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途已经站有好几个举火把的苗人,都是出来找圣女的。阿湘一扁嘴:“早就说过啦,你们不要管我。” 侍女阿仰劝她说:“大家都是好意。” 阿湘气鼓鼓的,故意走得很快。大家好像早就习惯她闹小脾气,如出一辙地娇纵,也没有谁当真。 到了山寨门口,阿湘重新高兴起来,指着中央最大的吊脚楼说:“阿鸿,阿羊,你们看,那就是我家。” 与其说是阿湘的家,中央吊脚楼其实是为历任寨主住准备的。三就黎当上寨主,阿湘就也跟着搬进去。 大苗寨平时绝无客人,唯一一间客房堆满杂物,还积了厚厚一层灰。三就黎的卧房倒是很干净。天太晚了,众人干脆搬来两床新被褥,让祁听鸿和句羊住进三就黎房间。 收拾完毕,大家聚在火塘旁边。侍女阿仰生火打油茶,给大家一人端来一碗,祁听鸿和句羊当然也有份。酒饱饭足,坐在火塘旁边聊天时,祁听鸿悄悄到角落问阿仰:“阿仰,你跟着圣女多久了?” 侍女阿仰道:“三就黎寨主让我跟着她。寨主走了多久,阿仰就跟了多久。” 祁听鸿于是拿出银盒,说道:“这是黎前辈做的药,他讲的是,每天吃一粒,吃足七天,阿湘姑娘中的蛊毒就解开了。” 阿仰想了想说:“大苗寨虽然现在太平,但若你们觉得这药不适合公开,就请自己收好罢。” 祁听鸿对句羊道:“阿仰姑娘这么说,证明苗寨里也不全是好人。当年阿湘就是被自己人下的药。” 句羊点点头,祁听鸿道:“要是有心人猜出来黎前辈……事情就麻烦了。” 句羊不响,祁听鸿眨眨眼睛,恳求似的说:“我们能不能呆久一点,呆七天,每天给阿湘姑娘一颗药。七天她就好了。” 句羊微微笑道:“和我商量做什么,我是你带的翻译,你想呆多久就呆多久。” 祁听鸿乐道:“真的?”躲在人群背后,照着句羊面颊亲了一口。句羊道:“这是雇金?” 祁听鸿脸上一热,说:“是呀。”句羊道:“你晓得我一个月多少俸禄么?不够雇一天的。” 祁听鸿忧道:“那怎么办?”句羊说:“再说吧。” 眼看众人开始喝酒,阿湘捧着装油茶小碗,坐在正中,小口小口喝着,显然无事可干,祁听鸿说道:“阿湘,来看哥哥带的礼物。” 阿湘欢呼一声,乖乖跟过来。 祁听鸿拣出一粒药丸,交在她手上。句羊道:“这是阿哥送的药。” 阿湘眨眨眼睛,把药含在嘴里,眉头皱成一团。祁听鸿问道:“苦不苦?要不要吃糖?” 阿湘摇头不响,也不肯把药丸马上吞掉,而是慢慢含化了。 祁听鸿忍不住叹了口气。和阿湘相处下来,他们也发现了,阿湘表现像七八岁小孩,连小毛都不如。 三就黎当时说过,妹妹心智还剩有十二三岁,不知是不是这些年又倒退了呢?但看着阿湘纯真的眼睛,论谁也不忍心告诉她,三就黎已经死了。
第79章 狐死必首丘(二) 三就黎不在寨中的日子,一切事务交由四长老代管。第二日上午,阿湘刚刚起床,四长老之一的亥金留便登门拜访。 亥金留与三就黎年龄相仿,嘴里少颗门牙,一说话就“咝咝”漏风,如同毒蛇吐信子。 此番上门,亥金留给侍女阿仰带了一个银镯,给阿湘提了一块麦芽糖做礼物。他把阿湘当小孩哄,纵使阿湘怕他,不肯靠近,亥金留表现也十分亲和,始终笑眯眯的。 祁听鸿问阿仰:“圣女为何这么怕他?” 阿湘躲在祁听鸿身后,小声嘀咕了句什么。祁听鸿听不懂,句羊解释道:“她说,亥金留的门牙是她阿哥打掉的。” 