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竹又拿来一条猩红抹额,小心翼翼,给楼漠系在头上。 祁听鸿看出来,别人只是系一条普通红布,楼漠这条抹额却是金线织锦,绣以鲤鱼,两段各坠一颗青金珠子。胡竹见他好奇,解释道:“这是大寨主才有的东西。分寨小寨主戴红布,小喽啰就没得戴了。” 祁听鸿不禁去看胡竹的额头。胡竹什么也没戴,笑道:“我是小喽啰。” 楼漠也笑道:“胡竹本来是个小寨主,和我好了以后,怕兄弟们不服气,就专心给我做军师了。” 装束齐整,楼漠站定门口。院里吵吵闹闹的一众小寨主立刻噤声,挨个朝楼漠抱拳。楼漠一一回礼,胡竹则默默站在后面。 洞庭三十六寨中,在北平的小寨主共有九个,今天全部到齐。楼漠示意众人安静下来,慢慢说道:“聚在这里是为何事,各位心中已经清楚了。” 九位小寨主应是,楼漠又道:“这次去救建文帝,倘若事成,以后咱们洞庭三十六寨就是护驾大功臣。江湖上、朝廷上,再也没人敢对咱们说一句坏话。” 闻言,九位小寨主高声欢呼。楼漠清清嗓子说:“但咱们对手乃是永乐皇帝的禁军,势必有一场恶仗。能不能全须全尾回来,我也不敢把话说满。” 一个面皮黝黑的小寨主道:“这些事情,我们昨晚都考虑过。” 楼漠打断他道:“好处坏处,都讲明了。如果弟兄们不乐意,我绝不会逼迫大家。” 那小寨主笑道:“要不是楼寨主收留,我们至今也就是江湖上亡命徒而已。做成了,对寨子是大大好事。即便做不成,也就是把这条烂命还给寨主。我们早都商量好了,都听楼寨主的话。” 楼漠静了一瞬,朗声道:“好!各寨今天以内,能调来多少兄弟,都报来给我。” 那黑面小寨主上前一步,抱拳道:“天捷寨在北平,有家室的一十九人,无牵无挂的,加我二十三人,但听楼寨主差遣!” 接下来天暗、天佑、天空、天速、天异、天杀、天微、天究八寨,也依次报上人数。祁听鸿站在旁边算了算,洞庭寨在京竟有四百余人之多。楼漠点了身强力壮,且无父母家眷要照拂的二百人,并九小寨寨主,约定明天清早仍在此地集合,分发武器、甲胄。 九位小寨主各自领命回去了,楼漠松了口气,对祁听鸿笑道:“姊姊的大寨子,还算厉害吧?” 楼漠和薄双姊妹相称,所以也自然而然,把祁听鸿当做自己弟弟了。 祁听鸿真心道:“真厉害。” 楼漠又得意道:“去年讲请你吃苏州醉蟹,你还说什么,烽火戏诸侯。其实只要讲一句,运过来又不是难事。” 祁听鸿正色道:“这次去救建文,我同你们一起去。” 楼漠一愣:“虽说比不得那种万万人的大仗,但这也等同上战场了。凶险程度可不比平时小打小闹。” 祁听鸿一抬袖子,将腰间隙月剑亮给楼漠看,笑道:“我总不至于护不住自己。到了那边,一定听楼姊姊的话,不会给你们添乱。” 楼漠只得答应了。祁听鸿心里一动,又说道:“回来等着楼姊姊请我苏州醉蟹呢。” 这天剩余时候,武林盟众人忙忙碌碌,给他们准备东西。齐万飞在京城有旧识,半天时间,就有人送过来一批长矛、弓箭。薄双则买来二三百人份干粮,又把以前开酒楼剩的腌肉、菜干,挑容易拿的,一一打包。 祁听鸿与句羊两个人蹲在旁边帮忙,见一只大云腿也切开来包了,不禁劝道:“薄姊姊,这又不是去郊游。” 句羊横他一眼,祁听鸿顿时收声,半天才接下去说:“是要去打仗啦。” 句羊冷道:“我瞧你高兴得很,这是去打仗么?” 路上食水都收拾好了,薄双转出去做别的,伙房就剩下他们两个人。祁听鸿小心翼翼道:“你是不是生气了?” 句羊哼了一声,说:“我生什么气。” 祁听鸿道:“因为我不听你的话,偏要去救建文帝。” 句羊不响,祁听鸿说:“但这是没办法的事情,答应过他了。” 句羊大声道:“是啦,你们江湖人都是这样。答应这个,答应那个,就非做到不可。我早就知道了。” 他突然大声讲话,祁听鸿吓了一跳。句羊低下头来,又道:“我是真的知道了,所以没有怪你。”祁听鸿说:“你也晓得,凭我的本事,肯定能平安回来的。” 句羊闷闷地应了一声。祁听鸿说:“真不生我的气了?” 句羊摇摇头,不情不愿,显得有点委屈。 祁听鸿心里蓦然生出一点趣味,想:“早知道在县学,他生闷气的时候也这么逗他一回。”又笑道:“既然不生气,那你送我什么东西?” 句羊不解,祁听鸿一件件数道:“薄姊姊送我路上吃的,齐盟主送兵甲……” 句羊道:“我什么都没有。” 他从朱棣那里跑出来,除了身上有套衣服,别的一概没带,身无长物,在醉春意楼一直是白吃白喝。祁听鸿顿时又心疼起来,说:“哎呀,那你过来亲一口,这事就揭过了。”
