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凭方统领一面之词,就想让浮屠宫将祖传的宝贝双手奉上,未免太草率。”叶虚经根本不在萧艳殊手上,可她不能将球踢给萧笙,故而只能在绝境中转圜:“毕竟姨甥一场,笙儿既然病成这个样子,我也理所应当去看看他。” 方瀚微微一愣,仔细掂量起萧艳殊的条件。原本,拿萧笙要挟萧艳殊只是先招,江湖传闻他们姨甥两交恶已久,萧笙不一定够分量换出宝藏下落。他原想一招不成就硬抢,没料到萧艳殊竟愿意亲入帝都的龙潭虎穴去确认萧笙的安危,实乃出人意料。 他刚刚已经见识过蚍蜉阵的威慑,浮屠宫几百宫人便吞了焦蚬手下的三千神武军,连骨头都不吐。若皇上能将浮屠宫一众纳为己用……那才是真正的如虎添翼!在这场生死存亡的角逐中又多几分胜算。 沉吟片刻,方瀚道:“好!萧宫主对外甥情深义重,方某佩服!” 高公公端坐在京城,等着焦蚬将功赎罪的捷报,不想等到的却是神武军溃败的噩耗。他苍老的身躯簌簌发抖,不明白穷乡僻壤的江湖门派何来与正规军抗衡的能耐。他浑身的血液先冷后热,待他从冰窟窿里爬出来,立马又生出了强烈的求生欲。 人与动物的差别,大抵是人会在生存和繁衍之外生出很多不切实际的野心。饶是高公公这样的人,半截身子已经入土,也注定无后,可仍有多年来未尝的夙愿。 折磨他,煎熬他……促使他做出一些看似没有意义的举动。 哪怕他只能将大铭宝藏带进棺材,那也是他追逐了二十年的猎物。让他眼睁睁看着宝藏落入他人之手,一败涂地,束手就擒,要比杀了他还难受。 皇位于他无用,因为他不仅坐不上去,也带不进棺材。然而宝藏不同,那些宝贝可以随他一起安睡在地底千万年,让世人去沉迷,去探询,去眼红。而他的亡魂可以对世人无谓的努力冷嘲热讽,徜徉在属于他的金银窝里。 焦蚬阵亡,逼得老太监重新审视下一步的计划。 他早前答应鲁太尉袖手旁观,如今恐怕已不能如此简单。 白晔不是李瑾那样待宰的绵羊,鲁太尉也不是与白晖智谋相当的猛兽,以鲁氏的莽撞去挑战白晔的城府,绝不会再有二十年前一夕改朝换代的顺遂。神武军擅自出兵,搅出这么大的动静,塞外的一地尸首便是铁证。若鲁老不能成事,白晔稳坐皇位,之后大可揪着此事不放,高公公难逃一死。 他并不想将性命全押在鲁氏那群莽夫身上,无意给他们陪葬。可事已至此,一向持重的高公公也已经丧失了置身事外的旷达。话说回来,一个权倾朝野老太监最好的归宿,莫过于侍奉一位天真软弱的帝王,这个人不会是白晔,也不会是鲁太尉的几个儿子。 如今皇上手里的筹码不过寥寥六千羽林军盘踞在皇城,再就是手上掐着的了然和萧公子。鲁氏虽然手握兵权,可都四散各地,路途遥远难以集结不说,早已被肆虐的流匪和拖欠的军饷折磨得没个正形,与北衙六军精兵的战斗力不可同日而语。 而城墙之内宫城之外的偌大京城,全笼罩在龙武军和神武军的荫蔽之下。这些人,从前朝开始,就是高公公牢牢握在手里的筹码。 若高公公睁只眼闭只眼,地方军可以长驱直入直指宫城;若高公公全力护驾,葛氏的兵马绝无可能走到宫城脚下;若高公公临阵倒戈…… 老太监思及此处,浑身打了个冷战。他如此想着,不禁想起来葛太傅大腹便便的傻儿子,那胖子只对金子和美人感兴趣,从不醉心权谋和政治。 