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少东家,喝茶。” 乔鹤年微微挑眉,看了看他,又看看他推过来的茶杯:“你叫林星儿下了车,我以为你会换一换对我的称呼。” 这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你不对我用美人计么? 祁韵:“……” 他道:“乔少东家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抱歉。”乔鹤年支着下巴看着他,“真可惜,这样的机会,可不总是有。” 祁韵不知道他是在说他,还是在说自己。 “要是这样,那价格就没有余地了,一苗三两,是我给生意对手最高的价格。”乔鹤年特地咬重了“生意对手”几个字。 祁韵思索片刻,说:“乔少东家,你这价格实在太低了。你的三十几家医馆,我记得共有大夫两百四十名,从早忙到晚,一天便能种六万人,你要按十两一苗来种,得挣多少钱?” 乔鹤年笑了笑:“这宜州城总共才不到十二万人,虽然富人很多,可在十二万人中依然是极少数,能咬咬牙拿出十两银的人,绝对没有六万之多。” 祁韵敏锐地意识到什么:“你要降价种痘?” 乔鹤年噙着微笑,没有作声。 祁韵的脑子转得很快:“明天晚上,殿下还没法开始大批种痘,是不是?你还有好几天的赚头,是不是?” 好险,刚刚差点就相信他了! 这个阴险狡诈的奸商,连曾经的枕边人都算计! 祁韵恶狠狠地瞪着他:“乔少东家嘴里有一句真话么?” 乔鹤年一派淡然,指节轻轻敲了敲方桌,把他的思绪拉回谈判桌上:“不论我有多大的赚头,你一天只有一千多人的赚头。” 祁韵:“……” 可恶!他完全拿住了自己的软肋! 自己现在愁的就是人手不够用,吃不下这么大的饼。如果把这大饼让给乔鹤年,那他还能多捡些便宜,要是不让,剩下的他就一口都吃不到了! 祁韵脑子里飞快地转。 他现在手里只有痘苗,而人手、医馆、消息,都没有乔鹤年灵通,而且他也找不到其他买家,他要怎么再提高价格? 祁韵额上沁出了一层细汗。 对面的乔鹤年就好整以暇地支着下巴,打量他,游刃有余的模样,像是笃定他已没有任何办法。 祁韵咬紧牙关,心中默念:冷静,冷静。 郑夫子教过的,谈判最忌着急,一着急,心就慌,阵脚就乱了,就容易落入对手的圈套。 他不动声色地迅速回忆在郑夫子那儿学过的内容。 “少夫人,与人谈判,无论地位相差多么悬殊,都不必慌张。你要知道,你们能坐在一张谈判桌上,就代表你们互相掌控着对方想要的东西。” “你先看清自己的底牌,然后估摸对方的牌。最重要的,是要看清,对方最想要的是你手里的什么东西。谈判的老手都会掩饰自己的真实目的,千万不要被迷惑。” 掩饰自己的真实目的? 祁韵脑中迅速回忆乔鹤年方才的表现。 温柔地唤他“阿韵”,暗示希望他使“美人计”,表现得款款深情。 这是他的目的,还是他的掩饰? 我的底牌又是什么呢? 和他比起来,我势单力薄,什么都没有,只有我自己。 ……还有我手里痘苗! 祁韵脑中的丝线一瞬间把所有原委全部连通了。 他和乔鹤年的地位确实悬殊,乔鹤年有钱、有人、有地盘、有官府的消息,可他没有痘苗! 他们俩会坐在一张谈判桌上,就是因为乔鹤年想要他手里的痘苗! 这个老奸巨猾的狗东西,还在这儿迷惑他,表现得好像是因为两人的旧情,他才纾尊降贵来找他“高价”买痘苗的。 祁韵在心里把他骂出了血,脸色却一下子平静下来。 “乔少东家,你有人,我有痘苗,我们为什么不合作呢?”祁韵虚假一笑,“我出痘苗,你出人力,咱们五五分成,如何?” 乔鹤年气定神闲的笑容顿了顿。 他将支着下巴的手放了下来,坐正身子:“我做生意从不与人分成。再说了,过两天痘苗就只值一两了,你现在三两卖给我,还能挣一大笔,我把痘苗买过来,就是自担风险,即便种不完,亏损也是在我这儿。” “怎么可能亏损呢?”祁韵这会儿已经完全镇定下来,“我方才被你诓了,竟真以为殿下明晚上就能开始种苗。现在想想,殿下一边得搭起棚子隔离病患,一边得找种过痘的医官、衙役、士兵,来种痘、管理病患,而这么多人一来,吃住都是问题,哪有这么快。” “你有现成的医馆、现成的人手,起码还有好几天的赚头。”祁韵脑中转得飞快,灵光一现,“甚至,你可以和殿下商量,由你负责民间的种痘,殿下只管隔离病患,毕竟要征召这么多人,管吃饭住宿、搭建棚子、买米买菜,都是不小的开销,人员流动还容易让天花传播,殿下不如干脆把钱补贴给你,让你降一降种痘的价格,这不是一劳百逸?” 乔鹤年眯起眼,盯着他。 祁韵丝毫不惧,与他对视:“昨夜被官衙收走的那具尸体,痂皮几乎都被我们揭干净了,而城中新出现的病患,还没有痊愈,自然没有痘痂,现在整个城里,只有我手上有这么多的痘苗。” 他甚至也学着乔鹤年,微微一笑:“乔少东家,你现在只等把我搞定,拿到了痘苗,就有向殿下开口要补贴的筹码了罢?” 乔鹤年降价种痘,是挣一半百姓的钱,挣一半王府的钱! 