第54章 湘灵鼓瑟(二) 拔营当日清晨,精挑细选的二百多好汉,在醉春意楼排成方队。楼漠亲自分发兵刃,间或说两句鼓励的话。队里有人打趣道:“楼寨主,让不让带家眷?” 楼漠笑道:“早就讲了,不打光棍的一个都不要来。”大家起哄说:“那寨主和胡兄弟算怎么回事,带头破例么。” 祁听鸿转头一看,胡竹站在方队旁边,不仅不恼,反而有些得意。楼漠叫道:“静了!等你们做到大寨主,爱带谁带谁,好不好?” 眼看兵刃就快发完,楼漠动作忽然停了,对着一人上下打量。祁听鸿跟着去看,只见是个十来岁少年,一脸络腮胡,别的没甚特别的。 被看得久了,那少年佝偻身子,慢慢往后钻。楼漠大喝一声,把他抓出来,扯掉脸上假胡子,道:“陈阿狗,你来干嘛?” 陈阿狗讪讪道:“寨、寨主,认识我啊。” 楼漠哼道:“可不只认得你。我问你,家里老娘病好没有?” 陈阿狗道:“承蒙寨主关照!她老人家好得很。”又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连忙捂自己的嘴。楼漠道:“我是不是早讲过,家里有人的不要来?” 陈阿狗点点头,楼漠追问:“那你是不是该回去?” 陈阿狗使劲一握拳头,说:“但要不是寨主,还有寨里兄弟们,我娘早就病死了,我也早饿死了。如今寨主需要帮手,我决没有不管的道理!” 楼漠喝道:“你要死了,谁照顾你老娘?” 陈阿狗吓得一缩,仍旧执拗地瞪着楼漠。楼漠手中马鞭在地上一甩,惊雷一震,又喝道:“是不是还要连累兄弟,替你照顾老娘?” 那陈阿狗悻悻地低下头。楼漠柔声道:“快走吧。”他才三步一回地走出队伍。 走到院门,陈阿狗忽然叫道:“楼寨主,胡兄弟,各位弟兄们,保重!” 群豪听到了,纷纷怪叫应和。发完兵刃,马鞭一甩,楼漠道:“走了!” 恰好公鸡开始打鸣,东边天际骤然一亮。楼漠抹额上面,两颗青金闪闪发光。群豪跟着喊:“走了!给狗皇帝好看!”武林盟众人特地早起,出来送行,也笑嘻嘻叫:“给狗皇帝好看!” 祁听鸿走在队伍前头,回头一看,看见齐万飞、金贵、三就黎、薄双、谭先生,都站在楼底下招手。倒是句羊没来。 祁听鸿心中在意,抬头往楼上望。句羊和他心有灵犀一样,从那扇坏掉的窗探出头来,朝他比个口型:“等我。” 祁听鸿只好从队里出来,等在旁边。三十六寨的人快要走完了,句羊才跑到他跟前,把一个旧荷包塞到他手里。 祁听鸿奇怪道:“这是什么?” 句羊说:“送你的,快收好。” 祁听鸿心想:“难不成是句羊绣的。”把那荷包收入怀中。句羊附到他耳边,低声说:“这是个保命的东西,要真被抓着了,你就把这个给陛下看。” 祁听鸿睁大眼睛:“这是个免死铁券?”句羊一笑,说:“或许是。” 当年太祖皇帝封功臣,统共发了二十八张金书铁券,拿出来可免一死。句羊对永乐皇帝鞠躬尽瘁,说不定也偷偷得了一张?祁听鸿掂量几下,又觉得这东西并没铁券那么重,更觉得好奇了。 句羊又说:“你要用不着,拿给别人也行。” 这意思是说,他究竟是永乐皇帝的人。对武林盟无事献殷勤,显得不妥当,所以让祁听鸿先拿着。祁听鸿了然,郑重道:“多谢你。” 两个人又温存一会,三十六寨连队尾都快走得看不见了。祁听鸿依依不舍,告别句羊并武林盟众人,运轻功追上去。 他缀在队伍后面,慢慢走着,又想:“句羊给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把那荷包打开一看,里面只有薄薄一张纸片。 祁听鸿小心翼翼将纸片拈出来,上面什么也没写,剪成一串大雁,作“人”字齐飞。 跋涉了一整天,快到石径仙山山脚时,天色已近傍晚。楼漠指挥众人停下歇息,派了两名斥候打探。回来报说:石径仙山在东、在西各有一条小路,能够上下。但山腰部分都被禁军守着。 楼漠对着地图比划一阵,道:“神剑,你说怎么办?” 祁听鸿对领兵打仗的事一窍不通,只是想,建文已经被困半个月,再拖下去,恐怕粮食不够用了。于是笑答:“我们是从东来的,速战速决,走东边快一点罢?” 楼漠不置可否。祁听鸿感觉像被先生抽背,赶紧又道:“我胡乱说的,可不要信我。” 楼漠笑笑,看向胡竹,问:“你说呢?” 胡竹沉吟片刻,说:“我原本想,我们从西上山,把禁军都引过来,让建文从东边走。但禁军人数比我们多得多。即便两路各分一半,也轻易能应付过来。” 楼漠点点头,胡竹又说:“所以只能里应外合。地势来看,还是走西边比较好。” 平时胡竹说话不多,现在讲到兵法却侃侃而谈,一点也不怯场。祁听鸿听得咋舌,道:“还有这么多学问。” 楼漠笑吟吟说:“早先我们在洞庭,总要对付许多别的帮派。说白了和打仗差不多。你有这些兵马,别人有那些兵马,走这条路或者那条路。”祁听鸿感叹道:“原来如此。” 楼漠收起地图,又说:“我想的与胡竹差不多。但还得有个轻功好的,能上山去知会建文帝。” 祁听鸿了然:“怪不得叫我过来。我还当楼姊姊真要考我兵法呢。” 楼漠再三叮嘱:“别给禁军发现了!” 趁着夜色,祁听鸿绕到南麓,打算绕开小路,从此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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