阿湘又说:“祁听鸿,这个人是坏人。”阿湘对他称呼也变了,大概是觉得“阿鸿”叫起来太小孩性子。今天的阿湘长大一些,不愿意这么叫了。 侍女阿仰还没来得及说话,亥金留自己一笑,解释:“当年我和三就黎争寨主,阿湘因此怕我,也是可能的。” 祁听鸿看他也总有点不舒服,对句羊道:“你记不记得我说过,我一眼能看出来,谁心眼好,谁心眼坏。” 句羊说:“你当时看我好么?”祁听鸿哼道:“我看你现在挺坏的。”句羊又道:“那这位亥金留呢?” 亥金留听到自己的名字,转头过来一笑。祁听鸿也对他笑笑,点点头,用汉话说:“我看他不是什么好人,是个笑面虎。” 他心里又想:“黎前辈在醉春意楼时,成天没心没肺,和金贵逗着玩。不晓得当年打败笑面虎时他又是什么模样?” 果不其然,亥金留哄了一通阿湘,转向句羊,套他们的话:“二位贵客是从中原来吧,不知三就黎近况如何?” 阿湘听见了,怯怯走近,要听她阿哥的近况。祁听鸿与句羊对视一眼,心中都想:“来了。” 祁听鸿道:“黎前辈很好。” 亥金留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说:“那他怎么不自己回来?是遇上什么麻烦,绊住了么?” 祁听鸿实在不擅长撒谎,支支吾吾。眼看亥金留就要生疑,句羊替他说了一句什么话。亥金留调笑地“哦”了一声,阿湘则尖叫一声,瞪大双眼,似乎非常惊讶。 祁听鸿问:“你说了什么?”句羊道:“我说黎前辈买药材欠了一千两,扣在那里还债呢。” 阿湘忧道:“一千两怎么还?是欠谁的?阿哥会不会挨打?” 祁听鸿笑道:“这个债主呢,可能是阿湘的嫂子,也可能不是,要看债主愿不愿意了。”阿湘更加惊讶,又叫了一声。 亥金留道:“那么圣女的药呢?这个有没有消息?” 亥金留急匆匆地跑过来打探,实在是可疑得紧。如果他仍旧有心争寨主,知道三就黎已死,或许就会立刻发难。但若听说三就黎做好解药,不日就会回苗疆,他或许一急之下也会出手。最好是什么也不说,暂且稳住他。 祁听鸿于是只说:“药的事情我们不晓得,大概还在做吧。”亥金留似乎松了口气,朝他们略一点头,就此告辞。 亥金留“哒哒”走下吊脚楼楼梯,脚步声还未走远,阿湘已经凑过来问:“嫂子是怎么一回事?祁听鸿,你和我阿哥是怎么认得的?” 有个来帮侍女阿仰送菜肉的少年,名叫波久粟,频频地朝这边投来好奇的目光。 换在平常,阿湘讨厌臭男人近身,但是今天有她阿哥的故事听,阿湘心情大好,朝波久粟招手道:“你也来听!” 波久粟谢过圣女,搬来一张板凳,坐在祁听鸿左手。句羊坐在右手边,阿湘坐在对面。祁听鸿清清嗓子,说道:“我其实早就听过黎前辈的名号,不过真正认得,还要从武林盟盟主一封信说起。” 阿湘扯扯祁听鸿袖子,好像有话想说。祁听鸿道:“你讲。”阿湘问道:“阿哥在江湖上叫什么?” 祁听鸿道:“叫做‘蜘蛛郎君’。” 阿湘把这几个汉语字在嘴里嚼来嚼去。祁听鸿继续往下说,道:“有一天,我收到一封信,叫我去北平一会。阿湘知不知道北平?” 阿湘摇摇头。祁听鸿说:“就是顺天府,是京城,很大的地方。” 阿湘道:“比大苗寨还大?” 祁听鸿笑道:“大一点点。”又道:“那时候还不是京城,但大家听说要迁都了,很多人迁过去开店做生意。你这个不知能不能成的嫂子叫做薄双,就是其中一员。” 见阿湘听得津津有味,祁听鸿又道:“我们在薄双姊姊的大酒楼里约见。