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景玄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修长的玉指点在泛黄的卷宗上,愈发显得白皙。 “一天…大衍宗上上下下这么多人,这卷宗竟只要一天便到了我手里,真不知是该夸一句效率惊人,还是早就准备好了等着我呢……” 若真有这效率也罢了,但若是备着等着他,他不得不说,这背后之人不仅心思缜密,更是将他的心思琢磨了个透。 可若真是如此,那大衍宗的事情,将会比他想得还要复杂。 见赵景玄迟迟没说话,眼睛仍专注盯着卷宗,连楚荆微微挑眉,不知对方什么时候这样上心了。 然而顺着对方的目光,他才意识到对方看的根本不是卷宗……而是他的手。 “好看吗?” 连楚荆的突然开口让赵景玄始料未及,他不知想起些什么,下意识道:“好看。” 手指好看,人更好看…… 赵景玄这话说的旖.旎,任连楚荆原先没那个心思,也想起了那天,这根手指游走在对方口齿间的触感。 软软的,滑滑的…… 当时只觉得戏弄对方有趣,现在想来,他却莫名有些脸热,轻咳了一声掩饰尴尬。 有了这一出,赵景玄怕逼紧了连楚荆会真的生气,也不再闹着玩儿,伸手过去捻了捻那发黄的卷宗。 “怎么,有什么发现?” “发黄泛霉,都是刻意做旧,最远不超过一年……看来玲珑的身份的确有问题。” 连楚荆点点头:“另外,纸我派人查过了,是文清阁。” 文清阁不算是江宁城内最有名的纸铺,一些有钱人家的公子小姐嫌他家的纸张掉价,不屑于购买。 但由于其价格公道物美价廉,因此很受底层寒门的欢迎。 赵景玄显然也清楚这一点: “大衍宗最大的收入源头来自于百姓的入宗费用,还经常暗地里做些打家劫舍的勾当,为了省钱买文清阁的纸应当是说不过去。” 连楚荆没说话,只是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点在纸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公子的意思是……” “不是因为省钱才买这种纸,那就是为了掩饰身份,或者……因为所处环境到处是这种纸,怕人生疑,因此随手拿了这纸来伪造卷宗。” 而身处环境到处是这样便宜的纸张,意味着对方并不铺张,甚至现在正以非常不起眼的身份隐藏在江宁城内。 张牙舞爪并不让人害怕,悄悄蛰伏随时准备一口咬断敌人的咽喉才令人胆战心惊。 更何况,连楚荆根本想不到这位隐藏至深的宗主要做什么。 一般山寨的建立,归根结底,不过两点——为争权保命,为夺财劫富。 就像离云寨的建立,最初是鲁绍为了逃避官兵的追杀。而后来,日子好了,他们一家的日子也富硕起来,奸淫掳掠无所不做。 ——当然这也让他的势力的介入有了燙淉可乘之机。 可这位宗主辛辛苦苦将大衍宗建立起来,却并不想着回来享福,而是继续呆在江宁城内,过着普通的生活。 这让连楚荆忍不住想,对方究竟是在下多大一盘棋…… 上到时刻准备着玲珑身份的卷宗,推徐德胜出来做出头鸟,下到纸张的做旧,身份的掩饰。 都不难看出,大衍宗宗主谨慎又高明……可让连楚荆在意的不仅仅是这些。 那个长相与他十分相似,身世又有异的玲珑,实在太诡异了。 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长得真的会如此相似吗?真的是巧合吗? 但事情到了这一步,连楚荆却愈发坚信,这事绝对和赵景玄没关系,他说不上什么感觉,只觉得似乎是松了口气。 想起赵景玄,他却又头疼起来,他算算日子,乱浮生就要发作了…… 连楚荆有些疲惫地按了按太阳穴,抬头才想起来眼前人还只穿着一身中衣。 他随手从一旁的柜子上扯了件衣服扔过去,赵景玄接过一看,才发现是件粗布麻衣。 赵景玄心中有些疑惑,却还是在对方的眼神示意下解开了扣子。 他倒也不避讳,就这么大剌剌地将衣服解开,精瘦的腰直白得晃眼,叫刚心不在焉喝了口水的连楚荆一下就将嘴里那口水喷了出来。 赵景玄心中暗笑,只觉得终于将昨晚一夜未眠的郁气纾解了一些,脸上却挂着担忧,朝着连楚荆走去:“公子没事吧……” 这不走倒还好,一走过去,敞开的衣襟随风飘摇,直将连楚荆的脸都包了进去。 琥珀的木香味随着赵景玄身上的蒸腾的热气毫不避讳地钻进鼻子里,连楚荆刚刚咳嗽得通红的脸更红了起来。 他脸上烧得厉害,只得不自在地伸出手将对方敞开的衣服拉上,咬牙道:“快穿上!” 他算是发现了,他若是百年的狐狸,赵景玄就是千年的妲己。 两人你来我回逗弄对方,却是谁也不输了谁。 连楚荆却偏偏不信这个邪,或许是男人天生的胜负欲作祟,他脸上虽还烫着,心里却想着怎么也要扳回一局。 两人磨蹭了许久才换好了衣服,赵景玄这才发现连楚荆穿的虽说比他稍稍好一些,衣装却也是十足的穷酸书生打扮。 然而衣服虽说寒酸,连楚荆也早在进大衍宗之前就将自己的面容稍稍做了些改变,却仍是抵不住他身上那股怎么也遮掩不住的贵气。 连楚荆感受到那直勾勾的眼神,乜了他一眼,语气冷淡:“行了,现在去办正事儿了。” 赵景玄闻言点点头,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两人自住处一路走到了后山,一路上都没碰上什么人。 见这情形,赵景玄多少也猜到了些什么:“是江宁城要有动作了?”
