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嫔无家世背景,亦无美貌才华。后宫妃嫔在这内廷中,无宠即有罪。 在这个踩底拜高的宫中,年仅二十五的静嫔被磋磨得形销骨立。皇后贤良,瞧她着实可怜,便指她去了奉国寺为国祈福,好歹算是保着她一条性命。 静嫔自身难保,更无法护佑自己的孩子。她也曾希望皇后将云承昭一同接去坤宁宫照看,只是皇后已经养了一个大皇子,无意再养一个皇子来破坏她与大皇子的母子情分,便没有同意。 故而,二皇子云承昭五岁之后便由宫中的嬷嬷和宫女照看。虽然看上去与大皇子和三皇子是同等的对待,但是没有一个地位稳固的母亲撑着,宫里人又怎会真的将他当做正经主子来侍奉? 这些皇家秘事裴玉不想多管,只想着敷衍行礼之后赶紧跑路。 谁知那云承昭瞧见裴玉,揉了揉眼睛后有些惊讶:“你就是在平洲猎苑救了父皇的裴玉挥使吧?” 裴玉略显诧异:“殿下认得微臣?” 他可不记得自己与这位二皇子殿下见过面。 云承昭闻言,微微摇了摇头,小声解释道:“我没有去,只是听宫人说,去年秋,父皇带人去平洲猎苑行猎时,遇上头闯进猎苑的猛虎,好些侍卫都丧生虎口。独有一位裴小将以手中长弓射出一弦三箭,同时射中猛虎的双眼和巨口,杀死猛虎救下父皇。后来父皇论功行赏,将他从三等锦衣卫提拔为仪鸾司副指挥使,还亲赐了飞鱼服。” 裴玉仍不信这位二皇子的话:“锦衣卫中得赐飞鱼服的人不少,殿下何以确认微臣身份?” 云承昭顿了顿,声音又降低了不少:“传言还说,这位裴指挥使长相俊美,风华无双。纵使未曾见过指挥使大人,却也不会认错。如今看来,传言不假。” 裴玉:“……咳咳,我等不知殿下在此,叨扰殿下清净了,还望殿下恕罪,微臣这就告退。” “诶,你等等。”云承昭听了裴玉的话,蓦然瞪大了眼睛,有些紧张地叫住了他。 裴玉配合地抬头:“请问殿下还有何吩咐?” 云承昭也看出来了,裴玉是不打算沾染他这个大麻烦的,于是便自嘲地笑了笑,摆摆手:“没事了。” 裴玉点点头,行了个礼就带着人离开了。 才走几步,身后少年的腹中传来了咕咕的叫声,在这清冷的早晨听得格外清晰。 裴玉面无表情地往前走,像是没有察觉那位少年难以开口的难堪。 云承昭满脸通红地往旁边的大树后躲去。 想来,谁也不会相信天圣朝一位金尊玉贵的皇子殿下,竟然会一日三餐都吃不饱饭吧。 他蹲在树下,重重地叹了口气。 仔细算起来,他已经三天没有正经吃一顿饭了,如今更是饿得前胸贴后背。 或许,就算他真的饿死在宫中,也不会有人在意。 云承昭想着,忽然听到御湖里有水声。 他忽然眼前一亮,这御湖中可是养着不少红鲤的,平日里让宫人喂得肥壮,现在或许他可以偷捞一尾鱼来充饥。 确认了附近无人之后,云承昭这才溜到御湖岸边,蹲在假山角落,双眼不停地搜索着湖中的鱼群动静。 湖中鱼群不少,然而没有鱼食吸引,自然不会有鱼往岸边靠。 云承昭只能眼巴巴地望着湖中欢快活泼的鱼群,垂头丧气地捂着自己饥肠辘辘的肚子。 他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在皇宫之中跌跌撞撞地摸索长大,别说捉鱼,他连怎么做鱼都不知道,总不能抱着鱼生啃吧? 