到了见面日期,我赶过去一看,除我以外还有七个人。一个是你阿哥,一个是薄双姊姊,一个是武林盟主,还有一个贼老鼠、一个学堂的教书先生、一对儿鸳鸯。” 阿湘问:“这么多人在这里,是要干什么?”祁听鸿道:“是要去刺杀天子。” 阿湘小小叫了一声,像被吓到了。祁听鸿说:“刚到地方还没聊几句,大家就吵起来了。黎前辈把贼老鼠毒翻过去,武林盟主也生气了。” 阿湘咯咯直笑,说:“那怎么办?” 句羊也是第一次听这段往事。祁听鸿说:“我只好拦着他们,我说,大家都是兄弟姊妹,不要吵架了。” 阿湘道:“你说这么一句话,我阿哥肯定喜欢你。” 三就黎也曾经说过,他因为这句话对祁听鸿高看一眼。祁听鸿不解道:“为什么?这句话有啥特别的?” 阿湘得意道:“你傻呀,你说兄弟姊妹,阿哥最喜欢的就是阿妹啦!” 祁听鸿看她又快活、又天真,心里好像打翻了五味坛。阿湘催着他往下讲,指着句羊说:“那句羊呢?他是什么人?” 句羊眼睛一亮,转去盯着祁听鸿。祁听鸿害怕吓着阿湘,只说:“他不是我们武林盟的人,他是皇帝的‘片雪卫’,是敌人。” 句羊眼神立马暗淡下去,又问:“现在呢?” 祁听鸿只当他又在装可怜,只笑道:“你可不要和阿湘乱讲话,否则我不雇你译苗话啦!” 句羊什么也没说,默默转回去。 祁听鸿讲他在怀柔乡下学堂的故事,讲三就黎如何用一只黑毛蜘蛛,在考场里来去自如,传递纸条。阿湘最爱听她阿哥的事迹,听到兴奋处,高兴得站起来拍手。 句羊却只看着地面,轻声细语地做翻译。长长睫毛一垂,任谁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祁听鸿有点担心,拍拍句羊肩膀,句羊假作不觉,一点儿反应也不给。 恰好阿湘问:“你们两个是敌人,为什么又待在一起?” 句羊译她这句话,有点像自己在邀宠。祁听鸿还以为他会不自在,不想句羊就像个木头人,一板一眼把这句话念出来了,好像也不关心答案。 祁听鸿想了想,道:“当时是敌人不错,现在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句羊终于抬头,淡淡扫他一眼。祁听鸿登时有种说谎被抓住的难堪,求饶道:“句羊……” 句羊不响,视线转回地面。侍女阿仰看出他俩气氛尴尬,及时端来一篮板栗,道:“二位讲这么久,该歇一歇了吧?” 阿湘有些依依不舍,但看句羊兴致不高,她也善解人意道:“再见句羊,再见祁听鸿。” 苗疆少年波久粟一直默默听着,眼下起身告辞。阿湘挥挥手说:“再见波久粟,明天再来听故事。” 身在苗疆,蜡烛是一种稀罕物事,油灯也没有几盏。夜里一般不点灯,在屋外点火把看路,在屋里则靠火塘来照明。每到晚上,既没有书能看,也没有戏园子一类去处,大家总是早早就睡了。 给阿湘吃过蜜丸,祁听鸿与句羊回到房里。因为两位贵客同睡一间房,侍女阿仰特地搬了一张竹榻,让他们一人能睡床,一人能睡榻上。昨夜他们关起房门,当然是都挤在床上睡了。今夜句羊脱去外袍,叠成四四方方的一块,自己却躺到竹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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