极好,极好。他手上的底牌,还不算差。白晔从奏折中一抬眼,发现身边侍奉的人换成了年轻的小李子,随口问道:“高公公呢?” “回皇上,”那小太监屈膝躬身,谦卑回答:“高公公身体不适,今日换奴才来伺候您。” “他年岁也大了,既是身体抱恙,便多歇几天。”白晔轻声道,外人看来只觉得他仁慈宽厚。 可他心里的棋局越来越焦灼,暗道:快了,就快了……那条老狗终于也扛不住了。 “熙岚这两天怎么样?”白晔又问。 “听寺里的和尚说,公主殿下这两日很老实,能吃能睡,也不曾打人闹事。”小李子道。 白晔便摇摇头,叹道:“我这好外甥功夫怎样我是没见过,哄妹妹倒是一流的,我把熙岚塞给他调教,还真算找对了门路。”他喜不自禁,嘴角上挑,似在说给自己听:“你说公主何时这么乖过?” 小李子不敢妄言皇上家务事,唯唯诺诺陪着笑。 佛寺。 熙岚气急败坏的拿院子里的花草撒气,将那些新生的叶子统统扯下来洒落一地。 萧笙坐在被太阳烤热的青石上,捧着一杯热茶,闲看天空的云卷云舒。这是最好的时节,入夏之后,阳光将就变得太刺眼,温度也不再宜人。 了然嫌熙岚吵,怕她扰了萧笙的心情,只得好声好气哄道:“熙岚,你既然那么多力气没处使,何不干脆练练功夫?” “不练!我都练会了!”熙岚高傲颔首。 了然无声叹气。熙岚的花拳绣腿他是见过的,全是猴把式,所谓练会了,无非就是练了个样子,内功更是烂得惨不忍睹。可惜她生了这副狗脾气,此生都不能指望她在武学上能有任何造诣了。 了然被她制造的噪音吵得心烦,谆谆善诱:“不如,我教你刀法?” 那可是破山七刀和断水十三刀啊!多少人挤得头破血流就为了一窥真章。 不想公主殿下执拗摇头,啐道:“不学!女孩子耍大刀,一点都不好看!”她瞥向一旁惬意品茶的萧瑟,任性道:“要学也学无影剑法,那个好看!” “阿笙病着呢,没力气教你!”了然急着帮萧笙挡枪,苦口婆心道:“且不说那无影剑法多达八十一式,难学得很。浮屠宫也自有规矩,不传外人,你别为难阿笙。” 熙岚委屈的噘嘴:“可是我想学嘛……无影剑法特别好看,耍起来就跟跳舞一样。” 了然斟酌一番,还想在劝。萧笙却浅浅开口道:“好啊,我教你。” 熙岚欢呼雀跃。了然大感意外。 萧笙缓缓站起,随手捡起两根细细的树枝,递给熙岚一根。了然担心的看着他,欲言又止。 萧笙扭头,嫣然一笑,小声安慰他:“没关系,就当哄孩子玩嘛。”
第一百三十五章 摒尘和尚 夜深。 熙岚被萧笙操练一下午,精疲力尽,早早睡下。虽然熙岚搬进来之后度日如年,才过去两天,可这样安静的夜色两人已感觉有大半辈子没见过了。 琅琊王放浪不羁,不仅在佛门重地烹肉还染上了饮酒的恶习,招呼看门的羽林卫给他们送了佳酿,就着院子里怒放的石榴花,与萧笙在月色下对酌。 一壶酒见底,寺里的木鱼声方停,想来最勤奋的小沙弥也终于熬不住去睡了。萧笙见四下无人,冲对面的人探出身子,趁着酒劲去掐了然的脸。 了然怕他磕在小几上,顺势搂他入怀,柔声哄道:“阿笙,太晚了,你该睡了。” 萧笙摇头,手掌还贴在了然脸上,痴痴的说着:“你真好看。” 了然喜忧参半,叹息道:“你是真的喝醉了。” 萧笙也不否认,只赖在他怀里撒娇,拱来拱去不说,甚至毛手毛脚去解了然的僧衣。 