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就黎见他癫狂的神色,暗道不好,抬手打出一蓬毒粉。苗春哈哈大笑,运气一挥,把毒粉全部挥散了,反而一刀披向薄双。三就黎左手将薄双推远,冷声道:“堂堂片雪卫,就这么点欺软怕硬的本事吗?” 苗春道:“你也活不了,怎么叫欺软怕硬?”但手中长刀仍是绕了一圈,改往三就黎身上削来。三就黎侧身闪开,绕到苗春看不见的右侧,踢起一张着火桌子。苗春如今不怕火,不怕痛,金刚不坏,回身一刀把桌子劈开两半,欺身上前,把三就黎死死按在地上。 三就黎再想挣扎,断骨被苗春压着,稍微一动就是钻心地疼。何况他内功本不及苗春,苗春服了禁药以后,更是功力暴涨,力气之大,几乎把他压进地里。苗春收回腰刀,手掌压在三就黎喉咙之上,感觉身下躯体不停颤抖,带动耳畔铃铛,丁泠泠作响,更是悦耳至极,畅快至极。 三就黎左手也伸上来,但无力够到苗春要害,只能死死掐着他右脸。他指甲长期带毒,掐进皮肉里面,周围一圈飞快发黑,显然已经中毒。 但苗春完全感觉不到痛,感觉不到毒,反而越来越兴奋。他原想抓断三就黎咽喉了事,心里忽然萌生另一个念头,松开一只手,从内袋摸出一样东西。 三就黎乍然得以呼吸,张嘴大口大口喘气,忽然觉得嘴唇一热。他向下看去,苗春鲜血淋漓的手指拈着一颗红药丸,皮肉被药烧得嘶嘶作响,苗春毫不在意。把药丸狠狠按进三就黎喉咙。 药丸是辣的,苗春的鲜血又腥又甜。两种味道混杂在一起,同时被三就黎尝见。 这一刹那,三就黎脑海中涌起许多奇异画面。有恬静的茶园,一垄接着一垄,簇拥着苗家山寨。永远轻云笼罩的的,黑瓦木墙的吊脚楼。仇人的音容,阿妹的音容,轻云般薄双的身影,眼前苗春狰狞的脸,全都模糊在一起。 在他辞别苗寨,动身来中原的前夜,大家欢欢喜喜,点起篝火,一个接一个给他敬酒,希望年轻的寨主从中原带回礼物。 只有阿妹闷闷不乐,坐在最角落。三就黎逗阿妹说,阿妹哭的声音像小鸭子。阿妹登时哭得更凶。三就黎只好说,阿妹笑起来像银铃铛。 阿妹破涕为笑,把手上带的银铃解下一只,送给他,又说:“阿哥到了中原,听见铃铛就要记得我。” 五彩斑斓的蜘蛛,大大小小许多只眼睛,一只一只地闭上了,同时使他大大小小的幻梦,一个一个也破碎了。火越来越热,身上却越来越冷,他知道自己是要死了,手从苗春脸颊松开,滑到衣襟里。 还剩一点力气,三就黎把一个小小的银盒掏出来,奋力往门外一扔。 吞下药丸不过几息时间,三就黎口中鲜血狂喷。苗春仰天大笑,突然后心一凉。 苗春转头看去,只见薄双冷冷站在他身后,一手剪刀,一手拿着银钗,钗尖有一滴血,显然刚刚就是这支银钗刺进他后背。 在苗春掐着三就黎的时刻,薄双百般施为,都不能让苗春松开半点。她又想用银钗刺杀苗春,奈何银子太软,钗尖又不够锋利,弄了几下竟然弯了。情急之下,薄双抓起缝衣服用的剪刀,刺进苗春后背,又把银钗插入伤口,盼望苗春能够毒发。 苗春没事人似的站起来,道:“薄老板,没有用的,你瞧我根本不怕毒。” 薄双惨然一笑,温声道:“三就黎,你给我发钗喂的啥毒药?怎么杀不死人呢?” 可惜三就黎再也不会接她的话了,同样再也不会拿银票到处炫耀,再也不会唱山歌。 苗春抽出腰刀,说:“薄老板,你我都是聪明人,给你一个痛快,好吧。”