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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子情隐本事

时间:2023-12-18 21:00:13  状态:完结  作者:鸢园主人

  行了几步,三女教一家摊子上的花灯迷住,近前细细赏玩起来。鸾娘见着一盏玉兔灯,圆眼赤红,长耳微耷,作得栩栩如生,心中不胜喜爱,正要取了钱袋,买将下来,谁料猛地教人从身侧拽了一下,不禁踉跄,两女伴连忙搀住;她向腰间一摸,钱袋果然教人夺了!便挣开女伴,追着叫喊起来:“有贼人!捉贼!我的钱呀!”可怜她不过一个小女儿,哪里能追得上呢?正急得落泪时,忽见街道那侧有一少年人,身形矫捷,飞步向那小贼追去,不过三拳两脚,就将那贼拿住,教身旁侍从押着,掉回头来至鸾娘面前。

  那小郎君将钱袋恭敬递与鸾娘,她接着了,又抬头去看这人相貌:年纪尚轻,与她仿佛,不过十七八岁,双目炯炯,眉宇间一股英气,再看方才所为,确颇有些少年英雄的意味。他踢了一脚那贼,呵道:“大庭广众之间,行盗窃之恶事,真是无耻之尤!还不向失主谢罪么!”那贼自知挣脱不得,只好不情不愿地向鸾娘道了歉。然后他又教侍从将这小贼送官,嘱咐道不可轻心,教其逃脱。

  鸾娘福身道:“多谢小郎君相助;不知小郎君姓名,日后必有答报。”那小郎君也略施一礼,回道:“仆秦为敬。”她嫣然笑道:“奴晓得了,再谢秦郎君。”方才她打量他时,他亦在瞧她,见她既生得俏丽,举止又娇媚,自然有些好感,便开口问道:“亦不知小娘子芳名,来日相见,如何相呼?”她犹豫半晌,才答曰姓沈;他明白,这是女儿家顾虑名声,不肯轻易将闺名与人,他二人不过初见,自然还有疑心,因而也不再追问。

  鸾娘心里过意不去,从钱袋中掏了一串铜钱,向前递道:“可惜奴此时无可答谢,身边只有这串铜钱,请郎君收下,也算聊表心意。”为敬几番推辞,坚决不肯收;她只好收回,为难道:“看小郎君衣着华采,想是也不缺这区区一串铜钱的。然虽是郎君不收,奴却不能心安理得,否则岂不是失了礼节,伤了助人者之心么?”她四下寻觅,不知回报些甚么,回头正望见那玉兔灯,不禁心喜,于是从那一串铜钱上取了几枚下来,将那灯买下,执在手中,对为敬道:“奴实在不知要谢与小郎君甚么,只好将那会子想买的这灯相赠之;虽然贱些,若无有方才郎君为奴夺回钱袋,可也买不着的,惟望秦郎君不弃。”为敬抬眼见她言笑盈盈,不禁有慕少艾②之意,面上发红,伸出双手小心将那灯接了过去,其间不曾碰着了她的手。鸾娘看他守礼笃实,竟是有些拘谨,与擒贼时的勇武大相异,觉其有些意思,不禁以手掩口扑哧笑了;那秦为敬教她这么一笑,低头再看那灯,真是活泼可爱非常,宛如眼前女儿,便更是脸热似烧,匆匆道别走了。

  这时两个女伴围上前来,从长街那头沈元鹤、谢灏领着圭郎也急忙忙赶来。元鹤道:“听闻这边有贼人抢了一个女孩儿的钱袋,我怕是你,过来看看。”鸾娘道:“是抢了我的,不过已有个好人为我夺回来了。”元鹤见妹妹不曾受伤,舒了口气,又问道那人在何处,她答道已然走了;他又问姓甚名谁,相貌如何,若有机会,须得酬谢,她也大致讲了。身后那个年纪最小的女伴忽道:“那小郎君长得聪俊,只是不善说话,才与鸾姊姊讲了几句,脸就红了。”听了这话,旁边另一女伴就忙去扯她袖子。元鹤去看妹妹,见她也不反驳,只是转身又去买灯,心下叹气,平白生出一股不舍之意来了。