这等铤而走险的生意,也只有他想得到、做得出! 祁韵昨天还觉得林星儿想出这个挣钱的主意真是离奇,现在和乔鹤年一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乔鹤年望着他,那眼神像觉得他有点陌生,但更多的是棋逢对手的欣赏和兴奋。 “你很聪明,阿韵。”他道,“我以前好像没发现。” 祁韵没有搭理,只说:“五五分成。” 乔鹤年:“我七你三。我出人出力,还要和殿下打交道,多拿是应该的。” 祁韵:“这样和我直接三两卖给你有什么区别?你是有人有地盘,但我大可以直接去找殿下,一苗五两卖给他,殿下只需征用你的人手和医馆就行了,花的钱还少些呢。” 乔鹤年张了张嘴,但又顿住了。 祁韵像是知道他想说什么,道:“你别忘了,我和世子妃可是有交情的,不是只有你能见上殿下。我这个时候主动带着痘苗去找殿下,解了殿下的燃眉之急,还能在殿下跟前冒个头,留个好印象呢。” 乔鹤年磨了磨后槽牙,片刻,道:“我六,你四。你没和殿下打过交道,五两的价格只有痘苗没有人和地方,你谈不到。” 祁韵很爽快:“成交。”
第162章 旧情 乔鹤年盯着他, 语气意味深长:“士别三日,刮目相待。” 祁韵谈下来这桩大生意,心情激动, 眉飞色舞,对他的脸色也好多了:“过奖了,乔少东家, 去我铺子里签契书罢。” 医馆在禄丰街的街尾,他平时常待的茶楼在街中间,并不远, 祁韵把林星儿喊上来,一行人就回了铺子里。 听闻祁韵把卖断痘苗谈成了合作, 还是四六分成,林星儿双眼一亮。 待乔鹤年下了车走进铺子,他就落在后头和祁韵说悄悄话:“郎君真是机灵,这样一来, 咱们和他就是一条船上的了,他挣钱,就得分咱们一杯羹。” 祁韵点点头:“近来城中有疫病,酒楼饭馆没人敢来了,正好你得闲,便去他那里盯着账。” 每日送去多少痘苗, 用了多少, 剩余多少,挣了多少,他们得心里有数才行。 林星儿:“郎君放心, 这事我拿手。” 进了茶楼,林星儿忙吩咐伙计拿来笔墨纸砚, 祁韵和乔鹤年便一条一条敲定契书内容。 祁韵和林星儿在外看医馆的情况时,就已是二更,这会儿又过去了不少时间,很快就要三更了。 祁韵平时睡得早,到这个时间已经困了,但乔鹤年还神采奕奕,协商条款时祁韵每提一条他都要反驳,涉及利益的更是寸步不让。 祁韵身子困倦,精力不济,好几次都想干脆让步得了,可郑夫子说过的话又时时刻刻警醒着他 谈判的最后一步,签订契书,是最累、最繁琐,却又最重要的一步。 因为写在契书中的条款,每一条都是真金白银。 如果他在这时候松口让步,之前的努力就付诸东流了。 祁韵只能强打精神,咬牙坚持,困意一上涌,就狠狠掐自己一把。 即便如此,他的脑子还是越转越慢了。 可对面的乔鹤年仍思路清晰,不急不慢,像根本不需要睡觉。 祁韵终于理解了郑夫子说的那句话 能成大事的人,不仅有过人的头脑,还得有过人的精力。 而灵活的脑子和旺盛的精力都是天生的,乔鹤年就是天生要做大事的人。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将最后一条条款敲定下来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祁韵的脑子已经转不动了,叫林星儿过来,将两人议定的契书誊抄两份。 契书抄好,两人都看过无误,才签名拓印。 乔鹤年这会儿倒是动作麻利,签下名字,拿出名章拓下红印,又按了手印,而后把契书递给祁韵。 祁韵接过两份契书,提笔写下名字。 他一抬手,白皙的手背露了出来,乔鹤年的目光这才落在他手背上。 一片青紫。 乔鹤年微微蹙眉:“手怎么了?” 祁韵下意识想拉上衣袖挡住,可一想现在都签契书了,露怯也没什么,便说:“我可不像乔少东家精力这么好,这一晚上困得不得了,只有自己掐自己了。” 乔鹤年愣了愣,这才看向窗外。 天已经亮了。 “我们谈了一夜?”乔鹤年有些惊讶,随即连忙道歉,“对不住,阿韵,我没注意。你困么?” 祁韵垂眸签完名字,拓印、按手印,漫不经心道:“有钱赚,我就不困。乔少东家不也一样么?” 乔鹤年一噎。 祁韵把签完的契书递了一份给他:“好了。” 干净利落,没有多说一句话。 乔鹤年抿着嘴接过契书,脸色讪讪。 祁韵揉了揉眉心,转向林星儿:“星儿,痘苗清点完了?” 他俩在这儿敲定契书内容,林星儿也忙了一夜,忙着清点痘苗,登记入簿,而且准确地来说,他从前天下午取痘痂做痘苗开始就一直在忙,几乎没合过眼,忙了两天两夜,但精神居然还不错。 他道:“痘苗都点好了。乔少东家,你这就带走么?” 乔鹤年吩咐一旁的阿影:“去把王东叫来。” 又同林星儿道:“待会儿我手底下的管事王东来取,林掌柜与他交接对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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