薄双不响。 就在此刻,屋外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大门被人砸开。原来是灭火的民壮抬水来了。苗春暗骂一声,还刀入鞘,挡住脸孔夺门而出。民壮看见屋里惨状,赶紧把水浇在薄双身上,抓着她两臂往外扯。 薄双如梦方醒,奋力一扯,说:“多谢了,但不要管我。”冲向倒坍的楼梯。 祁听鸿带着小毛,与张俞走出二十余里,来到人迹罕至的乡间。他越走越觉得不对,想:“句羊要我救他,来这种地方干嘛?” 突然他想起信中某个细节,心里就像铜钟被敲了一下,顿时震醒,叫住张俞道:“张大哥,请你等等,让我再看一眼那封信。” 张俞心想:“苗大人也没说过,碰到这事怎么办。给他看也无妨罢?”于是停下脚步,展开信笺,又给他看了一眼。祁听鸿一声不吭,调头往回跑。张俞在后面追道:“你跑甚么?不去见指挥使了么?” 原来信上写有一个错别字。句羊会写这个字,祁听鸿是知道的。只有一次在县学的时候,句羊为了从教官那里偷花名簿,特地改错了,吸引教官注意。 要是给他报信还要写错,只代表这张纸不是句羊亲笔写的,是别人仿他的笔迹。 至于为何要把他支开,原因不言而喻。祁听鸿越想越害怕,施展轻功,瞬息奔出十数丈。张俞轻功远不如他,被遥遥甩在后面。 小毛在他怀里瑟瑟发抖,祁听鸿温声安慰道:“没事的,他追不上来,我们回家了。” 这句话更多是说给他自己听。看向天空,只见空中那朵金莲消散一半,还有微弱金光散布在穹顶,时晦时明。祁听鸿心急如焚,干脆把小毛抱在肩上,全力往回奔跑。 奔到城外一处山丘,祁听鸿定眼一看,心顿时凉了半截。城内棋盘街橙红交错,并非灯笼所致,而是真正着了大火。新的醉春意楼比较低矮,看不清状况。祁听鸿目眦欲裂,感觉自己牙齿都在咯咯打战。 微风一动,他身边掠过一个人影。祁听鸿想也不想,抽剑一拦。 那人身着黑衣,瞎了右眼,右脸更是皮肉翻出,恐怖至极。但从完好的左脸能够看出,此人正是句羊那位副手。祁听鸿喝道:“你干了甚么好事!” 此时苗春禁药药效逐渐消退,开始觉得疼了,咬紧牙关,也挥刀迎战。祁听鸿见他狼狈的模样,猜到八分,一手抱紧小毛,一手将隙月剑舞得密不透风,剑网将苗春牢牢缠住。 苗春叫苦不迭,几次想要“围魏救赵”,伤小毛来自保,都被祁听鸿挡回去。祁听鸿更加恨他下作,剑法愈发凌厉,招招往他要害招呼。 苗春左支右绌,只好开口道:“神剑,你晚了一步,我把三就黎杀啦!” 祁听鸿脑海轰然一震,心神恍惚,叫道:“你说什么?” 苗春重复道:“我把三就黎杀了。” 祁听鸿道:“好,好。”更不多言,举剑一削。苗春没料到他是这个反应,赶紧抬刀格挡。 但祁听鸿的隙月剑是冠绝当世的宝剑,苗春佩刀又不是“赤心会合”那样的宝刀。刀剑相碰,隙月剑就像切豆腐一样,拦腰斩断苗春的长刀。剑势不停,径直把他右臂削了下来。苗春痛不欲生,抓紧道:“但我留了薄老板没杀。” 祁听鸿一顿,苗春冷笑道:“你要和我打么?你杀得了我,但少说需要一刻钟时间。到时候薄老板一定是死了。” 祁听鸿闻言收剑,狠狠瞪他一眼,带小毛往城里跑去。 他心中其实还不大相信苗春说的话,不相信三就黎已死,直到跑到棋盘街,看见醉春意楼熊熊燃烧,一群灭火的民壮围在旁边,束手无策。