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当时,晃晃悠悠的,”太后抬起手,好像仍旧是想扶着那个幼子,“就哀家膝盖这么高,一下子扑过来,笑得那么好看……” “这一晃……哀家的小儿子,就成了皇帝了……” 沈闻非抬起脸,看着满脸泪痕的太后,眼神中不见一丝悔意:“母后也知道,朕已经不是牙牙学语、蹒跚学步的幼子了,不是吗?” 太后抬手抹掉眼泪:“是啊,已经是皇帝了。” “即是皇帝,是天下之主,”沈闻非决然道,“既然当初母后带着儿臣走上今天这个位子,就不该再冲朕使心思不是吗。” “皇帝,你不明白,你不明白!”太后痛心疾首,“如今赵王就在前朝兴风作浪!当初他和他的父君,对你我二人做了多少悖乱之事!你都忘了不成?!……眼下,那贺云沉又是个赵侍君!你让哀家如何能忍?!” “且不论贺云沉腹中之子是从何而来,他在朕身边,可曾做过一件错事?”沈闻非眼眶通红,“就算他有罪,也该是朕这个皇帝来判!” 太后捂着心口,伤透了心的模样:“好,好,你是皇帝,皇帝自然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哀家这个太后,就算是眼下被赶出宫去了,又能说什么呢。” 沈闻非深吸一口气,他冲太后叩了个头,站起身来道:“母后不解其中之意,朕无心解释。只是当日,父皇临去前,曾对儿臣说过,镇北侯拥兵自重,绝不能让他返京。” 太后猛地抬起头。 “至于母后心中,最为合适的后位人选,”沈闻非觉得心中翻滚着滔天巨浪,“也绝不可能是与镇北侯有关的任何人!” 太后不可置信地站起来:“皇帝,你……你真的……” 她几乎是哭喊着:“他是你的亲舅舅啊!你就舍得他在苦寒之地终老吗?!” 太后伸手拉着沈闻非的手,母子二人的手几乎都没有温度。 “你还记得你舅舅吗?啊?”她仰着头,眼泪落进鬓角,“你小的时候,最喜欢缠着他,让他带你去军营,去舞刀弄枪,他、他对你总是无有不依的啊!你忘了吗?” 沈闻非看着自己的母亲,心里冰凉一片。 这就是我的母亲——他想——这就是大启的太后。 “所以,”沈闻非反手拉住太后的手腕,往前一步问道,“就算不是贺云沉,在母后心中,只要不是舅舅家的女儿,任何人都不能接近朕……是吗?” 太后语塞。 沈闻非掉下一颗眼泪,他压抑着心中的无限痛楚,又重复了一遍:“是吗?!” 太后浑身一颤,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沈闻非颓然松开了手。 他想起先帝临终前对他说的话—— “这皇位,太多人想要了,可是这就是个荆棘窝……只要坐上了,往后就没什么安生日子了。” “闻非,你谁也不能相信了……这条路太难了,你五哥他、还是别走这条路了。以后……只能辛苦你了。” …… 太后看着沈闻非的脸,却只能流眼泪。 “你谁也不能相信了。” 来自皇位的诅咒终于在此刻体现的淋漓尽致。 “陛下,太后娘娘。”如婵进来通报,“常恩公公来,说……” 沈闻非猛地扭头:“怎么了?!” 沈闻非走了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贺云沉就颤悠悠地睁开了眼睛。昏迷了太久,贺云沉的脑子一片昏沉,眼前一层雾,浑身僵硬得动弹不得,到处都是隐隐的痛。 他就这么一动不动地躺着,嘴里都是苦涩的药味。 药? 什么药? 不要喝药。 不要伤害我的孩子…… 被人强行灌下药汁的画面闪电一般闯进脑海,贺云沉打了个哆嗦,一股恶心一下子涌上来,可是没有任何东西能让他吐出来,贺云沉皱着眉头,有气无力地咳嗽起来。 “贺……殿下?”常恩听见动静,赶紧进来,一边跪在床边给贺云沉抚胸口顺气,一边吩咐外头的去请太医去回禀陛下。 贺云沉咳嗽着,常恩几乎要老泪纵横:“我的祖宗,您可醒了,你要是再不醒,陛下可就绷不住了啊……” 一群太医鱼贯而入,一番折腾又开了药,贺云沉嘴里进不得任何东西,提气的参片让他呕出来,沈闻非飞奔进门,就看见贺云沉伏在床边干呕。 “云沉!”沈闻非心口一窒,冲上去把他揽进怀里,一边给他顺气一边红着眼睛问,“这是怎么了!好端端得怎么成了这样!” 贺云沉吐了口胆汁出来才堪堪停住,满脸虚汗地靠在沈闻非怀里,呼吸又浅又快,闭着眼睛皱着眉,一幅难受狠了的样子。 沈闻非心疼得没有办法,一下一下给贺云沉捋着胸口,轻声跟他说话,贺云沉只觉头晕发冷眼花耳鸣,什么都顾不得。 沈闻非把贺云沉搂在怀里,轻声细语哄着,吻着,给他擦汗,捋他的前胸后背,好半天,贺云沉才缓过神来,眼珠动了动,看到沈闻非近在咫尺的脸。 霎时间,委屈、心痛、绝望、爱与恨一股脑涌上来,贺云沉努力压着喉咙口翻上来的血腥气,闭上眼睛,眼泪簌然落下。 贺云沉的眼泪彻底击垮了沈闻非,所有人都能看得见,年轻天子的泪落进贺云沉的发间。贺云沉听着沈闻非连声的“对不起”,心里最后的一点希冀彻底粉碎。 真的是他。 竟然真的是他。 贺云沉手脚冰凉,指尖头皮都是麻的。 为什么? 为什么是他? 为什么真的是他?! 贺云沉没有答案。 他鼻息间都是沈闻非的味道,那个味道曾代表着希望,代表着他每一次心动。沈闻非是他这么多年坚持下去的唯一理由,是他唯一的、说不出口的爱人。 可是…… 好痛啊。 贺云沉指尖轻颤着。真的好痛啊。
