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寄雪走远,铃冬终于放轻了嗓音道:“方才公子去见皇上,许久都没有回来,奴婢有些担心,便跟过去看看。” “没想刚走到御驾不远处,就瞧见冯御医与一名小太监说话,说关在宁春宫地牢里的人昨日突然发狂,险些打伤侍卫逃出来,好在已经抓回去了,必须加大药量。” “再之后他们说得模糊,奴婢便没有听清了……公子,宁春宫在哪里,为何还有人犯在里头,而且京城的天牢不是在京郊外吗,怎么宫里居然也有地牢?” 萧偌听得心惊肉跳,确认马车夫已经离开,附近再无旁人,才压着声音道。 “……宁春宫在坤仪宫东侧,原本是嫔妃居住的宫殿,后来几次传闻闹鬼,加上皇上始终没有纳妃,这才空置了下来。” 只是宁春宫内竟然藏着地牢。 萧偌也是第一回听到这种消息,再联想到过去的闹鬼传闻,萧偌忍不住猜测,这是否就是邹公公之前提到的,所谓藏在宫里的秘密。 “公子?”见他低头沉默,铃冬凑近了一些。 萧偌摆了摆手,神情严肃道:“此事你不必再打探了,只当什么都没有听过,往后半个字也不能与旁人提起。” “嗯。”铃冬虽然不解,却也明白公子是为自己着想,只能将所有好奇都按了下去。 马车很快驶入京城,萧偌一路心神不宁,反复思考着方才得来的信息。 之前邹公公说秘密就藏在皇宫,只要跟上冯御医便能找到,他起初只以为是某本医书或者药方之类,却没想到竟会是一名关押的人犯。 可一个发狂的人犯,又能与皇上的旧疾扯上什么联系。 萧偌紧捏着手心,深吸口气,莫名有些不安。 回到宫里,萧偌没心思再用午膳,只随意吃了两口便搁下了。 铃冬多少猜到他在想什么,忍不住担忧,却不好多劝。 寄雪倒是对两人的谈话一无所知,只能小声宽慰道:“公子,皇上已经解了您的禁足,您若是嫌闷的话,可以到景丰宫外面去转转。” “皇上解了我的禁足?”萧偌突然问。 “是,”寄雪将果盘放在桌上,“董公公亲自来传的话,如今门外的侍卫都已经被撤走了,公子想去哪里都不会有人阻拦。” “那就……出去转转吧。”萧偌迟疑着道。 皇上才刚回宫,宫里四处正是最忙乱的时候。 萧偌在庭院转了几圈,望着敞开的宫门,最终还是没忍住迈了出去。 他并非要探究什么。 只是远远瞧一眼,想来皇上应当不会怪罪。 萧偌只带了铃冬在身边,从后绕路去了东四宫,等走到宁春宫外时,已经是小半个时辰之后。 叮嘱铃冬守在外面,萧偌稳了稳心神,越发放轻脚步,小心朝宫门内走去。 然而刚迈进庭院,就被中年太监迎面阻拦。 太监身材高壮,面孔有些陌生,五官深邃,似乎并不识得萧偌,伸手将他挡在半路。 “宁春宫重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那个,是冯御医叫我过来的,”萧偌急中生智,下意识道,“我到里面看一眼就走,不会停留太久。” 中年太监蹙了蹙眉,只觉眼前人有些古怪。 “……你是御药房的人?” “是,”萧偌心思转得飞快,努力寻找借口,“昨日出了点事,冯御医刚从宫外回来,眼下抽不开身,便叫我先过来瞧瞧情况。” 昨日宁春宫内的确出了事故,冯御医差人来问也是正常。 中年太监稍稍放松了警惕,只是依旧没有退开:“你身上可有携带印信?” “有,不过是皇上亲赐的通行令牌,准我在内廷随意行走。”萧偌从怀里取出块玉牌,递给对方查验。 “皇上?”中年太监一愣。 萧偌心提了下,还以为是玉牌出了问题,正想再解释几句,就见对面太监已经跪了下去。 不是朝萧偌,而是朝萧偌身后之人。 身后传来清晰的脚步声。 ……不是吧。 萧偌心头一震,已经不敢去看背后的场景。 比做坏事被人发现更倒霉的,是还没来得及做坏事,便已经被正主抓包。 萧偌稳住过快的心跳,艰难回过身,露出尴尬的微笑。 “好巧,皇,皇上也是到这边闲逛的吗?” 虞泽兮转着手上的玉扳指,一脸淡漠盯着他。 对不起我错了。 萧偌头皮发麻,恨不得也跟着跪下去了,就听对面人平静开口道。 “你折腾了这么久,甚至与邹文余私下联系,就是为了打探宁春宫里的东西?” 萧偌将头垂得更低,好嘛,他与邹公公接触了几次,敢情全被对方看在眼里呢。 “皇上恕罪,臣再也不敢了。” 等了许久,对面人仍旧沉默不语,萧偌紧抿着唇,脸色已经有些白了,下巴埋在衣领里,显得格外可怜。 虞泽兮轻叹口气,伸手抚过他的面颊。 “你当真想要知道,这里面藏的是什么?” 萧偌抬起头,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听错。 “过来吧,”虞泽兮牵起他一只手,攥在掌心里,“希望你等下看到了不要后悔。” 中年太监跟着起身,一言不发上前将殿门推开。 后悔什么? 萧偌满心困惑,可惜来不及多想,便已然被对方牵着迈进正殿之内。