第41章 窃想偷亲

  话说这一年来,那沈谢二人关系虽然生出了几番波澜,然其衡情酌理,都不肯因此伤了情谊,故而如今也算渐渐恢复如初了,外人看来,便仍是好友知己;可彼此心中却都明白,知与不知终究是两回事,如此朋友来往尚得勉力维持,远非是昔日那般能泰然谈笑。又逢新政初行,正是劳忙时候,二人除政事上偶有交接外,平日也甚少一处闲游,不免各自暗暗萌兴出思念之意来。

  转眼又是夏秋之交,沈元鹤终于落得一点清闲,执书卷到小院的藤阴下乘凉;或因白昼还是炎热,又或因身子乏累不爽,才只读了几行,便觉意绪昏昏,伏在桌上睡去了。谢灏循着下人指引,来至小院,所见的正是此景:元鹤将左臂枕在头下,右臂则稍稍外伸,手中还把着书册,脸侧向这边,正好教谢灏望见他阖闭着的双眼。不巧此处藤蔓有一点空隙,教日光漏落一丝下来,正照在元鹤眉心处,金光烁烁,使得他面相雅贵庄严,仿佛脱凡的仙客;谢灏不禁看得迷了,本不敢妄动,只是又见他教日光耀得眼皮微动,生怕扰他睡眠,于是趋前两步到了身前,将那光挡住了。

  元鹤睡去,自然不知他如何动作,反而似有微笑貌,大抵是梦见甚么美事。谢灏借着这机会,略略俯身,凝看他容貌。良久,他抬起一只手来去迫近元鹤,先是以指尖虚悬空中,点他眉眼,又颤颤着下垂两分,轻轻用指腹抚他侧颊;手掌全然不尝用力,唯恐惊动了他,惹得嗔怪。谢灏想道:若严真每读书小睡时,我即相守于侧,岂不正如寻常夫妻一般么?真如此,则所谓瑶宫玉庭,亦不羡耳。思及此,则浅浅展笑。

  手复而又向下两分,将将要落在元鹤唇角,他心如擂鼓,虽仍是怕他醒觉,却禁不住冒出些唐突他的意思来;这感觉教他惶促:往日虽总生些痴念妄想,要长久与元鹤形影相从,因是殷殷捧着一颗真心呈在那人眼前,却从来不想轻薄于他——唯独那日教鬼迷了心窍,才强抱住他,开甚么“沈腰”的顽笑,果真教元鹤生气,甚至一度冷淡了自己,故到今日已期年有余,再不曾做得甚么出格之事。然不知为何,他始终不肯忘却彼时情形,每每想起,便觉面臊耳热,于是梦中时有与元鹤亲密情状,姑且聊慰清风良夜而孤身独卧的寂寥之情。

  眼下元鹤酣眠,抚摸于他也不曾稍动,若是自己轻轻碰他唇吻,他也未必会醒来罢?谢灏盯着眼前人半晌,终于壮起十二分胆子,深深低头下去,几乎将二人的脸贴在一处,彼此呼吸相感。可是即要触到元鹤嘴唇时,却又生出怯意,不敢那般了;然虽退开稍许,却不愿罢休,转而望望元鹤眉眼,心中忽地一动,便想去亲他眉间,即那方才教日光点照之处。正要亲得了时,谢灏忽听见身后一声呼唤,惊得他差些站立不稳,扰动了元鹤;好在他及时扶住桌沿,才不致倾倒。

  谢灏反身去瞧,原是圭郎到此玩耍,正望见他,便唤他“谢世叔”;圭郎笑问道:“谢世叔何时来的?又在做甚么?”从他这里望去,谢灏将身后人遮了一大半去,只露出衣角手腕,他便纳闷,因而这般问道。谢灏怕说话声教元鹤醒了,于是牵起圭郎小手,走出小院,才道:“方才我来,见乃父在此小睡,藤蔓遮蔽得不严,想着日光眩耀,或许睡得不好,我便站得近些,与他挡上一挡。”圭郎问道:“那现在我们走了,阳光岂不是又要照到阿爷了?”谢灏笑着摇头:“不会的,现在日头已微微偏西了,恰好错开了的;而且我们说话声响,才更搅扰了他呢。”