想着因为陈贵妃的态度而对他越发苛刻的宫人,想着宫外杳无音信的母亲,再想想已经两日不曾见过面的父皇,云承昭的嘴角往下一撇,眼泪又唰地涌出来了。 “啧!”一个不耐的声音突然从头顶传来。 云承昭慌忙抹了两把眼泪,抬头看去,就看到金质玉相的青年漫不经心地坐在旁边的太湖石上,手中的绣春刀懒洋洋地扛在肩头。 他愣了一下,才困惑地开口:“你不是已经走了么,怎么又回来了?” 裴玉盯着他,不答反问:“哭什么?” 云承昭抿了抿嘴角:“饿。” 裴玉又问:“饿多久了” 云承昭拿不准裴玉到底是什么意思,犹豫了片刻才如实告诉他:“两天。” “膳房没有给你送饭?”裴玉斜睨着他。 云承昭吸了吸鼻子:“三皇弟这两日昏迷不醒,父皇和贵妃娘娘食欲不振,御膳房那头一直忙着伺候他们,再加上……” 他小心翼翼地瞅了裴玉一眼,那神情活像是无辜挨了一脚踹的小狗,想要亲近人类又害怕受伤,便在原地踟蹰着:“贵妃娘娘怨那杯毒茶只有三皇弟喝下,也疑心我和大皇兄,所以……” 云承昭没有继续说下去,裴玉却也清楚他的未尽之言。 贵妃正当盛宠,就连皇后也不得不暂避锋芒,又有谁敢冒着开罪贵妃的风险关照这位不受宠的二皇子? 见裴玉沉默不语,云承昭小声追问:“裴副指挥使,你身上带着吃的吗?” 他现在饿得头昏脑涨,就连呼吸都费力。 裴玉顿了顿,从假山上跳下来,落在云承昭面前,微微低头看着这个比他还矮了些的清俊少年:“我问你,当初那奉茶的宫女端来茶水时,可有何异样?” 见裴玉没有给他食物,云承昭失望地舔了舔嘴角,心不在焉地看向湖中的锦鲤:“她端来了三杯茶,一模一样的杯子,里头也都是新贡的明前龙井。只是我不大爱喝绿茶,而大哥当时正在回答父皇抽问的问题,所以只有三皇弟喝了那杯茶。” 裴玉微微眯上眼。 偏偏却只有三皇子喝的那杯茶有毒,这未免有些太过巧合了。 “后来呢?”裴玉又问。 云承昭不知道裴玉为什么对这件事格外关心,但是面对眼前这张过分好看的脸,他却说不出拒绝的话。 “后来三皇弟饮下茶水,没过几息就毒性发作,昏倒在地。父皇震怒,吩咐将那宫女杖毙庭前。”云承昭有气无力地回答道。 裴玉的瞳孔微微一缩:“你是说,三皇子才喝下茶水就毒性发作了?” 云承昭茫然点头。 裴玉握紧了掌中绣春刀,如果事实如云承昭所言,那么……让云承懿中毒的,就不该是那杯下了毒的茶水才是。 乌头的毒性发作不快,通常都在两刻钟之后,即使是最快的也要一盏茶的功夫,断然不会才饮下就毒发的道理。 “裴大人,你问这些问题,是怀疑我下毒么?”云承昭弱弱地开口询问,少年的眼底装满了紧张。 裴玉瞧着他这样可怜的样子,摆了摆手,转而问了他另外一个问题:“二殿下这么配合微臣,微臣自然不会让你白费这么些功夫。我问你,你想不想餐餐吃饱?” 云承昭沉默片刻:“这……可以餐餐吃饱自然最好。” 裴玉缓缓勾起嘴角:“那就得看你自己的演技了,殿下。微臣给您指一条路,再过半柱香的时间,陛下就会从御花园那头过来,去钟粹宫探望三皇子殿下。” 云承昭还是不解:“我知道,我们宫里的人都叫我离那边远些,不要惊扰了父皇,免得教他更不喜。” 裴玉默默地捏了捏鼻梁,这个二皇子殿下是个什么品种的傻白甜,怎么跟他的大哥和三弟完全不同? 难怪就连皇帝都不待见他,这孩子实在是太死心眼了。 