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艳殊细长的丹凤眼瞪得不能再大,几欲夺眶而出。若是眼睛能吃人,了然现在已经连骨头都不剩了。 了然的刀卡着她的剑,心里悲哀又清晰的知道,只要萧艳殊的剑能够脱身,再来一招,或是两招,自己就要赶在师公前边去黄泉了。 他第一次直面死亡的威胁,脑子里闹哄哄的闪过很多东西,温柔美丽的师娘,永远睡不醒的师父,麻烦鬼师妹,疯疯癫癫的师公,还有萧笙,永远冷冰冰的萧笙,还有他那据说已经病入膏肓的病…… 再想起庙里的时光,虽然从早忙到晚,还要挨师公的打,他曾一度羡慕无忧无虑的狗蛋。如今想来,那些鸡飞狗跳的日子竟是世间罕有的幸福,比海棠,比凤凰,比萧笙……都不知要快乐多少倍。 了然全部的气力都在那柄刀上,寄希望于它能咬死萧艳殊的剑,多贪得一秒的回忆。 生死一线间,另外一柄剑擦过来,直抹萧艳殊的脖子! 萧艳殊遭此暗算,不得不放开了然,弹开躲避。 三名浮屠宫弟子突然反水,齐齐对宫主使出杀招。了然趁着这片刻的空隙调息——他心里清楚,石室里的人,都还指望着他。他领教过萧艳殊丧心病狂的样子,没指望她会放过谁。 围攻萧艳殊的三人出招虽然凌厉,眼中却都是一片死气,瞳孔似不会动一般,牢牢镶嵌在眼睛正中,脸上的呆滞和身体的敏捷形成强烈反差。 了然抹了一把额上的汗,知道这就是凤凰的另一桩本事——傀儡蛊。想来是在澹府奔逃的混乱中,有三个倒霉蛋中了招。又经过一个时辰的酝酿发酵,傀儡炼成,在关键时刻救了自己一命。 那三名傀儡并未抵挡多久,便被自家宫主捅成了筛子。 了然心存侥幸,寄希望于他们再爬起来,化作活死人和萧艳殊再战三百回合,可惜那三个不争气的家伙倒在原地一动不动,真的死透了。他只得硬着头皮举起刀,再次杠上萧艳殊。 众人隐没在黑暗中,通过狭小的石穴口观战,见了惨烈的战况,纷纷屏住呼吸。 凤凰的小伎俩昙花一现,只帮了然拖了瞬息的时间。海棠急得拧她的胳膊,道:“你不是很厉害么!那个让死人活过来的招数呢,还不快点拿出来!” 凤凰一样心急如焚,也不与她计较,解释道:“傀儡和死人用的虫子不一样!浮屠宫的人武艺高强,我这会把尸蛊放出去,也不知它们也没有本事爬到那三个死人身上。”说罢小手一抖,数十只虫子借着夜色爬了出去。 盛俊堂和聂清看不下去了,准备冲出去帮了然。可吴伯一手一个按住了他们,叹道:“恕我直言,你们去了也是添乱。” 两人悻然看过去,萧艳殊收拾了然尚有余力,更何况那几十个黑衣弟子均在一旁负手观战,战力富余。吴伯的话倒也说得中肯。 沈嫣秋双手紧张的绞着手绢,急道:“那了然师父怎么办?” 澹台彦经过了刚才的回光返照,此时脸上的红晕已经褪去,又变回病恹恹的老头。他那双看尽了朝代更迭武林风云的眼睛蕴含着世上所有的道理,深沉的在沈嫣秋脸上掠过,叹息道:“这是他的劫,也是他的命。” 官道上,萧笙策马飞驰,他已经隐隐嗅到了危机的味道,整个人越发沉默起来。 白熙岚精疲力尽的跟在他身后——这玉面公子魔怔一般赶路,已经害得她两天两夜未合眼,此刻人在马背上颠簸,上下眼皮却在打架。她是想着若今晚就能到临安城,自己这一路的历险总算要画上句号,才凭信念扛到现在。 临安城就在眼前。萧笙突然勒马停住,闭目凝神,隐隐听到兵刃相接的声音就在附近。 