  于是二人至前厅坐下,闲谈起来。谢灏问:“圭郎,我问你,你阿爷这几月精神可还好么?”圭郎愧疚答道:“阿爷公务繁忙,回来得晚,而且用过饭便到书房去,也不知何时才能睡的。我看他操劳,问我功课时也常有倦意,心里不安,可是我又甚么都不通晓,帮不了阿爷甚么。”他听此言,想道:省署中相见时,总以为他得以施其抱负,不觉案牍之劳形,所以并不曾稍显疲惫色,原是不肯在外流露,只在家才放松一晌;便摸了摸圭郎的头,道:“近来确实忙了阵子,不过现下有了一点闲暇,你阿爷能多陪陪你了。”圭郎欣喜起来,道:“真的么?我写了两首小诗,还不曾来得及与阿爷检阅,等他醒了,我便呈来。”他笑道:“不如你现在就去取来罢,我也可与你瞧瞧。”圭郎知道谢灏诗才卓异,与父亲齐名,自然欢喜,忙回房把那诗草捧了来,听他教诲。

  这厢一大一小两个研论诗句,其乐融融,浑然不觉厅外已静静地立了一人。来人正是沈元鹤;伏着睡眠毕竟不舒服,且院中又时有飞鸟嘤嘤和鸣,呼朋引侣,扰他清梦,故而也就悠悠醒转了来。于是在家中信步,这会子便走至前厅外了,不料瞥见谢灏与圭郎在内说话,手执字纸,指点甚么,皆是眉舒眼笑,全无半点生疏。他心中恍惚,不免泛起一点波澜,想起还在承阳时候,彼时他从外回来,正望见宋氏在屋中榻上引逗方学会了说话的圭郎,教孩子格格地笑,他便觉着日子即便清苦,也是极安乐的了;如今眼前一边仍是圭郎,另一边却早已换了新人,却意外是一样的柔情模样,教他情不自禁,贪恋这片刻温存起来。

  然而他终究回过神来:雯娥她只粗粗识得几个字,哪里会像复清这般教圭郎读经论典、吟诗作对呢!顿时愧赧不已。又不知为何自己虽强自遏抑,却仍是对谢灏生出这般别样思意。若将谢灏比之宋氏,似不过是寻觅一个可以慰藉的赝品,岂不是辜负他数年深情?若将宋氏比之谢灏,又似是只图今朝欢乐,忘却了旧日恩爱,岂不是抹杀了她的厚恩重惠?元鹤远望着厅堂里的两人,心绪翻涌如洪浪,却不得宣泄,不禁逼得眼角微红,隐隐蓄积起泪珠。正是:

  两心同生相思意,何事结爱久艰难?


第42章 自试衷情

  话说沈元鹤望见谢灏与圭郎俱在一处说话,不禁回忆起当初宋氏照看孩儿的旧事来,一边愈是欢喜,一边则愈发苦痛,不知如何抉择,竟使得眼眶微红,有泫然欲泣之态。这时谢灏也用余光瞥见他来,忙站起身,趋到厅外;圭郎则在后跟从。谢灏本是高兴,正要与他讲讲圭郎的功课大有长进,却猛然见他神色戚戚,于是便不敢朗声;又顾及圭郎在旁,不便问询,只是低低唤道:“严真……”元鹤这时也尽力掩好了情绪,显出笑意来,道:“复清你何时来的?我竟不知。”谢灏道:“来了已有一会子了,不过见你正小憩,便不曾扰你;恰又遇见圭郎,他说写了两首小诗,我便与他指点一二。”他笑道:“那着实要多谢你了。”又向爱子道:“与阿爷瞧瞧你的诗罢。”圭郎递了上来,他见其上勾勾圈圈地批注了不少,想便是方才谢灏与他讲的了,道:“这般一改,果然又好些;你先回去,把这诗再细细斟酌一遍,晚些时候我再与你讲——我先与你谢世叔说一会话。”圭郎又把那诗草接过,与沈谢二人施了一礼,退下了。

  谢灏这时才问道:“严真你如何湿了眼角?是不喜我与圭郎这样亲近么?”元鹤摇头道:“自然不是;圭郎若能得个复清这样的老师,必能进学,又如何不喜呢?”他便又问:“那是因着甚么?可与我讲说么?”元鹤闻言低下头去,道:“没甚么,只是想起内子——不觉间已这多年了……”这确是实话,然在谢灏听来,就和含了黄连似的,自觉虽相伴数年,却还是比不得宋夫人;但仍是安慰道:“如今圭郎宽柔孝悌,先夫人若是有灵,也该高兴的;倒是严真你,莫要总陷在往事中了,人生不过百年,若一直伤心,又能余下多少开怀日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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