第41章 宁春宫内许久无人居住,院中的花圃几乎都已经荒废。 丛生的枯草杂乱堆积在宫墙角落,门窗紧闭,连过往的秋风都显得格外凄凉。 萧偌小心翼翼跟在最后,眼睛四处乱转,觉得面前场景简直与他设想中的冷宫没有分别。 “不是冷宫。” 大约是瞧出他心底所想,虞泽兮随意道:“先帝身体虚弱,外界传闻他经常选秀纳妃,其实整个后宫加起来也不过六七个人,在位期间从未有哪位妃子被打入冷宫。” “哦。”萧偌松了口气。 刚进宫那会儿,他总觉得以自己的身份,不用多久便会被打入冷宫。 如今看来却是想太多了,哪怕是先皇在时,这宫里也不曾有过名为冷宫的地方。 “你在担心什么?”虞泽兮转过头来问。 “没,”萧偌加快脚步,攥紧对方的手心,“臣只是在想,这里的地牢入口究竟在何处。” 虞泽兮盯着他,神色不明道:“你连地牢都知道,看来冯御医口风不紧,倒是让你探去了不少消息。” 萧偌心知不妙,赶忙补救:“没有,只是臣身边的丫鬟偶然听到的,而且也没打探多少消息,只是听说昨日有人犯从地牢逃脱,险些打伤了看守的侍卫。” 虞泽兮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没再追究。 萧偌百爪挠心。 这究竟是在意还是不在意,随意打探消息的确是他的不对,可他当真没有让铃冬跟着冯御医,能听到这些完全就是巧合。 “皇上……”萧偌试图解释。 “地牢路滑,进去之后记得留心脚下。”虞泽兮牵着他迈上台阶,越过明间正对的五扇插屏。 灰尘被风吹起,也不知是不是刻意没有让人打扫,宁春宫主殿内竟比外头的庭院更加破败。 家具倾倒,墙皮剥落,目之所及之处皆积了厚厚的尘土,仿佛十几二十年间都无人在此居住。 中年太监走到前头,低下腰,双手用力将一块地砖抬起,露出下面漆黑的通道。 随着地砖掀开,一声诡异的嚎叫从深处传来,声音凄厉,仿佛山间的野兽。 萧偌顿住脚步,莫名打了个寒颤。 “害怕?”虞泽兮将他拉到身旁。 “没有,”萧偌下意识挺直背脊,虚张声势道,“不就是人犯吗,臣连山贼都见过,怎么可能害怕关押起来的人犯。” 这倒是真的,三年前他外出远行,路上随着商队一起,什么稀奇古怪的人都见过。 别说山贼,便是草原上的马贼他也见过不止一回。 “那下去吧。”虞泽兮指了指通往地牢的石阶。 萧偌深吸口气,鼓起毕生的勇气,小心迈了进去。 石阶陡峭,几乎看不清脚下的阶梯,只有远处墙壁上燃着微弱的火光。 砰砰的撞击声从地牢深处传来,紧接又是一阵嚎叫,这声音竟是比方才更加高亢,仿佛野兽被活生生剥开皮毛,带着极致的痛苦与疯狂。 萧偌膝盖一软,险些从石阶栽下去,好在被身后人抬手接住。 虞泽兮皱着眉,低头打量他的膝盖:“……还没好吗?” “啊?”萧偌疑惑片刻,才意识到对方指的是什么,不想承认自己刚刚被吓到了,只得含糊道。 “差不多了,就是膝盖还有些闷痛,上下台阶时不太方便。” 虞泽兮心底无奈,双手撑住萧偌的后腰,让他整个人都倚靠在自己身上。 同时打定主意,往后再不让这人去神殿里祈福念经了。 石阶蜿蜒向下,走了许久才终于到了尽头。 与逼仄的通道不同,下了石阶之后,地牢内部瞬间宽阔了许多。 两名侍卫正守在入口处,见到几人后没有出声,只略微弓了弓身,安静举着火把在前方引路。 “皇上?”一个身影从拐角处走出,有些意外地望向萧偌,“萧公子怎么也来了此处。”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自另一个入口进到地牢的冯御医。 萧偌神情尴尬,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解释,倒是虞泽兮表情自然:“他总好奇这里藏的是什么,刚好今日无事,带他过来瞧瞧。” 冯御医目瞪口呆,这也是能随便来瞧瞧的吗。 不过既然皇上这样说了,他也不好阻拦,只能侧身让开通路:“距离药物起效还有一段时间,还请皇上小心,千万不能靠得太近,以免被那人抓伤。” 疯狂的撞击声越发频繁,地牢幽暗,仿佛藏着某种择人而噬的怪物。 萧偌深吸口气,都已经走到这里了,他也没有半途放弃的打算,索性当先迈了过去。 越过拐角,漆黑的铁栏深深嵌在石砖之内,火光明灭不定,照亮牢房中不断翻滚嚎叫的黑影。 似乎察觉到有人到来,地上的影子忽然跃了起来,合身扑在铁栏之上,四肢挥舞,发疯般朝两人嚎叫。 萧偌吓得倒退了半步,就看见火光之下,明晃晃映出一双浅碧色的眼瞳。 这是……北梁人? 萧偌擅长作画,对人物轮廓十分敏感,自然一眼便认出面前正是最典型北梁人的脸孔。 肤色苍白,高鼻深目,脸颊与下颌却比边关其他外族略显柔和,尤其那一双偏向青绿的碧色眼眸。 而这种过分浅淡的青碧色,萧偌心底一跳,总有种不太好的联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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