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龙飞眼睁睁的看着那个温厚的和尚化作一把利刃,在浮屠宫主手下竟不落下风,不禁问仇离恨:“庄主,这和尚到底是何方神圣?” “你自己找回来的人,你不知道?”仇离恨嗔怪的看一眼这莽撞的后生,想到魔头荣瑟居然也在家中小住了几日,便有种毛骨悚然的不真切感。 “请庄主明示!”鲍龙飞刚才被荣瑟吓得不轻,急切的想要知道谜底。 仇离恨抿一口热茶,驱走秋日夜晚的寒凉,不紧不慢的说:“他是澹台彦的徒弟,也是圆觉住持的徒孙。”他再看一眼那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少年,感慨道:“可能还是中原武林的希望。” 鲍龙飞松了一口气,心道是友军就好。 萧艳殊比了然年长一轮多,又经过血雨腥风的锻打,武学积淀毕竟是了然不可比。她虽是被动接招,并没有多余的时间酝酿,可她莲步轻移,侧身用无影剑划出一道近乎优雅的弧度。 这次刀与剑碰撞在一起并未出现火花——了然竭尽全力的一击,竟被萧艳殊用巧力化解了! 她方才领教过了然的内力,不愿再硬碰硬,才会改变战术,以无影剑八十一式的机巧取胜。 了然一击落空,踉跄站稳,突然收力差点伤了自己。 胜利的天平歪向萧艳殊那一边! 仇离恨没料到萧艳殊的战术转换得如此彻底,身躯一震,手里的茶碗差点摔出去。 了然好不容易参透一点刀法的奥义,破山七刀大劈大砍,气势恢宏,可惜出师不利,一把便撞上了萧艳殊这样的绝顶高手。 若要拼内力,她有叶虚经;若要拼刀法,无影剑法也当仁不让;了然作为一个年轻的和尚,好不容易在这两个科目上考了优秀,没想到立马加试一门“无常”,眼看着便要败北。 仇离恨再想到浮屠宫剑指病恹恹的萧贤侄,心道这场比武的筹码还真大。他急得几乎要拍案而起——可他是真的站不起来,只能徒劳的怒吼:“贤侄!武法无常,不要拘泥于破山七刀,也不要拘泥于刀!”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了然更加迷茫了。 我刚刚学会做好一柄刀,您又让我不要拘泥于刀,那我究竟是不是刀? 高手过招,容不得失误。萧艳殊捕捉到了然的片刻失神,轻盈的无影剑法摇身一变,又成了疾烈的杀招,直刺了然的胸膛! 浮屠宫的轻功几可与流明派平分秋色,对手出招太快,破山七刀横竖就那么几招,招招劈山砍石不假,可了然脑子里乱作一团,过了两遍还选不出能用的招式,只能杵在原地干着急! 仇离恨被困在轮椅上干瞪眼。只道若是破山七刀唯一的传人就这样死在仇家庄,澹台彦的棺材板怕是要按不住了,非来找他算账不可! 萧艳殊的剑眼看就要刺破了然的胸膛,和尚的大脑从混沌变成空白,胳膊已经先于脑子做了决定! 偃月刀再起,也不知是什么诡异的招数,竟自下而上,只一个极其朴素的抬手,便看似漫不经心的用刀背挡开了这一计致命的杀招! “好!”仇离恨发出咯咯的怪笑,随着跌宕起伏的剧情在中风的边缘找乐子:“贤侄干得漂亮!这便是无常!” 了然惊魂未定的退后一步,继续与萧艳殊对峙。他不知道无常是什么,只知道刚才那一瞬间,他将偃月刀当做了扁担使。 用扁担对付师公的拐棍,是再熟悉不过的事情。也可以是铲子、扫帚,甚至筷子、锅盖。 若这就是无常,那他还学刀法做什么?短短数招,了然拿性命做筹码,已经在生死一线的绝境中顿悟了两次,生生把萧艳殊逼得无路可退。 那美艳的女子笑得恶毒,一击杀出,只问:“你究竟是要为破山七刀争这口恶气,还是当真要护着笙儿?” 了然一招横劈,真是破山七刀的“斩”字诀,与无影剑交汇在一起,两人强大的内力激起一片飞沙走石! 他并不正面回答,反问:“萧宫主找他做什么?” 又是一招平分秋色,两人各自退开两步,均已显出疲态。萧艳殊轻喘道:“长辈叫孩子回家,有何不妥?” “若他在家里住得开心,自然会回去,”了然针锋相对:“萧宫主何必天南海北的找他。” 萧艳殊的个性何其敏感,当即听出他在指桑骂槐,含恨道:“怎么,他还敢说我对他不好?他在家里什么不是用最好的!和他爹一样,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够了!”仇离恨一把摔了茶碗,摇着轮椅从人群中上前。 “我来说句公道话,二位今天怕是谁也赢不了谁了。”他的脸上虽然遍布皱纹,却仍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他望向萧艳殊,直问:“萧宫主同意我的看法么?” 萧艳殊面露冷笑,却说不出反驳之语,只当默认。 “断水十三刀虽然没机会与无影剑一较高下,但仇某今日有幸得见失传多年的无影剑,果然名不虚传,仇某已然死而无憾。”仇离恨说得恳切。 萧艳殊最在意天下第一的旧名,突然得了夸奖,脸上的颜色好看了些。 “但是!”仇离恨倏地变脸:“你们左一声白眼狼,右一声贱人的辱骂容安!以前我这个糟老头子听不见还罢了,今日竟敢在我眼前骂,我还真就要问明白,他究竟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萧艳殊刚才黯淡下去的厉色瞬时加倍涨了回来,咬牙切齿道:“容安做了什么事,天下人尽皆知!” “证据呢!”