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喜平,手臂上有个贯穿的血洞,肩上腿上更是血淋淋的,到处有伤,但他始终一声未吭。 杀得正焦躁,先锋队伍突然传来一阵野兽似的吼声,听起来不像受伤,倒透露着狂喜之意。祁听鸿拼力看去,只见一面和禁军不同的大旗,起起伏伏往前推进,已经要和先锋队伍碰上了。祁听鸿心里一喜,叫道:“楼寨主!楼姊姊!” 他运起内功叫这一声,一时间将兵刃乒乒乓乓的声音都盖了过去。楼漠同样运内功回道:“神剑!” 祁听鸿振作精神,高声道:“咱们的援兵来啦!” 众人发疯般嚎叫起来,里应外合,杀穿禁军军营,开辟出一条血路,护送建文帝走出包围。楼漠大旗一挥,阵型随之变化,将建文帝护在队伍中央,朝山下发足奔去。 祁听鸿与楼漠留下殿后,走得较慢。但看着大队离禁军愈来愈远,心底松了一口气。等队尾也与禁军大营拉开距离,决计是追不上了,两人运起轻功,解决掉缠斗的几个士兵,向队伍追去。 孰料追到半途,几个建文手下打扮的士兵,慌慌张张又朝山上跑来。楼漠面色一沉,抓住一个问:“怎么回事?” 那士兵结结巴巴道:“山、山下有人。” 祁听鸿更不迟疑,飞身跳上一棵大树,朝山脚眺望。夜色之中,果真有大片乌泱泱禁军围拢在底下。一眼看去,比山腰的禁军还要多。楼漠冷道:“他们多少人?” 那士兵斗志全失,抖如筛糠,只晓得摇头,答不出半个字来。祁听鸿道:“约摸又有一千个人。” 按之前打探到的消息,围攻建文帝的禁军总计也就一千人。这下突然又多出一千人,祁听鸿脊背发凉,冷汗直流。 出发以前句羊说,他懂得朱棣,劝武林盟谁也不要来蹚这趟浑水。再看现在局势,再傻的人也能明白过来:此地就是朱棣设的一个陷阱。 禁军如同猫玩老鼠,把建文帝困在山上,只是不动手。等援兵赶到,诱敌深入,再把援兵和建文帝一网打尽。 楼漠脸色难看至极,往前奔去,一路喊:“撤退!退到山上!”其实不消她喊,许多胆小士兵已经丢盔弃甲,掉头往山顶跑了。 好在朱棣算错一环。洞庭三十六寨这支杂牌军,虽未经多少训练,但本身是匪帮斗殴中拼杀出来的,比他想象中强。山腰禁军已经七零八落,无力合围。 到得天明时分,建文一支并三十六寨援兵,总算全数退回明王寺中。
第56章 湘灵鼓瑟(四) 休整小半夜后,楼漠收整余兵,无论是谁的部下,伤重伤轻,只要还剩一口气,一概到院里列队集合。有的伤得走不动路了,祁听鸿便跑前跑后,帮忙把人抬过来。其中有给长矛捅中,肚破肠流的,有血流不止,只能静静等死的。看他们身上衣服,既有建文的部下,也有洞庭寨的好汉。和他们一比,祁听鸿自己的伤口简直微不足道。 点完人数,去掉伤重治不好的,五百余人还剩四百多个。楼漠挑出会点医术的,给剩下士兵包扎伤口,草药也是现釆。 而最叫人心冷的是:建文帝也不见了。 祁听鸿找遍明王寺角落,又冒险去到山腰找了一遍,应文和尚和喜平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实在找不见了,他不得不去和楼漠讲明,说:“应文大师不见了。” 楼漠忙得晕头转向,听到这个消息,眉头更皱。祁听鸿低声说:“喜平也找不到,活人没有,尸身也没有。” 