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一看,银碗儿的跟班也全是小乞丐打扮,最大的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最小的十岁左右。这些人里数银碗儿最矮,但大家俨然把她当做首领。 没有担架,银碗儿点了两个长得高的,指挥道:“你们找张门板过来。” 不消一刻钟,他们竟然真找到一张门板,呼哧呼哧扛了回来。祁听鸿把薄双抱到门板上,和齐万飞一起,一前一后抬着。小毛抓着他衣摆,亦步亦趋跟在旁边。 往往是死人才躺在门板上。祁听鸿看着昏倒不醒的薄双,心想,真教不祥,可又没有更好的办法。 金贵背着三就黎尸身,走在他们前面,一抬眼就能看得到。三就黎身形就和蜘蛛一样,手长脚长,一不留神就垂到地面。金贵烦不胜烦,还没办法和他拌嘴,只好忍气吞声,一次次把他手脚扶稳。 默默走了一段路,祁听鸿道:“银碗儿,为什么要帮我们?” 银碗儿说道:“你们不也收留过我么。” 祁听鸿不依不饶,追问道:“我晓得你根本不需要收留,也根本不乐意呆在醉春意楼里面。” 银碗儿不说话了。绕来绕去,钻到一个没人的偏僻胡同,才羞于启齿似的,说:“唉,神剑,这么较真做啥呢?我银碗儿不是不识好歹的人。你们希望我走正道,我还是晓得的。” 走到一个破败房子,银碗儿一推门,说:“就是这了。” 屋里除了一张桌、一张铺了脏兮兮稻草的床,别的甚么也没有。齐万飞道:“不安全罢。” 银碗儿摆摆手,钻到床底,把一块青石砖搬开。往下居然还有个黑深深的地道,架有梯子。众人沿梯爬下,竟然来到一间密室。密室中陈设丰富得多,锅碗瓢盆,床单、被褥,一样不缺,甚至放有几本破破烂烂的传奇画册。 三才帮救下的几个小孩挤成一团,蹲在墙角看画册。见到他们来,那个年纪大些的哑女站起身比划,显然很高兴。 祁听鸿讶道:“这是个甚么地方?” 银碗儿道:“这是个大官偷养外室的宅子,他被皇帝老儿灭了全家,我们就借来住啦!” 说话间,银碗儿在墙上一按,说:“这才是最厉害的。” 墙上弹开一块木板。这块木板仔细雕刻了石砖纹路,平时绝难看得出来。木板后面竟还有一条路。 银碗儿道:“这是他们幽会用的密道,除了我们以外,再没别人知道了。所以我讲,这里是全京城最安全的地方。” 祁听鸿松了口气。大家七手八脚,把薄双抬上唯一一张床,自觉搬出稻草,打了地铺。 密室没有窗户,屋里人又比较多,即便不点碳火,也不会觉得寒冷。大家累了一夜,各自歇下。祁听鸿担心薄双的伤势,则坐在床边守着。 薄双身上已经敷了草药,也拿干净棉布包扎过了,但伤口还是渗血水,不出多久,棉布就变得又湿又皱。并且薄双在发高烧。祁听鸿不敢碰她伤的地方,只敢拿手帕沾了清水,轻轻擦在她额头上。 如此守到后半夜,薄双突然哼了一声,悠悠醒转。祁听鸿又惊又喜,又怕吵醒别人,压着声音道:“薄姊姊!” 薄双紧紧皱着眉头,半天才道:“水,水……”祁听鸿赶忙端水过来。喝了一口,薄双躺回去,第二句话问:“小毛呢?三就黎的药呢?” 薄双两手烧得最严重,看不到一点好肉,盖是她在火堆里面翻找的缘故。装药的盒子本来被她抱着,祁听鸿帮她收起来了。 听到她问,祁听鸿说:“小毛好好的。”再把盒子摸出来,在暗里打开。 这间密室一丝光都没有,祁听鸿眼力再好,也看不见盒子里面的景况。他又摸了火折子,晃亮了,凑过去看。 他从火场里面带出两个盒子,一个是药盒,一个是掉在地上的小银盒子。火折点燃,他才发现自己错把小银盒子打开了。 盒里有一团小小的东西,烧得焦黑,隐约可见细细长长的腿。还有一些烧卷的蛛丝,一点点喂蜘蛛的飞虫。这是幺儿。祁听鸿心如刀割,突然真真切切意识到,三就黎真正死了,不会再活过来,不会再见了。他“啪”一声把盒子盖回去。 他在小毛面前不敢放肆哭,怕小毛嫌他没用,也怕小毛伤心。只有在谁都看不见的黑暗里面,眼泪才决堤落下,很快流得满脸都是。 薄双咳了一声,祁听鸿又不敢哭了,压住发抖的声音,问道:“姊姊还好么,还要不要喝水?” 薄双道:“药呢?” 祁听鸿心里升起一个念头,他应该保护薄双,不让薄双难过,当然也不该让薄双看见幺儿。他把装幺儿的小银盒子收回去,装药的盒子拿来看了一眼,强自镇定道:“药是好的。” 薄双狐疑道:“真的?没有骗我罢?” 祁听鸿便凑过去,让薄双也看了一眼。七颗大蜜丸,一粒不少,整整齐齐排在盒里。薄双笑道:“太好了。” 祁听鸿把药小心收好,火折子也放回去,道:“薄姊姊,为什么要……要……” 他说不下去,薄双淡然接道:“是想问,为什么要回去拿药?” 祁听鸿“嗯”了一声,薄双说:“刚开始要逃的时候,三就黎讲,药没了可以再做。但后来三就黎死了,药就没人做得出来了。” 祁听鸿难过道:“跑回火里面找药,这算不算犯傻呢。” 薄双轻轻一笑,说:“神剑是不是有天晚上,偷听我和指挥使聊天?” 