白熙岚眼睁睁的看着他拨转马头,往另一边走了,离城门越来越远。 “喂!少侠!”她急得大吼,“我们去哪?”萧笙此时的心思完全不在她身上,只瞥她一眼,道:“你别跟来了,等天亮自己进城吧。” 开什么玩笑!离天亮还有好几个时辰,你就让我自己在城门下站着?也不怕我被狼叼走? 白熙岚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再不敢一个人呆着,当即不管不顾的跟上萧笙,才不管什么临安城。 萧艳殊招招夺命,了然硬扛三招,换来三处挂彩。 千钧一发之际,又一柄剑横插进来! 了然的第一反应,是那三具尸体活过来了。定睛一看,面前竟是萧笙那张完美如玉雕的脸。 无影剑招对上,两人棋逢对手,不分伯仲。萧艳殊被震得退出去数步,才看清来者是谁,当即气得面色发黑,心里的愤恨远比剑招的败退更致命。 精疲力尽的了然倒在一个冰冷的臂弯里。萧笙单薄的身板轻松拎起高大的了然,脚尖轻点,退开数步,与萧艳殊拉开距离。 他在无助和彷徨中等来了一盏明灯,帮他驱走要将人吞噬的无尽黑暗。 那瞬间,了然突然觉得,死也没什么好怕的。
第三十五章 笙哥救场 “这后生又是谁?”澹台彦和吴伯见来人三两招镇住萧艳殊,不禁异口同声的发出惊叹。 “浮屠宫的坏蛋少爷。”凤凰抢答。 海棠摇了摇头,表示凤凰所言差也。她见萧笙赶到骤然心安,语调也平顺了不少,只道:“他确是浮屠宫的少主萧笙不假,虽然屠戮六门派,恶名在外,”她连日来对萧笙不肯承认的好感再不能在此时遮掩,郑重道:“但其实人不错,是了然的好朋友。” 盛俊堂连声附和:“我们与萧公子同行过一段,是个温和有趣的人。” 聂清腹诽明明是个冷若冰霜的人,但还是点头赞同好兄弟的说法。 沈嫣秋没说话,心里清楚这就是了然牵挂的“朋友”。 众人说话间,萧笙已经掠步至石穴口,一把将了然扔了进去!而后转身迎向萧艳殊。 “笙儿……”萧艳殊死死盯着萧笙,声音里透着彻骨的寒意,带着自己多年倾心养育的心血付诸东流的遗憾。 萧笙恭敬道了声:“宫主。”手腕一翻,剑锋直指对方。 两人相对无言。 萧艳殊知道,自己一直是恨萧笙的。 他在萧青茗腹中时,尚且算得上萧家的骨血;等自己亲手把他从尸体中剖出来,他离开母体,便成了仇人的血脉。她惘顾萧笙的体质,让他修炼叶虚经和无影剑法,以牺牲他的健康为代价,照搬记忆中残缺不全的叶虚经逼着他练,即使明知他饱受寒毒之苦,手里的鞭子仍不会留情。 她对萧笙的管束,不仅是身体上的,更蔓延到精神和人格的每一个角落,将他打磨成浮屠宫最锋利的剑,通过复仇来抵消他生父的债。 萧笙被逼到这一步,是迟早的事情。萧艳殊甚至有些图穷匕见的快意。 萧笙目光凌厉,知道今日不能善了。萧艳殊所到之处,必定血流成河。只要给她一个来临安的理由,就会牵连城里无数有瓜葛没瓜葛的人罹难。 两人同时出招,用剑招来化解尴尬的沉默。浮屠宫弟子噤若寒蝉,看自家的两尊大佛杀在一起。 面对萧艳殊这样的强手,萧笙将此刻折磨着他的鞭伤和即将折磨他的寒毒抛诸脑后,真正化身一柄剑。体内与他缠斗了十五年之久的至寒真气终于不再踟蹰,如开闸的洪水倾泻到身体各处,而后聚在掌心,再灌注到无影剑招中。 两人倏地弹起,不约而同选的同一招! “砰——!”