楼漠道:“我去打听打听,你先别和旁人说。” 祁听鸿应了,骤然闲下来,跑去荷花池边坐着。之前应文和尚在这找乌龟,翻来翻去,池水全部浑了。如今过了半个惊心动魄的晚上,水反而重新澄清。 蘋风起处,银沙闪动,如梦似幻。他身上又热又痛的刀伤,经冷浸浸的风一吹,凉下来不少。而对岸院子遍地惨叫痛哭,另是一番景象。 之前句羊给他搽药。只要句羊不是故意使坏,药膏碰到伤口也一点不疼。而且宫里药膏生肌解毒,睡一晚上,伤疤全好了,连三就黎的蜘蛛毒也能解开。院里这些蹩脚游方郎中、残荷一样垂头丧气的杂牌军,是凭什么和朱棣斗呢? 祁听鸿正想得泄气,背后突然有人叫他:“神剑。” 是胡竹来了。祁听鸿往旁边靠靠,分出一点位置,勉强笑道:“胡竹兄,怎么来了?” 胡竹不会说谎:“是寨主叫我来看看你。” 祁听鸿闷闷地说:“我当然没事了。” 胡竹默不作声,在他旁边坐下。祁听鸿歉然道:“还要你们担心我,真过意不去。” 胡竹摇头不响,过了一会,小心翼翼道:“我们方才打听到,陛下和喜平是悄悄跑了。” 祁听鸿乍听到这个消息,差点跌进池子里,惊道:“怎么?”胡竹道:“其实想来也是,喜平武功还成的。” 祁听鸿替他接道:“喜平全力护着陛下,至少是能全身而退。但他俩不见了,所以是跑了?” 胡竹点点头说:“有人看见他们跑了。” 祁听鸿长长叹了一口气:“开战之前,我还看见应文大师泡在池塘里,到处找那只乌龟。” 胡竹莞尔。祁听鸿道:“但真正着急起来,眼看要吃败仗,应文大师不仅顾不上乌龟,就连部下都不要了。” 胡竹不响,祁听鸿又道:“我以前想不明白一件事。应文大师有时候像个真和尚,参禅打坐,吃斋念佛,有时候又跑去吃醉蟹,红烧黄鳝。” 胡竹道:“现在想明白了?” 祁听鸿道:“他的确心软,所以愿意念佛。但馋劲儿一上来,就顾不得螃蟹黄鳝的死活了。” 他说话越来越轻,心里想的是,应文这些部下,乃至于他们武林盟,通通是螃蟹。得闲的时候慈悲一下,要命的时候就把他们留在这里替死。 胡竹道:“他们做皇帝的,当然是保命重要吧。” 祁听鸿说道:“我也晓得,就是……就是……唉!”支吾半天,不知道怎么讲,只是很灰心。好像暴雨之中赶路,看见一间凉亭,兴冲冲地跑过去躲雨,才发觉屋顶是坏的。 胡竹静静一笑,说:“但他跑了是好事。神剑想想,领兵打仗,最重要是士气吧。” 祁听鸿道是。胡竹说:“我们是来救驾的。如果陛下留在这里,今夜就只是吃了一场败仗。但他既然跑了,我们救驾已经成功,大家士气也就上来了。” 祁听鸿疑道:“是这样么?” 因为他自己永远是先锋、殿后,做不出来逃跑这等事,就算明白道理,内心深处总是有疑虑。 胡竹劝慰道:“我们和神剑不一样。寨主愿意来替陛下办事,单纯是为了壮大帮派。至于陛下做啥事,和我们无关的。” 祁听鸿仍旧觉得苦涩,却释然多了,开玩笑说:“胡竹兄,楼寨主为了帮派来,你是为何来的?” 方才胡竹讲话还有条有理,一提到这个,马上说不清话了。喏喏半天,才说:“寨主想来,我就来了。”祁听鸿哈哈一笑,也不忍心再逗他。 由于夜里太过奔波,第二天早上,楼漠仅仅点人放哨,没有管其他人睡觉、养伤。到下午才叫人集合起来,准备教习行军阵法。 孰料还没开始练兵,有个高大汉子首先不情愿了,睡在屋里说:“弟兄们累得要命,折腾这些干嘛?” 