祁听鸿抓过一人问:“这幢楼里还有人么?” 别人答:“有个女的,原本拉她出来,又跑回去了,不晓得是为什么。” 祁听鸿心里一沉,更没有闲暇想别的,找了一个眼熟婶婶,把小毛塞给他,说:“婶婶,遇到甚么事情,你大声喊我。”又拿水桶浇透衣服。周围民壮劝他:“不要进去了,平白搭上一条命。” 祁听鸿哪里管得上这些,掩住鼻子嘴巴,冲入火海。 刚跨进门槛,他就见到薄双倒在角落,三就黎面色惨白,嘴角全部是血,同样躺在地上。祁听鸿叫道:“黎前辈,黎前辈?”三就黎不响。他又叫:“薄姊姊!”薄双仿佛动了动。 祁听鸿赶紧跑去,一手把薄双扛起来。薄双手里紧紧拿着一个药盒,装的是三就黎的蜜丸。 再去扛三就黎,三就黎毫无生气,也没有鼻息,真的已经死了。地上还有一个银盒,祁听鸿一并捡了起来。 他轻功卓绝,动作又非常快,出入火场不过用了一盏茶时间。周围灭火的壮丁围过来,给他递了水,又有郎中去看薄双和三就黎的伤势。祁听鸿捧着水,小毛站在旁边,一声不吭。 没过多久,火焰渐渐熄灭。齐万飞、金贵和谭先生也都赶了回来。薄双情况并不太好,郎中看了,每个都摇头。祁听鸿不敢去看,两手止不住地抖。尽管已经看见尸身,他仍旧不愿意相信三就黎死了。 他总觉得,这不过是最寻常一次分别。回到院子,走进醉春意门槛,就能看见薄姊姊,看见三就黎和金贵拌嘴,盟主忙他的大事,谭先生翻来覆去看书。甚至能看见楼漠和胡竹不顾别人,说一些个酸话。 然而现在一抬头,新的醉春意也变成了断壁残垣。祁听鸿深吸一口气,跪在薄双身边。薄双半边身体烧得焦黑,脸颊也黑了一大半。祁听鸿起先以为是沾了灰,但黑色底下就是血肉了。他心中大恸,终于垂泪道:“薄姊姊。” “地涌金莲”完全熄灭,这片天空褪去神奇莲花景致,变回真正的、漆黑的模样。远处“鼓楼街”那边还在放烟花,“砰砰”声音不绝于耳。祁听鸿想,在北平是没有家了,但薄姊姊仍然要养伤,大家需要地方落脚,该去哪里呢? 有个声音叫他:“神剑。” 祁听鸿茫然抬起头,看见对街站着一个矮小身影,穿得破破烂烂,身后还跟着好几个熟面孔。 作者有话说: 上播报了!可以给点儿评论吗(讨饭状)
第72章 参商(七) 祁听鸿费力认出来人,拿袖子胡乱抹了抹脸,道:“银碗儿,你怎么来了?” 和分别时比,银碗儿蓬头垢面,而且消瘦了,但却比以前更有精神。她走近了,迟疑道:“我、我听说这边着火啦。” 祁听鸿惨然道:“就是这样了。”银碗儿小心翼翼,打量一番他的神色,说:“要是你们没有去处,可以来我这避一避风头。” 祁听鸿有点犹豫。他们刺杀皇帝,银碗儿从头到尾没有参与,更分不到钱。要是因为帮他们的忙,惹上麻烦,他就太过意不去了。 银碗儿看出来,微微笑道:“我在醉春意楼待过这么久,多少知道你们在干啥。全京城最不怕皇帝老儿找来的地方,就是我这儿了。” 祁听鸿踌躇道:“多谢你好意,但是……” 银碗儿打断他:“就算你要睡街头,他们不能睡街头吧?”说着看了一眼薄双,又看了一眼已死的三就黎。祁听鸿没办法,站起来向她深深一揖,道:“那就叨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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