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他找到机会出宫一趟,楚霄却先来了。 李桂福进来说道:“陛下,永宁王求见。” 楚雍心头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只当是自己近日忧思多虑。 “宣他进来吧。” 楚霄进来时见他身侧宫娥太监立于左右,不由得问道:“陛下就这么提防臣弟吗?” “你我兄弟叙旧,也要让这么多外人在侧么?” 楚雍望着他露出了一个温笑:“自然不是。” 他挥挥手将左右屏退,整座大殿内便只余下他们兄弟二人。 “现在可以说了吧。” 楚霄见着人皆退去,便也不多藏掖。 “臣弟今日来,是要给皇兄送一份大礼。” 李桂福不在楚雍身侧随侍,这信件只好由他递上去。 他缓缓踏上那阶梯。 人们低头时只能看见一级一级赭红色的台阶,抬头时却能望见那权力之巅的龙椅。 楚霄每往上走一步,那龙椅便好似离他又近了一寸。 皇位仿佛闪着让人眩目的金光,足够让人丧失理智,但楚霄只是将信递了上去,便又知趣地退回来。 他知晓自己早已经做出了选择。 楚雍读完信后便脸色剧变,这殿内霎时气氛肃杀,冷得仿佛要在梁上结出冰渣子。 “你是从何处寻来的?” 楚霄站在阶下,倒是毫不畏惧地迎上楚雍的目光。 “这里头有玉姑姑的落款,只不过给您的这份是誊抄的,您认不出也正常。” “今儿是个天高云淡的好日子,刚巧臣弟前些日子寻玉姑姑时听到个故事,也讲给兄长听。” ...... 楚雍听完以后,捏着信纸的指节攥得发白,仿佛压抑着极大的怒火。 “你是要以此来要挟朕吗?” “算不上要挟,臣弟这是来帮您一把呢。” 楚霄气定神闲地继续说道:“我大可将此事宣扬出去,让天下人都知道您是南陈的血脉。到时候谣言四起,祸及社稷,可不是你我能左右的了。” 楚霄说完,露出一个和善的笑意。 “徐宁不在,督查司那帮人自然查不出什么消息,也就没告诉您蜀中生变的事。” “若您是南陈血脉这件事被两地百姓与兵卒知道了,又该当何如呢?” 楚霄见楚雍面色不善,却丝毫没有收敛,继续说了下去。 “陛下是要当北周的伪皇帝,还是南陈的真天子啊?” 楚雍没有回答他的话,他摆出一副愠怒的面容,厉声问道:“楚霄,你想夺位吗?” “臣弟不敢。” 楚霄的恭敬是虚假的恭敬,实则是把越矩的事都做了个遍。 “手里握着朕的把柄,以此要挟朕,你的目的是什么?” 楚雍眼下已冷静下来,他意识到这只是一件筹码,打破尊卑礼制来与他谈条件的筹码。 楚霄拱手行了个礼:“陛下一言九鼎,臣弟希望您能放惜蕊自由。” 楚雍有些意外:“只是这一件?” 当他问出这一句话的时候,孰轻孰重,便已见分晓。 “只这一件。” “若您答允,我自会交出手信原稿,不再将这秘密公之于世。” “希望陛下能想清楚。” 楚雍顿了一顿,接着说。 “臣的密信已经到了晋北官道,若不出手阻拦,不出三日便能到蜀中。” “到时候战火一触即发,若前线人心混乱,陛下又该如何自处?” 楚霄话里的要挟激怒了楚雍,他从龙椅上起身,指着楚霄骂道:“你可还记得自己是大周的永宁王?” “自然记得。“ ”陛下要兄友弟恭,臣弟便与您演兄友弟恭,也演了这么些年了。” 楚霄抬头对上楚雍的目光,潇洒又轻蔑地笑了一声。 “荣华于我不过镜中花水中月,就算陛下今日要废了这爵位,臣弟也绝无怨言。” 他沉声说道:“臣弟要陛下的通关手谕,带惜蕊出长安帝都。” “江山社稷,万世声名,陛下可要想清楚了。” 见楚雍不再做声,楚霄便识趣地退下了。 “臣弟告退。” *** 楚雍阖眸靠在龙椅上,胸中的怒气与波澜渐渐平息,冷静后更是尝出百味情绪来,激荡地撞着心门。 他心里乱得很,眼前折子上蜿蜒的墨迹只能让他心烦,索性便将折子一丢不再看了。 金銮殿外,李桂福仍旧恭顺地等着,见楚雍走出来便准备跟上去,忽听到一句。 “不必跟了,朕想要一个人走走。” 这一路上他听了许多声陛下,也见了许多人跪着行礼,仿佛每走到一处,都有人提醒着他的身份。 直走到御花园深处的小径中,他才得以抛却俗世的权柄,剥离出一个纯粹的人。 楚雍怀着心事在御花园里随处走,不知怎的,又走到那棵桂树前。 年年都有飘来的桂子香,好似一年比一年馥郁了。 楚雍忽然想起,在金銮殿内再见严惜蕊时,搂着他时总能闻到那香囊里的香气,不知不觉就将他吸引住了。 而他也不知为何将那香囊收在自己身侧,直到枯萎了也不肯丢弃。 满园秋色。 他仰头望着这桂树时不禁想到,若它亦有年轮刻痕,那他便也是在这圈圈年轮里成长。 而此时此刻,楚雍顺着岁月的年轮溯游而上,回到最初的原点,好似终于明白那时母后每每见到他时嫌恶的神情。 她对他满心满眼唯有仇恨与怨愤,连一丝温情都没有的。 楚雍叹了口气,心中不知哪处蔓延出一丝苦涩来,直让他喉头也尝到这滋味。 曾经他不解、痛哭,最后冷漠地告别,白幡飘飘,雪落二十年,在他心里长出坚硬的疤痕。 满腔情绪无处发泄,楚雍一拳砸在桂树上,手上鲜血淋漓。 树枝摇摇晃晃,抖落下桂花,小小的一颗,没人觉察它。 不知何处,传来一声痛苦的呜咽。 ---- 埋了很久终于把这段写出来了!这是我全文最喜欢的一段冲突~ ps.快完结了 闭站时会在微博更新