旁边的人劝说:“徐裕后将军,这婆娘是洞庭寨的头领。” 徐裕后将那人一把甩开,口中啧啧有声,说:“弄这么大阵仗,昨晚里应外合,不也打败仗了么?我说,你们也一个都不许出去。” 听他这么说,早先被楼漠喊出来的士兵也开始动摇。 祁听鸿正打算跟他们讲理,突然听见“砰”地一声巨响。楼漠捏着木门,飞足一踢,把整扇房门硬生生踢烂了,说:“徐裕后,是吧?出来讲话。” 屋里众兵士先是一吓,看见楼漠长得美艳,徐裕后笑道:“你进来说呀,干啥要咱们出去?” 这间屋本来是个小讲经堂,临时分给建文部下做卧室。 山上天气虽冷,大门一关,几十个人挤在屋中,比点碳火炉还要热得多。因此里面住的兵士个个脱了外衣,打赤膊睡觉。徐裕后打定主意,觉得楼漠是个娘们,肯定不敢进来。 没想到楼漠根本不怕,朝门上又是“砰”一脚,跨入门槛,说:“为何不听军令,不肯出来集合?” 徐裕后踞坐在地上,答说:“本来食物就不够吃。练甚么兵,到时候真打起来,大家没力气了。” 楼漠回头吩咐两句,洞庭寨一名小兵颠颠跑走了,过了一会将自个包袱拿过来,照地上一倒。各色干菜撒了一地。楼漠说:“我们有东西吃,就不会短你们的米粮。别的问题呢?” 吃饭问题乃是普通士兵最为关心的大事。既然不会短他们粮食,许多小兵心里倒往楼漠这边。徐裕后却不为所动,说:“吃得了几天?” 楼漠讥道:“当然是要速战速决。你还待在山上住几天?再住半个月?我丑话说在前,既然粮食不多,听令的有饭吃,不听令的就没有了。” 其他人小声劝说:“徐将军,不如就出去集合吧。” 徐裕后越听越气,冷笑道:“说白了,我干嘛要听你的?” 楼漠两手叉腰,问:“你是有哪点不服?” 徐裕后从怀里摸出来一张玉牌,摆在面前,说:“就凭我是陛下封的大将军。” 祁听鸿远远一看,差点笑出声来。玉牌正面写的是:精武骁勇护驾大将军徐裕后。祁听鸿道:“背面是不是有个‘焚’字?” 徐裕后翻过来看看,奇怪道:“你怎么知道?” 祁听鸿当然知道。前年他刚考上秀才时,喜平把同样的玉牌给武林盟八人各发一块,一共八块。 他自己那块是“文成武德信义大将军祁听鸿”,除了文字不一样,从形状到图案,和徐裕后这块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 楼漠也有点好笑,板着脸忍住了,说:“拿来我看看。”旁边洞庭寨小兵拿了玉牌,交到楼漠手中。徐裕后说:“看吧,陛下亲赐的,货真价实。” 楼漠一言不发。手一松,玉牌摔在石板地上,摔成四瓣。徐裕后登时色变,大惊道:“你这贱婆娘,在干什么?” 楼漠道:“你别急,一块玉牌而已。我还你两块。”说着解下荷包,翻出一块“智慧大将军”。 徐裕后面色铁青,楼漠只当看不见,回头说:“胡竹过来。” 胡竹不明就里,乐滋滋走到旁边。楼漠朝他怀里一摸,也摸出来一块玉牌,“淑德大将军”。这是当初楼漠嫌“淑德”不好听,非要和胡竹对换。 拿着两块玉牌,楼漠说:“够不够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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