第三十章 连楚荆一面检查树上绑着的绳梯, 一面将衣服扎了起来,示意赵景玄跟上: “之前大衍宗塞进应天府的人动作了,劫粮仓估计就这两天的事儿了……” 大衍宗的人大多都被外派了出去, 剩下的一些也在准备着军需,而徐德胜虽说只是明面儿上的宗主, 对这事儿却也十分上心。 但这人实在过于多疑, 对于连楚荆还是不算太过信任, 虽然让他挂了个右护法的名, 却只是将一些极其边缘微小的事儿交代给了他, 眼下正跟着鲁朔商讨一众事宜。 这倒是也没错, 毕竟连楚荆鲁朔两人虽都是半路才和他搭上道儿,但起码鲁朔手上握着离云寨数百人, 徐德胜要攻下粮仓也还要鲁朔的支持。 反观连楚荆, 除了智谋强些,还保不准什么时候会反水,算起来实在也不算是个好盟友。 可他怎么也想不到,鲁朔根本就是连楚荆的人, 兜兜转转, 他的计划还是在连楚荆的掌握中。 这样也好,没给他交代什么事儿,反倒让连楚荆落得个清闲,能趁着大衍宗此时戒备松散偷偷溜出去办些别的事儿。 赵景玄不禁有些哑然:“早在京都就做打算了?” 连楚荆以为对方是在问鲁朔如何混进离云寨的事儿,想着对方左不过一个小幕僚眼下又是自己的人,也没什么好瞒着的。 “鲁绍大儿子小儿子当初大吵了一架,小儿子一气之下离家出走, 后来又欠下黑.债被人追杀。 正巧碰上了鲁朔假死出走京都,于是我干脆让他留在江南替了对方, 等的便是有朝一日能用上。” 后来事情倒是进展顺利,鲁朔当时年纪虽也不大,但总归连楚荆没看错人。 鲁朔来到江南后迅速建立了一张极为周密的情报网,后来越来越广,遍布整个大兴,成为了远在京都的连楚荆遍查天下的一双眼。 终于下了山,山脚下正停着两匹快马,显然是早就准备好的,两人上了马又一路东行。 赵景玄跟在连楚荆后面,行了约莫二三十里,他才知道连楚荆究竟要带他去哪儿——凤凰山。 朝廷对铁矿管控严格,凤凰山也正是江宁最大产量最大的矿山。 两人又行了一段便下了马,隔着老远,便能听到一阵噼啪的铁矿开采的凿挖声。 “让开让开!” 身后一阵马蹄声奔驰而过,紧接着是一道马鞭划破空气的声音。 连楚荆被赵景玄扯着往旁边避了些,有些不悦地看着几个当兵的疾行而过。 那几人骑行极快,似乎完全不顾及周边行人,甚至回头看着马匹扬起的灰尘,还十分不怀好意地冲着两人露出恶劣的笑来。 赵景玄脸色黑了又黑,下意识抽剑,才想起连楚荆今天特地嘱咐他不要佩剑。 “二位也是来寻自己亲属的吧!” 身后突然响起一位老妇人的声音,两人回过头去。 便见一位衣衫洗得发白的老妇人正手上拎着一只竹篮,笑呵呵地朝着两人打招呼。 连楚荆先一步反应过来:“是来寻我舅舅的,他在这里做工,看您样子,是来送饭吧……” 他此时刻意将头微微低了些,加上一身寒酸的布衣,看着俨然就是个落魄的穷酸书生,看着十分好亲近。 那老妇人呵呵一笑,手在篮子上拍了两下:“儿子在这矿上做工,媳妇儿要生了,我这当娘的来给送顿饭,看看能不能跟官爷说给他放几天假……” 初始时,赵景玄一直冷着脸,老妇人还有所顾忌,十分拘谨。 后来发现对方似乎也不怎么插话,加上连楚荆始终接着她的话茬顺着她,渐渐也就更加熟络起来。 两人从对方口中得知,她是附近李家村里的人,平时人人都叫她李大娘。 各大矿山虽说是朝廷管控,却还是不断在私底下招矿工,工钱虽说少些,却到底是个生计,不少人前赴后继,李大娘的儿子便是其中一个。 只是据李大娘所说,矿上一般不许人外出,吃喝都在矿上,一年也回不去几次家,连是哪个矿上的都一律保密。 “我这次能打听到我儿子在这凤凰山,还是使了些银子呢……”李大娘说这话时候,一张脸上爬满了笑纹,脚步愈发快了些。 连楚荆也笑了起来,却没说话。 自他登基铁业改革以来,明确将矿业开采归置到了督铁司的管辖之下,矿山规模的大小也决定了朝廷雇佣矿工人数的多少。 一方面当时江南水患,能为百姓增加更多生计机会,另一方面也是将雇佣人数固定下来,最大可能减少中间官员的贪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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