祁听鸿被她戳破,讷讷应了一声。薄双又道:“那天我说,我觉得为情赴死,是最傻的事体。神剑是听到这句了吧。” 祁听鸿不响,薄双说:“着火以前,我才刚刚拒绝他呢。他要回苗疆就好好回去,可不要来招我。” 祁听鸿道:“那为什么要跑回去找药?” 薄双猛地咳起来,她嗓子本来就哑,咳嗽更加吓人。祁听鸿慌忙道:“姊姊安静养伤,就不要说话了,当我没问罢。” 薄双好容易咳完了,笑笑,说道:“大家都晓得,姊姊以前做的不是什么光彩的营生。” 祁听鸿道:“没有的。” 薄双自顾自说:“所以姊姊第一天看见神剑,就觉得特别喜欢,特别羡慕。要是有朝一日能像神剑一样,行侠仗义,那就好了。” 祁听鸿悲从中来,顾不得别人醒不醒了,埋在手臂里面啜泣,道:“姊姊,我觉得自己一点用都没有。” 薄双笑道:“怎么能这么想,将来还有许许多多事体,都要拜托神剑做呐!” 祁听鸿又道:“姊姊,那你不要死。我找最好的大夫,你千万不要死。”薄双好笑道:“好呀,那姊姊不会死。”
第73章 且向花间留晚照(一) 话虽如此,薄双伤势恶化得飞快。到第二天,白天时还好些,晚上烧得睁不开眼,嘴里不停价说胡话。纵使祁听鸿找遍京城名医,多数人听是烧伤,连治都不敢治,一口回绝。少数来看一眼,也是连连摇头,最多开一点止痛的方子。 祁听鸿寸步不离地照看着,直到第三天上午,薄双稍微好了一点,又能说话了,甚至能靠坐在床头。祁听鸿急急忙忙往外跑,说:“我打探到城东有个华神医,说是华佗后人,请他过来看看。” 薄双气若游丝,道:“神剑,别走呀。听我说几件事体。” 祁听鸿警惕道:“什么事?”一时并不过来。薄双一笑,道:“之前还答应过,要帮我的忙呢。” 祁听鸿只得走到床边。薄双说:“你到街上去,给我买件寿衣,行不行?” 祁听鸿想也不想,说:“不行!” 薄双道:“那我只好托盟主给我买。盟主一个老头子,买回来的花色不好看,我不爱穿。” 祁听鸿勉强应下。薄双道:“第二件事,能不能帮我叫小毛来?” 第二件事倒没甚么难的,小毛就在院里透气。祁听鸿把他叫下来,薄双慢慢地又说:“第三件事是,希望神剑收下小毛做徒弟。” 这等同是在托孤了,祁听鸿大惊失色,支吾道:“我……我……”薄双善解人意,说道:“这个要求强人所难了,神剑不答应也行。” 祁听鸿道:“我自己都没甚么本事,怎么能收徒弟?”薄双笑道:“神剑功夫相当厉害了。” 祁听鸿低头一看,小毛眼睛一瞬不瞬,怔怔地看着薄双,有点像放烟花那天怔怔看“地涌金莲”的神情。 他长叹一声,心软了:“那要看小毛愿不愿意。我们门派武功代代相传,每个人只能收一个徒弟。小毛要是答应,以后素棘剑法就是小毛的,隙月剑也是小毛的。” 薄双道:“小毛,你愿不愿意?” 小毛这才把目光移到祁听鸿身上,点了点头。 拜师收徒本来应该开香堂,奈何此地什么都没有,只有银碗儿一行并武林盟几人作个见证。祁听鸿坐在当中破板凳上,小毛磕三个头,给他敬一碗清水。 祁听鸿喝了水,手足无措,不知道要做啥,也不知道碗放哪里。金贵帮他把碗拿走,悄声说:“你给他作个揖。” 祁听鸿连声道:“哦,哦。”对着小毛回揖。就这样稀里糊涂,收下人生中唯一一个徒弟。 薄双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松了一口气,靠在床头睡着了。祁听鸿探探她鼻息,还算得上匀净,于是出门去了。 薄双让他买寿衣,他当然不情愿,心想,薄双今天有所好转,也不见得就会死了。任性之下,反而挑了一条蓝绸长裙、一件大红文绫比甲,颜色喜庆,当是过年的新衣服。 再看天色尚早,祁听鸿想:“不如再去华神医那里问问看。”又买了礼物,提去城东。 华神医住在胡同里面,家里一块匾额“华佗后人”,又摆了大堆病人送的谢礼,有字画、瓷器,各种文玩,看着很风光。两个小药童见祁听鸿提礼物来,起身把他迎进堂屋,先收一贯钱诊金,倒了茶水,才问:“是要治的什么病?” 祁听鸿道:“烧伤治不治得?”小药童兴高采烈道:“那是太能治啦!”祁听鸿又道:“烧得挺严重的。”另个小药童插嘴道:“华神医治这个最在行,要是他治不得,全京城没人治得。” 等了一炷香,华神医诊完前面的病人,叫他进里屋。华神医乃是个须发花白的老头,拿一支笔写来写去,问:“要医什么?” 祁听鸿说:“烧伤。”华神医上下打量他,道:“好说,哪里伤了?” 祁听鸿小心翼翼道:“不是我伤了,伤的那个起不来床,躺在家里。” 华神医闻言皱眉道:“怎么烧的?” 祁听鸿道:“是前些天,棋盘街那边着火。” 华神医显然也听说过,点头道:“对,对,死不少人。”祁听鸿心里猛地一跳,华神医问:“病人是男是女?伤成啥样?痛不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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