这一声撞击声与之前的无数声不同,两人手里的重剑应声断裂,无人看清他们眼花缭乱的动作。 高手过招,一招足矣。萧艳殊手里只剩一柄断剑,以及喉头的一口咸腥。 她虽年长萧笙十四岁,可整个童年都泡在蜜罐里,上有父母和姐姐,下有宫人惯着她,等到浮屠宫大难之后才发狠练功,已经错过了少年人习武的最佳时机。且面对失了一半的叶虚经,她又惜命得很,还妄图靠自己振兴浮屠宫,并未拿出破釜沉舟的决心,冒着走火入魔的风险修炼。 萧艳殊本可以安慰自己,是那和尚消耗了她太多内力,才会不敌萧笙。 可她此刻突然醍醐灌顶,直面她一直逃避的事实:她既没有萧笙的天资,也没有他的决绝,若真要背水一战,她胜不过萧笙。 她悲哀的承认,这几年来,每每看见年轻而强大的萧笙,除了欣赏和得意,更多的还是嫉妒。 因为恨,因为嫉妒,所以才要折磨。 萧艳殊恨然看着对面的年轻人,轻轻一拂袖,道:“撤。” 黑衣人消失在空气中,如他们来时一样悄无声息。了然摔进石穴口,落入聂清和盛俊堂的怀里。沈嫣秋连忙扑上来,给他处理伤口。 年轻的和尚剥去僧衣,那具身体几乎是无暇的,唯有肩膀上常年担水留下的薄茧,证明他是个朴实的乡下汉子。可如今,肩头、胳膊、腰腹却都遍布狰狞的剑伤。 趁着沈嫣秋给他包扎的空档,他犹在自嘲的想,有了这一身的勋章,从今以后,他也算个武林人士了。 沈嫣秋刚给他包好,外头的萧艳殊已经走了。留下萧笙一个人,穿着黑衣,手里剩着半截短剑,茕茕孑立立在原处。 了然小死了一会,方才从伤口的疼痛的刺激中回过一口气来。他顾不上穿衣,推开众人跳出石穴。 “阿笙!”他惊喜的唤着分别数日的好友。 萧笙转过身来,被他浑身渗着血的绷带扎疼了眼。 那都是因自己而受的伤啊! 他打从记事起,便知道自己的出生伴着原罪。他的存在就像一个魔咒,时刻提醒浮屠宫弟子若干年前的那场浩劫,提醒萧艳殊还有多少仇人未偿命。他在这种环境里长大,故而从来不惜命,只将死亡视作解脱。 可了然,明明是最不该被牵扯进来的人…… 了然并不知道萧笙在那一瞬间想了些什么。只看他用说不清道不明的目光看了自己一眼,一副欲语还休的模样,而后——拔腿便跑! “喂!”了然来不及喊住他,人已经从视野里消失。他能做的只剩下一件事——追! 再没空关心躲在石穴里的老弱妇孺。 白熙岚追不上萧笙。待她赶到时,只见那玉面公子一招制敌,逼退一群黑乌鸦。而后不等她扑上去抱大腿,人又施展轻功走了,连马都不要。 离天亮还远着,白熙岚觉得自己如风中浮萍,随时可能被呼啸的狂风碾压在地。好在,地上似有老鼠洞,倒豆子一般出来一群人,男女老少都有,看起来是其乐融融的一家子,绝非歹徒。 白熙岚抓住这一线光明,慌乱跑了上去,又见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几个男女,都是俊的俊美的美,当即热泪盈眶。 海棠不知这又哭又笑的傻少爷是什么来路,不过他自称是跟着萧少侠来的,看起来也不像有多余的脑子编瞎话的模样,姑且信了。对白熙岚说道:“我叫阮海棠,也是萧公子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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