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内停滞了一瞬,而后炉火更炽,释放出更为强大的威力。朔烬离得极近,猝不及防之下差点被生拽进去。 有什么冷硬的长物贴上了腰身,将他推离了炉鼎。朔烬一眼就认出辰极,心情复杂地抓住了剑柄—— 伸了伸爪子,才发现妖物显形之说,并非谢道期随口胡诌。 再看了看那柄长剑。好哇,原来剑身豁了道细小的口子,虽没什么大碍,但原来辰极剑并非那般完美无缺……而是豁了口的。 竟连剑身都设了障眼法,真不要脸! “原来辰极真身竟是残缺的。”他难得主动地使了一次神识传讯。 辰极剑一怔,忽然扭转了半圈,变动剑身,将那完好的一面对着他。 朔烬:“……” “这到底是什么邪物?器主死了还能作怪?”鹿妖妖魂扭曲变形,此刻也端不住架子,破口大骂起来。 而就在他说话之际,又有许多原本苦苦支撑的妖魂,被吸入炉内,消逝无踪。 天地阴阳炉转瞬间涨大数倍,它攫取着周围一切生灵之气,凝成精纯妖力,可谢道期身死,妖力没有了输送之所,便只能容于炉内。 朔烬:“你有没有办法停下这炉子?” 沉陵似乎是因为暴露了缺陷,陷入某种无法言说的懊恼中,犹豫了一会儿,才以神识答道:“毁掉炉身,就能停下。” 灰白色大狼努力翻了个白眼:“说的容易,怎么毁?” 早知道应该先毁了炉子,再去杀谢道期。谁能想到没了谢道期,这炉子还能更邪门一些? 不过他目前状况算不得狼狈,只是身形受限罢了。 沉陵斟酌道:“辰极剑可以劈开炉身。” 朔烬一愣,瞧了瞧黑漆漆还缺了道口子的剑,又看了看涨大数倍看起来坚硬难摧的炉子,迟疑道:“不会磕坏吧?” 沉陵:“……不会。” 朔烬不清楚沉陵有没有听到他与谢道期的对话,此刻真心实意地担忧道:“被熔了怎么办?” 辰极剑抖了抖剑身,倏忽间悬于空中。 沉陵语气前所未有的认真:“能将辰极熔了的炉子,还未出世。” 朔烬:“……” 话音刚落,辰极便飞掠而去,剑身寸寸变大,悬停在阴阳炉上方。 第一击,妖力震荡。天堑内的妖、鬼、人,在同一时刻感到了神魂恍惚,而后立刻盘腿打坐,凝神抵御起来。 第二击,山崖摇晃。天堑依山而建,整座山崖仿佛都开始晃动。 朔烬眼见着辰极剑一连劈砍了两次,引发巨大动静,可那炉身却无半分破裂的迹象。电光火石间,他祭出“方承陵”曾经赠予自己的短刃,以妖力操控,随辰极剑一同击向了炉身。 这一击,炉身开始猛烈颤动起来,有丝丝裂纹慢慢浮现于表面。 “轰——” 陡然间,巨响在耳边炸开,那口被奉为炼心宗镇派重宝的天地阴阳炉终是在两人合击之下四分五裂,连带着炉内的一切事物,消弭于天地之中。 重器被毁的余势将顶部冲出一道口子,斑驳的阳光撒入经年昏沉的地牢,让劫后逃生的众妖怔愣着一动不动。 朔烬显出人形,踉跄几步后站稳身体,他目光复杂地看着一地狼藉,半晌后,拖着迟疑的脚步走到废墟正中。 他弯下腰,从一片碎铁中,捧起了一把漆黑乌沉的长剑。 长剑静静地躺在手心,朔烬伸出泛白的手指,沿着剑身以一个极缓慢的速度摩挲而下,最后停留在那处本应豁开的口子上。 数年前的那柄丑兮兮的短刃,如今化作长剑一角,完美地贴合于剑身上,只留下一道细小的缝隙。 ——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朔烬手执剑柄,随意挽了个剑花,便将长剑扔出——一剑钉住了蠢蠢欲动的鹿妖。 “今日牢破,乃是千载难遇的机缘。”鹿妖妖魂已经回到自己的身躯中,正努力避开锋利剑刃,试图将自己盘结交错的鹿角从墙上取下,“你我都是妖,此刻阻我,不太合适吧?” 朔烬淡淡扫了他一眼。 正当鹿妖以为他会说些什么时,对方却转过身,朝着天堑破开的口子离开了。 鹿妖:“……” 朔烬冲出天堑,正对上准备修补缺口的临初与常闲。两人只迟疑了一瞬,便默默让出了一条道。这让准备发作一番的苍狼莫名有些憋闷。 他此刻虽是人身,但并未掩去妖相,甚至连额间若隐若现的妖纹都懒得收起,与平日里温顺乖巧的云郎判若两人。 常闲真人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云郎,尊君他如何了?” “别叫我云郎。”朔烬不客气道,“沉陵如何,与我有何干系?” 常闲:“……” 朔烬见她语塞,继续道:“本尊是东术山之主苍狼,你派修行中人,就别与我妖族沾亲带故了。” 常闲迟疑道:“云……阁下既是尊君道侣,无论是人是妖,都与我剑门息息相关。” 朔烬扯了扯嘴角,冷笑道:“不提这事也就罢了,可你既然提起,那便替我告诉沉陵,他百余年前欺我瞒我,如今又骗我结下道侣契,这诸多无耻卑鄙之事,本尊迟早向他报仇。” 临初与常闲闻言,怔愣在地,神情一时有些茫然。 朔烬原本仍不解气,还想继续放些狠话,结果却瞥到这两人愣神的反应,瞬时没了骂人的想法,拂袖便御起妖力消失不见了。 片刻后,临初与常闲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几分复杂来。 