他突然抬手,点在了云承昭的玉枕穴上,对面的少年毫无防备,就这样直挺挺地昏了过去。 裴玉把人扔在了皇帝去钟粹宫的必经之路上,拍拍手优雅地转身离开了。 等他慢悠悠地回到侍卫处,新鲜出炉的消息已经传遍整座皇宫。 二皇子饿得昏倒在御花园内,正好被灵武帝撞见。 皇帝震怒,不仅将他宫中奴婢侍卫严惩一番,就连陈贵妃也因此事遭到训斥,差点儿失了协理六宫之权。 裴玉坐在侍卫处的大堂里悠闲喝茶吃点心,只等午时一到,就可以交差出宫了。
第11章 登门拜访 寒食日,各处皆熄绝烟火,就连宫中也不例外。 裴玉交了班,换下飞鱼服后,便独自一人沿着街道往前走。 天色阴沉,街上行人也少。 不少路人都在衣带上佩着嫩绿柳枝,胳膊间挎着篮筐,里头装的是从城郊外采回来的野菜,拾掇拾掇,也是桌上一道美味。 寒食这日,大多数人都是要扫墓祭祖的,只是裴家先祖都在颍川,裴玉倒是想去祭拜,隔着千里之远,也只能以杯酒遥祭了。 他将双手揣入袖笼,在走到卖点心的五芳斋时停下来,往柜台后瞧了两眼。 五芳斋的点心是京中老字号,点心师傅的手艺都是一代一代传下来的,而且用料也讲究扎实,虽然价格贵些,却很受上流社会的追捧。 “这位客人要点什么?咱家的各色点心您瞧瞧?”门内的掌柜殷勤招呼。 裴玉一眼扫过去:“都是昨天做的吧?” 掌柜的一笑:“今日禁开火呢,所以今儿卖的都是昨天提前备下的。客人若是想吃现出笼的,得等明天了。” 裴玉倒不在意,他取出一两银子丢在柜上:“拣些精致的点心包起来,包好看些,不要太多。” 掌柜的立刻点头,挑了些意头好且味道也不差的如意糕、合欢饼一类的点心装好,又用牛皮纸细细地包裹上,还在上头贴了红纸:“客人这是要送礼的吧?这样可还合您心意?” 裴玉看了看,见包装大致不出差错,便点点头,拎着三包点心继续往前走,又买了坛好酒,这才往陈府走去。 陈府在玄武街上,二品大员的府邸格外气派,高墙大门外头,站着几人。 一名身穿锦衣的中年男人带着两名随从毕恭毕敬地站在门口,那两名人高马大的随从合力抬着一口大箱子,虽看不见箱子里头装的是何物,但是却不难看出里头的东西沉甸甸的格外有分量。 “我是沧州来的粮商陶浩元,也是陈夫人的娘家远亲,今日特来拜访陈大人,这是我的名帖。”中年男人对着门房讨好地笑着,递上名帖的同时,还不忘塞几张宝钞给对方。 门房傲慢地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眼,并没有接过宝钞和名帖:“陈大人今日不见客。” 像这样打着远房亲戚登门求见的人他见得多了,送进来的名帖少说也有几箱子,但陈大人却从未接见过这些人,也从未收受过任何人的贿赂。 虽说锦衣卫的名声在外头不好听,但提到陈玄德,无论是内阁重臣还是朝廷清流,都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的确是一个不贪不腐的直臣。 这样一个人,出现在臭名昭著的锦衣卫阵营,可谓是出淤泥而不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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