第六十一章 雁过 = 华盖殿内一片寂寂,秋雨如注,噼啪落在檐上,带着点凉薄的寒意侵袭过来。 楚雍默然坐在窗前,薄薄的冷光斜溢在桌台上,依稀能描摹出他的轮廓来。 摇曳的烛光照出他冷峻的侧脸与若有所思的神色来,而视野尽处却只有虚无。 从前四处征伐的时候他也习惯了独自一人坐在军帐里沉思,仿佛幽暗的环境更能洞悉自己的内心。 蜀中情势尚不明朗,旧地势力盘根错节查不出底细,也就不知道楚霄话里几分真几分假。 但无论如何,他不能与楚霄赌这一遭。 楚雍在黑暗中审视自己的内心,发觉他在此刻无比被动。 这是一种十分陌生的体验,而这感觉几乎将他整个人困住。 从前都习惯了他自己生杀予夺,如今被人捏住把柄,满腔怒火无处发泄,救治和么积郁在他心口。 闭眼时他又想起楚霄走前说过的话。 ——“我能放弃手里的权利,皇兄能放弃么?” 最可怖的不是事情多么复杂,而是这问题的结局早已给他写明。 个中曲折都只是他一个人的曲折,最终还是要回归到这个显而易见的答案中。 窗外的雨势渐渐小了,细雨如丝,打在梧桐叶上任其轻轻地摇动,大有点滴到天明的意味。 楚雍想起许多大敌当前的夜晚,军营里篝火整夜点着,巡逻兵步伐整齐如同鼓点。 掀开帐子时总能映出火光来,好过宫里更漏交缠的漆夜。 他想起自己刚及弱冠那年又打了场胜仗,不过当初的主帅还是镇国将军郑渊。 军帐里气氛欢腾,楚雍也喝醉了酒。 当初心高气傲的少年坐在大将军身侧,凭着醉意问道:“郑将军,打仗重要的是什么?” “回陛下,军备、军心,帅才、将才,以及每一兵每一卒,都缺一不可。” 他快醉倒了,帐子里暖融融的烧着篝火。 不知何处传来的祝酒歌,在他头顶不断盘旋着,却听不清唱词。 楚雍继续红着脸问道:“那什么是最重要的呢?” “是军心。” 郑渊的须发在篝火的光芒里显得更加白了,毕竟他已经年逾古稀了。 如果当时楚雍知道这是镇国将军陪他他打的最后一场仗,他一定会再多问几句的。 楚雍缓缓从回忆中抽离出来,但思绪还现在里头。 战事紧张时最易教人心浮动,而军心不可动,民心不可测。 这江山不止是他一个人的江山,里头流着许多人的心血,由不得他一个人肆意浪费。 楚雍叹了口气,借着最后一点烛光,提笔将手谕写了。 墨迹潦草,但盖了玉玺,便是奏效了。 他转身把烛火灭了,殿前竟已是晨光熹微,不多时便显出万道光芒来了。 朝阳越过青山头,就这么直直照进殿内,落在他眼中,唯金光粲然。 *** 光阴如同大雁的羽毛,在那些翱翔与远行的季节里逐渐丰满,也在自我修剪的过程里逐渐剥落出新的模样。 岁月是分明难数的,临到这一年的年尾了,人才会将世事细细想来。 世人总擅长在某个特殊的节点回忆往事,以此为自己的生活赋予意义。 再过几日便是立冬了。 萧梦浮晨早起时,见到院子里大雾弥漫,院内栽种的几盆菊花也在夜里悄悄挂了霜,薄薄的一层铺在花瓣上,虽更添了几分美感,但更多让人觉得日渐寒冷,该多添衣了。 严惜蕊的棉衣早早便给他备好了,一直放在屋里头,想着他哪日醒过来便可以穿着。 南梁气候温暖不常落雪,长安城却是一夜雪满长街的地儿,足够让人在漫天飞雪里留下自己的痕迹。 赵无端仍是一日来两回,除去在太医院当值,余下的时间几乎是全部扑在严惜蕊身上了。 外头天冷,严惜蕊的屋子里生了炭火,噼里啪啦的在那烧着。 赵无端走进来,靠近烧红的炭火搓了搓冻红的手,初静一边看着烧炭,一边问道。 “赵太医,公子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啊。” 他笑了笑,窗外绿柏森森,显出点难得的绿意来,在寒风里被无情地吹动:“快了。” 等他整个身子暖起来,便掀开帘子走进了里屋。 这火炭虽是没什么别的用处,但严惜蕊的面色真是看着红润了不少。 赵无端凑近些看他,严惜蕊仍旧是那副熟睡的面容。 想着昨日才给他施过针,今日便就让人先睡会吧,有些事也急不来。 屋内暖融融的,赵无端昨夜正好当值没怎么阖眼,现在这上下眼皮互相打架,眼见着就要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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