临初掌门捏拳咳了几声,试图将无意窥破某事真相的尴尬压下。 常闲真人也是瞟向远处,眼神躲闪。 欺瞒骗?无耻卑鄙? 化出原形一时没缓过神来的某长剑忽然抖了一下,差点将鹿妖的角削成两截。 鹿妖骂骂咧咧,继续小心翼翼地解救自己枝杈般的鹿角。 周围,随着妖魂回归身躯,众妖纷纷回过神来,坑里数具“妖尸”翻起了身,“哎哟”叫唤起来。 鹿妖目光一冷,咬牙狰狞道:“别磨蹭,天堑已破,随我一同杀出剑门!” 众妖叫疼的埋怨声霎时停下,而后像是猛地清醒过来般,不约而同地望向顶上的缺口。 缺口外,正是天穹一角。 那曾是他们无数个日夜里想要窥得的景色,然而却一次又一次地被天堑禁制压得动弹不得。如今,遭了这突如其来的劫难,反倒让他们有了重见天日的机会。 ——是了,数百年过去,这鬼地方……终于破了。 身后传来凌乱脚步声,一众人修正在陆续赶来,甚至在妖坑中,亦有几名穿着剑门服饰的弟子悠悠醒转。 天堑上空,恢复了灵力流转的长老们纷纷凌空祭出法宝,施法修复起破缺的口子。 而牢内,众妖迎着久违的日光,眼底却是一片寒意。 今日剑门必有一场大乱,但却与朔烬无关了。此次人界之行,无论是过往前尘亦或是如今种种,都该结束了。 他不能总在同一个人身上吃亏。 不对,算不得人。
第65章 谣言四起 一晃数月过去。 东术山上, 是一片绿莹莹的草地。 一头白虎匍匐在地,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甩着。 身侧,一只翻出肚皮仰面朝上的黄皮狐狸正摊着四条腿, 懒洋洋地晒太阳。 那白尾巴甩啊甩,时不时擦过狐狸的半边耳朵,于是那耳朵也随着尾巴一抖一抖的。 不知过了多久, 黄皮狐狸似是不堪其扰,睁开了幽幽双目,在白虎看不见的地方,悄悄将锋利的爪子从皮毛间露出来。 …… “吼——”虎啸猛地在山间响起。 白虎翻身而起, 庞大的身躯犹如一座小山,他怒视着偷袭者,眼神还有几分震惊,不明白对方为什么平白无故就下黑手。 但这不妨碍报仇——白虎迅速抬起一条前腿,快狠准地将虎掌拍在狐狸没来得及藏起来的白肚皮上。 狐狸当即尖叫:“死老虎,放开, 放开!重死了!” 白虎并不理会,虎掌仍是搭在原处, 施以重力,将黄皮狐狸牢牢压制住。 “再挠我一下试试?” 狐狸气得直翻白眼:“死老虎, 你有本事用尾巴甩我, 还不许我挠你几下了?” 虎脸一愣, 然而很快就认真道:“没说不许, 只是你技不如人。” 尾巴犯的事,与他虎大王有什么关系? 白尾巴又不自觉地甩了几下。 狐狸只觉得肚子上仿佛压了一座小山, 他使劲扑腾起四肢,徒劳挣扎了一会儿。片刻后, 虎掌下的狐狸消失不见,化作一名黄袍男子,他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半圈,忽然惊讶地喊了声:“老狼!” 白虎立马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并没有别妖的身影。 “哪儿?” 趁着他分神的间隙,狐狸一把掀开虎掌,滚到了另一侧草丛,不客气地嘲笑:“蠢货!” “你又戏弄我!”白斛震怒。 厉离满不在乎,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袍,从地上站起:“现下是你技不如人。” 白斛化出人形,眉头皱得死紧:“臭狐狸,早晚有一天把你这身黄皮给扒了!” 厉离却没理他,又喊了一声:“咦,老狼?” 白斛当即脸更黑了:“同样的招数你还敢来?”说罢就想冲过去打架。 狐妖脚步一拐,避开他,径直朝前赶去。 白斛扑了个空,回过头,发现不远处,确实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时隔半月,朔烬再次见到两位老友,心情算不上高兴。看着一狐一狼朝自己赶来,莫名有些嫌弃。 “虎势山和狐仙洞是被别妖抢占了吗?为何一天天都赖在本尊的地盘。” 厉离头上顶着几根杂草,笑嘻嘻地凑过来道:“哎呀,上次匆匆一别,我都没能好好同你叙旧。如今你一回山,就闭关数日不肯出来,我还以为你重伤难愈,都准备好接手这东术山了。” 朔烬冷笑。 厉离恍若未决,伸出一双手轻轻搭上朔烬的肩膀,俯身贴着脖颈嗅闻起来。他眼尾细长,目光流转,轻易便造出一番旖旎情状,让一旁的白斛颇有些不适。 朔烬抬手,慢慢朝着他的头顶摸去。 厉离面带羞涩,配合地垂下了脑袋。 白斛:“……” 他看着“抱作一团”的狐狼两妖,莫名想到了“伤风败俗”四个大字。正当他觉得牙根发酸之际,只见朔烬伸出两指,挑起了厉离头上的杂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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