第四十三章 讣告 韩雪为在宁安府中闭门不出,隔着一扇窗子,远远地看着聚集在宫门口的那些大臣。 “世子,婉音来了。” 韩雪为面无表情地扭过头:“大嫂,我以为你会来得更早一点。” 婉音身上穿着太监衣服,脸色也是冷峻如霜,只是默不作声地看着韩雪为。 “蓝耳,你下去吧。”韩雪为慢慢走到椅子旁坐下,“看来婉音姑娘有很多话要对我说。” 蓝耳有些犹豫,但还是照做了。 婉音看着悠闲坐在椅子上的韩雪为,恨得几乎咬牙切齿:“你说的……是真的?!” “你觉得呢?”韩雪为看着她,眼神里全是轻蔑,没有半丝怜悯,“你觉得韩雪年会不会彻底忘记你,扭头找一个新欢?” “你胡说!” 婉音上前一步,手臂劈过来,被韩雪为狠狠钳住手腕,那把攥在她手中的匕首,离韩雪为侧颈几乎不到一寸。 “你觉得你能杀得了我?”韩雪为的手慢慢施力,就看着婉音的表情一点一点扭曲起来,然后把人甩到地上。 “不自量力。” 婉音的眼神从愤恨慢慢变成了悲伤,大颗大颗的眼泪掉在地上。 其实她何尝不知道这个消息的准确程度,韩雪为把最后一层虚幻的幻想扯了下来,她宛如一个赤身裸体的小丑。 狼狈又不堪。 “为什么所有人都会为了另外一个人死心塌地。”韩雪为的声音传来,很不解似的,“真是愚蠢。” “……愚蠢?”婉音抬起头,有些嘲弄地看着韩雪为,“那世子殿下所言‘秦晋之好’,又是怎么回事呢?” 韩雪为看着她:“管好你自己吧。” “看来世子殿下,也不是固若金汤的无心之人。”婉音从地上站起来,“可惜啊,贺云沉早就是沈闻非的了。” 韩雪为神色没什么变化:“那又如何?” “说来你真该谢谢我。”婉音笑了起来,“贺云沉跟沈闻非之间的纠缠太深了,若不是我,可能他一辈子都会扑在沈闻非身上了。” 韩雪为眯起眼睛:“就凭你?跟你告诉我的那一纸空谈?” “那可不是一纸空谈。”婉音走近了些,轻声说,“我做不到的,总会有人替我做的!” 刘太医在勤政殿外,时不时扭头去看宫门的方向。 “宫里你们的人?” “是我的人。” 婉音冷笑一下:“赵王的细作蠢笨如猪,指望着那个蠢女人做事简直就是浪费时间。” 韩雪为站起来:“你做了什么?” “帮你得到一个完完整整的贺云沉啊。” 韩雪为一把掐住了婉音的脖子:“你说什么?” 婉音的脸一下子涨红了,但她还是扭曲着笑了起来:“世子……还真是、用情至……深啊……” 韩雪为脸色更加难看,他正想真的掐死婉音的时候,门突然被打开了。 是蓝耳。 “殿下!”蓝耳脸色苍白似雪,“大事不好了!王后她……” 韩雪为猛地扭头:“你说什么?!” 沈闻非听说了这个消息,一抬眼:“暴毙?” “是。”常恩道,“讣告已经过来了,想必南昭世子也会得知。” 沈闻非扭头看着又陷入昏睡的贺云沉,眉头紧皱起来:“传高隋。” “是。” 高隋现在一个头两个大,宫门口站满了排队谏言的大臣,贺云沉突然成了皇后,还落了胎,事情都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幸好桔子跟林眠春已经去了自己那里。 高隋进了勤政殿,看着明显憔悴了不少的沈闻非,小心地禀告了宫门口的情况,以及昨晚“抄家”的事。 沈闻非都忘了还有个什么“贺云沉之妹”,他摆摆手:“南昭王后暴毙,世子肯定是要返回南昭的,你全权负责相关迎送事务,现在就去,快。” “是。” “等等。” 高隋脚步一顿:“陛下。” 沈闻非略一犹豫,还是摆了摆手:“罢了,你去吧。” 贺云沉平日里也就跟高隋交情算好,可若让他们现在见面,想必云沉又要难过。 南昭传来的消息并没有压住眼下谏声如沸的情景,沈闻非消失得够久了,不得不出面去说些什么。 贺云沉时睡时醒,连口水都喝不进。他就这么在床帐之后晕沉,也不知道什么时辰,等再一睁眼,眼前是韩雪为。 “这才几天不见,”韩雪为坐在床边,看着贺云沉灰败的脸色,“怎么就成这样了。” 贺云沉缓慢地眨了眨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啊,”韩雪为喃喃道,“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儿。” “世子殿下,”贺云沉终于开口了,他声音哑得不像话,“您怎么……” “我要回去了。”韩雪为一身素白,看着贺云沉的脸,重复了一遍,“贺云沉,我要回南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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