仇离恨一掌拍在轮椅扶手上,那木头吃不消他的内力,竟自己瘸了一个轮子。仇离恨歪歪扭扭的坐在上面,再不能挪动。 “六大门派杀到浮屠宫来,要了我们萧氏全家的性命!还需要什么证据!”仇恨压倒了萧艳殊的优雅和气度,逼得这冷面美人突然发出凄厉的嘶吼。 “有什么证据能证明容安是同谋?证明六大门派是他引来的!”仇离恨坐在那架摇摇欲坠的轮椅上,犹在不忿:“你们传言容安做的事情,我反正一件都不信!” “我今年刚过了六十大寿,在此倚老卖老叫萧宫主一声小姑娘,”中原武林全盛时期的风骨全在老人身上,他赠予萧艳殊一句话:“小姑娘,勿要恨错了人,被人当枪使!” 萧艳殊气得浑身发抖,握剑的手越来越紧。 了然担心他忽然发难,靠近仇离恨站了,将偃月刀提起一半,随时准备迎击。 “容安”二字是绝不能在浮屠宫提起的,可仇离恨竟翻来覆去说了这么多遍,萧艳殊的愤怒可想而知。萧笙在水缸后半蹲半跪,随时准备窜出去。 熙岚谨记职责,连忙使出一招锁喉,用胳膊将萧笙扣住,在他耳畔低喝道:“他们好不容易打完了,你别去节外生枝!” 萧艳殊本想将这个嘴碎的老头子大卸八块,可她严丝合缝的记忆里,似乎有一处微不可查的断口被人唤醒。 她记得容安的英俊和风趣。她很喜欢这个姐夫,在萧青茗大婚当日,她甚至比姐姐还要高兴。那日容安喝醉了,当着众宾客的面,将十三岁的萧艳殊抱起来转圈,还被人嘲笑抱错了媳妇。 她记得浮屠宫灭门那日的血雨腥风。是林桓先发现的端倪,偶然截获了一封中原来的密信。信是容安朋友写的,以老友的口吻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请他一定要配合夺取叶虚经的计划,可信上对具体的计划只字未提,显而易见是之前就说好的。 震怒的萧宫主急召容安来问讯,可六门派的人竟比容安来得还快,大军压境,萧青茗又临盆在即,容安一进门,就被震怒的萧宫主一剑捅穿心口,而后宫主急令人护送两位小姐出宫,自己携宫人迎战。 她记得那天塞外的风雪有多大。萧青茗断气后,尸体急速变冷。她不知哪来的胆子,果断剖开了姐姐的肚子,抢出未死透的男婴,将那可怜巴巴的小东西捂在怀里暖了好久,才终于听见他孱弱的啼哭。 所有的这些事情,刻在她的心头,一刻也不能忘。成为无法消弭的恨意,支撑她走过这些年。 仇离恨的话醍醐灌顶。待萧艳殊回首才发觉,从来没有人问过容安,从来没有人去探寻过容安给六大门派的回信…… “林桓。”萧艳殊颤声呼唤,想要问一问当年那封密信的事。 没有人应她。她这才惊觉最忠诚的老仆不在身边。 是啊,林桓被萧笙所伤,已经让他先回塞外休养了。萧笙那一掌震碎了林桓右肩的经络,即便是痊愈之后,也再提不动浮屠宫的重剑。这对病重的老人更像是彻底的解脱。 林桓远在千里之外,萧艳殊记忆的黑洞无法填补。她抛下了然和仇离恨,心烦意乱的转身,只道了一声:“撤!” 而后消失在夜色中。
第五十八章 断水十三刀 仇家庄重归宁静。鲍龙飞从濒临散架的破轮椅中背出老人,招呼大家回院里休息。熙岚终于肯松开胳膊,萧笙刚难耐的活动了一下脖子,就被了然一把从地上薅了起来,赞道:“今天真乖。” 熙岚挽住了然的胳膊邀功,只道:“表哥,他才不乖,是我把他按住的!” “是是是,你也乖。”了然敷衍着夸她,当着萧笙的面,不动声色的把胳膊从她怀里抽出来。 鲍龙飞背着仇庄主从他们身边走过,老人道:“两位贤侄今晚好好休息,明天一早带着刀来找我。”又对鲍龙飞道:“你辛苦一下,连夜把我的轮椅修好。让其他人打包行李,找些车马,明天我们就搬家。” “搬家!”鲍龙飞错愕不已。 仇离恨耐心解释:“今夜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仇家庄明日便要扬名江湖,若还想过安生日子,我们还是换个地方住吧。” “是,”鲍龙飞怅然领命:“庄主放心交给我。” 是夜,萧笙和了然出门寻了荣瑟一圈,可惜未果。一起平躺在床上,均是心事重重。 萧艳殊的无措和迷茫在萧笙眼前挥之不去,那个狠辣果决的女人离开时,竟然失魂落魄忘了问起萧笙。 当年容安一事,究竟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 了然脑子里翻江倒海想的则是仇离恨前后矛盾的教诲,一会让他要把自己当成一柄刀,一会提点他武法无常,不要拘泥于刀。虽然和萧艳殊战成了平手,他却不知自己究竟胜在哪,打得是稀里糊涂。 两人都清醒着,扭头相视而笑,几乎同时问起:“你在想什么?” 了然搂过萧笙,让他伏趴在自己身上,柔声细语的交换了心事。 萧笙或许是个高手,却不是个好老师。他记事起就被萧艳殊蓄意打磨成一柄最锋利的剑,很多东西在日复一日的苦练中自然融会贯通,说不出所以然来,故而他从来没有遭遇了然的困境。此时他的脑袋就搁在了然结实的胸膛上,倾听他雄壮有力的心跳,半晌才说:“我可能是把剑,你却不是刀。刀是伤人的,可你是保护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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