了然按住他的手吓唬:“这可是在院子里,你不怕叫别人看见?” “你个恶名昭著的王爷,不是吃肉喝酒就是逛窑子,”萧笙仰躺在他怀里瞪他:“现在这庙里的和尚都绕着你走,唯恐污了眼睛,谁敢来看热闹?”言毕继续把爪子往他衣襟里伸。全靠他醉得厉害没个准头,扯了半天不得要领,否则了然的衣服早就被他扒了。 醉酒的萧公子作风狂野,了然担心真叫人看见,连忙把他横抱起来,准备进屋继续羞羞的事情。 “了然。”一声轻唤止住了他的脚步。 了然的三分薄醉瞬时清醒,几乎怀疑自己在做梦。 “了然。”那人又叫了一声。了然终于确定自己没听错,忙不迭转身。夜色朦胧,石榴树下站着一个中年和尚,他身形虽然高大,却微微佝偻着,耷拉着肩膀,与了然的挺拔完全不同,活脱脱一副没睡醒更没吃饱的慵懒模样。 “师父!”了然惊叫出声,旋即蓦然改口,不尴不尬的叫了声:“爹爹。” 旋即反应过来自己此时的模样,衣冠不整,面色潮红,浑身酒气,怀里还抱着个醉酒的美人。实在……有碍观瞻。 关键抓现行的人不仅是自己师父,还是自家亲爹!这还不如被寺里的小沙弥看见呢! 好在摒尘和尚从来不是咋咋呼呼的脾性,竟还能从容自若的与了然寒暄:“这就是你信上提到的萧笙?” 对了!是那封家信!怪不得摒尘会出现在皇宫里,可这深更半夜的,时间和地点都太过诡异了些。 了然终于抢救出一丝神志,故作镇定的回答:“对,这就是阿笙。”他小心的看一眼亲爹的脸色,讪声道:“他喝醉了,可能没法和您打招呼……” “无事,”摒尘很大方:“那你就抱着吧。”想了想又说:“既是身子不好,就不要喝了酒吹风,易受凉。” 亲爹如此通情达理,了然感激涕零,名正言顺的把人又抱紧了些。 摒尘素来话少,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看了傻儿子一眼,只抛出正经的两个字:“走吧。” “走?”了然跟不上节奏:“去哪?” “回家。”摒尘率先转身,走在前头给两人引路。 “不是……爹爹,皇上不让出去!”了然语无伦次,马上又拎起另一茬:“阿笙的病还得在宫里治!” 可摒尘已经出了门,未见有人拦。了然好奇的跟过去,发现负责守卫的羽林军倒了一地,码得整整齐齐,一如自家破庙里终年如一的整洁。 亲爹懒归懒,还真是个有坚持的和尚。 “师父,这是?”了然明知故问,总算明白摒尘是怎么闯进来的了。既然自家师公是威震江湖的圆觉住持,那废柴师父肯定也不是吃素的,收拾这几十号人应当绰绰有余。 只是径直冲进皇宫里来把人敲晕,路子也太野了吧?至少了然就不敢和羽林军动手,既要给皇上留点面子,也怕被扣上乱党的帽子。 他一下抛了太多问题,摒尘说话又慢条斯理,半晌才不慌不忙的回答:“大战将至,你们先暂避吧。留在此处恐有性命之虞,至于萧笙的病,回头再说。” 这两天皇上连熙岚都关了,了然再傻也知道要天下大乱。他愧疚的回望寺庙一眼,小声道:“可是熙岚还在里面呢,醒来找不到我们会着急的。” “熙岚公主?”摒尘蹙眉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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