冯御医!”瞥见一旁路上有人走来,萧偌连忙转过身去,笑容和善道。 “冯大人也出来了,方才牢里情形混乱,我还没来得及问过冯大人,皇上如今的病情究竟如何了?”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萧偌原本还犹豫着该到哪里去寻冯御医,没想到刚出宫门便碰见了。 运气当真不错。 冯粲停下脚步,扶着额忍不住头痛。 刚刚皇上被董公公唤走,他还想着等下回去时一定要避开萧偌,谁知道分明绕了远路,却还是被对方逮住了。 不过再假装没看见显然是不能了,冯粲只得苦着脸,恭敬拱了拱手。 “萧公子,下官只是听差办事,许多事情都无法明说,您若是有不清楚的,还是亲自去问过皇上吧。” 意思是放了他吧,他是真的什么都不能说。 萧偌转了转眼眸,笑容越发温和:“冯大人言重了,皇上今日肯带我去宁春宫,想必是要将所有内情都告知我了,冯大人即便说了什么,估计皇上也不会怪罪。” 冯粲表情更苦了,仿佛吞了十斤黄连。 “是,皇上看重萧公子,故而才会对公子毫无隐瞒,只是既是如此的话,公子更应当亲自去问皇上了,又何必来为难下官。” 萧偌郁闷,皇上若真能对他毫无隐瞒,他也不用费力来套冯御医的话了。 好在宫里待久了,萧偌也大致摸清了这里人趋利避害的本性,索性换了个话题道。 “也罢,既然冯大人无法告知我皇上的具体病症,那日常相处时,该如何避免皇上病情加重,冯大人总该可以告诉我吧?” “这……”冯粲依旧犹豫。 萧偌抓住时机,义正辞严道:“这也是为了皇上龙体考虑,我经常在皇上身边伴驾,总要知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不然倘若出了问题,害得皇上病情严重,可就不只是我的罪过了。” 冯粲深吸口气,对方说得在理,若真出了岔子,的确有些难办。 “其实也没什么复杂的,皇上自制力惊人,只要不起杀意,不见血腥,一般都不会出问题。” “至于萧公子的话……平日尽量让皇上维持心绪平稳,不要与人动怒,其余便没有什么了。” 萧偌低头思索。 心绪平稳,皇上性情冷淡,大部分时候心绪都还算平稳,况且宫里有禁卫看守,血腥一般也不容易见到。 那么余下的,便只剩不要与人动怒了。 “行,”萧偌点头,表示自己已经明白了,“冯大人放心,我知道该如何做了。 冯粲神色愁苦,一脸担忧,很想问对方真的知道了吗。 紫宸宫,御书房内。 萧偌赶到书房门外时,已经是下午申时左右。 其实明日再来也是一样,然而刚经历过宁春宫的事,萧偌总觉得心里惴惴,非要亲眼看到那人才能安心。 整个御书房内寂静无声,所有人都在低头忙碌。 离宫多日,虞泽兮积攒了许多政务没有处理,眼前书案几乎已经被奏折堆满,余光瞥见萧偌,顿时无奈叹息。 “朕不是让你回去休息,怎么又过来了?” 舟车劳顿了一路,回宫后又在地牢里受了惊吓,现如今居然还能跑到御书房来。 虞泽兮简直困惑,这人究竟哪里来的如此多精力。 “没,臣已经休息过了。”萧偌行了礼起身,理由充分道,“而且之前太后要臣给皇上作画像,臣还差几幅没有完成,若再拖延下去,怕是要被太后责罚了。” 不等对方拒绝,萧偌抢先补充道:“皇上放心,臣只要在一旁安静作画便好,绝对不会打扰到皇上处理公务。” 萧偌举起手中的画匣,努力证明自己的确是过来画画的没错。 青釉熏炉里线香静静点燃,西侧里间内,两名埋头书写的侍讲学士全都慢了下来,虽然视线不敢转过来,却都跟着竖起了耳朵。 虞泽兮按了按眉心,不想让其余人看热闹,只能指了指房间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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