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到地牢入口,果然看到守牢弟子尽皆消失,地上狼藉一片,显然已是交过手的场面了。朔烬顺着记忆走入牢室,阖目放出神识,以己身为始,铺展成网,顷刻间延伸百里——听到了一片鬼哭狼嚎。 “那群人修终于按捺不住杀心了吗?” “我的妖力溃散得好厉害……这是想把我们炼化成一锅丹吗?” “方才就看见剑门那群王八蛋弟子一窝蜂往里面冲,原来是存了杀心,前去布阵了。” …… 那是被关押在外围的妖魔鬼怪。 阵法渐起,灵力稍有不济者最先感受到了不适。 朔烬找准一道微弱的神识,直冲过去扫荡了几下,便看到了他的记忆。 也许是这道神识的原身功力不够,没有捕捉到谢道期的痕迹,不过却让朔烬看到了守在天堑的剑门弟子。他们应是察觉不对,往地牢深处躲避去了。 剑门的人自有别人去操心。 朔烬加快步伐,身形化作一道虚影,几息之间抵达更深处。沿途又攫取了数道妖魔神识,却始终没有找到谢道期的半分影子。 “再往深处,有对妖修的禁制,不可妄进。”沉陵的声音忽然响起。 朔烬有意甩开沉陵,他本体就是一只迅狼,速度极快,加之修身为妖,竟真把人甩开了一截。 但沉陵总有法子惹他生气。 此刻他最不想搭理的便是沉陵,偏偏对方总有法子在他脑海中出声。 若非机缘巧合,照剑之境中属于守境人的一缕残识融入他的识海,叫他看见了些许零碎的记忆,兴许他还被蒙在鼓里。 那守境人应是活了许久,漫漫人生几乎都用在守剑这一件事上,日复一日待在同一方秘境中,记忆仿若一潭死水。 直到有一日,凡人闯境,辰极剑出,那道劈开秘境的剑光成了守境人记忆深处最清晰的一幕。 也让朔烬彻底明白过来—— 根本没有什么辰极剑主! 也没有方承陵! 更没有什么剑修沉陵! 朔烬初时只觉受骗,现下迟迟找不到谢道期,又听见沉陵四平八稳的声音冒出来,那股子怒火逐渐窜高,终于让他彻底恼怒了起来。让他恨不得撇下谢道期,先同某混账烂铁打一架。 “妖修?” 难道古剑成精就不是妖了? 朔烬嗤之以鼻,脚步不曾停歇,不过到底生了几分戒心。越接近深处,果然感到了几分压制。 天堑虽有“不可破”的称号,但有一半是依托剑门之势。如今没了守牢弟子与剑阵的阻拦,其实内里倒是畅通无阻。至少比那迂回环绕的天地阴阳炉好多了。 至于那所谓的压制妖修的阵法,的确让朔烬妖力滞涩些许,但他隐隐察觉阵法实际落处是一间间牢室,他自过道中经过,倒也不算难受。 不过想必牢室中关押的大妖,身处阵法中心,必是动弹不得。 朔烬没走多久,便嗅到空气中浓郁的血腥之气。 忽然眼前黑雾涌现,于高处扭曲成一道道虚影,又被拖曳着向后倒退。 “吼!” 黑雾化出一张张可怖的兽脸,它们挤压在一处,叠压变形,看起来颇有气势。此刻他们大张着嘴,面露狰狞,雾气化成的前肢努力够向前方,对着幽暗过道中的大妖…… 尖叫求救。 “呜呜呜,救命啊!” 朔烬:“……” 他认出来了,那是妖怪们的神魂,被抽离了躯体,这会儿正努力逃命。 它们的身后,似有一条无形之线。这条线牢牢拴住了魂体,一点一点地将它们拽回。 朔烬眼神渐冷,追上黑雾。 那些被捆成一团的倒霉妖魂瞬时将他笼罩起来。 一张张可怖扭曲的脸争相挤到他跟前。 “妖友!我们中计了!” “那是人修的阴谋!千年前哄骗我们每日打坐忏悔,结果他们在筑炼妖炉!” “那么大一口鼎,罩下来的一瞬间我就飘起来了!” “妖友!你若救了我赤练蛇君,我就把我最厉害的毒牙送给你!” “闭嘴,蛀了半截的破牙!隔了老远都能闻到蛇腥味!” “狗东西,你以为你又好到哪里去!” …… 一时间妖声四起,黑雾翻涌变化,一张张变形扭曲的妖脸撞在一处,“扭打”起来。 朔烬:“……” 若他没有记错,深处关押的应当是旧时盘踞一方的妖王妖霸,因为非作歹、施祸人间而被镇压进天堑。他们所犯之事不尽相同,但好歹也是妖界之尊,也不知在天堑的这些年里经历了什么,竟然失了妖身还不忘撕扯干架。 他不堪其扰,刚想怒斥一声。 “闭嘴!” 一道低沉的声音先他一步响起,瞬时,吵吵嚷嚷的妖们静寂无声。 只见黑雾骤然停了下来,磅礴妖息充盈四周,竟与身后无形的拖拽之力僵持下来。 黑雾扭曲了一会儿,无数张妖脸变成薄薄一片贴到了黑雾边缘,雾气正中间显现出一颗巨大的鹿首。 鹿多为瑞兽,目慈面善。眼前的鹿妖却有着一对赤瞳,它浮于高处,目光森冷。 “你身上没有印记,不是剑门捉来的妖,为何会进到此处?” 朔烬敛目思索片刻,道:“催动炉子的人在哪里?” 鹿妖目露不悦:“同为妖族,于此地相逢,算不得幸事,既然你我不同道,那便多说无益。” 两旁的妖脸瞬时哭丧着脸。 “鹿王,我们的妖身都要被炼没了,这种时候就不用分那么清了吧。” “瞧这纯粹的妖力,这明显是我妖族翘楚,闯入天堑,不正是和我们有缘吗?” “是啊是啊,催动炉子的人这会儿还守在炉子边糟蹋我们的妖身,这位妖友人生地不熟,看在都是妖的份上,就为他引个路吧!” 鹿妖一张黑雾凝结的脸瞬时千变万化,仿佛又黑了几分。 “住嘴!一口一个妖友,你们没看见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尾巴吗?” “鹿王哟,狼有狼尾巴,有什么稀奇的?” 朔烬:“……” 鹿妖:“蠢货,看清楚他后面跟着谁?” 沉陵自身后显出身形。 黑雾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而后无数妖脸躁动了起来。 “啊……是是……快、快逃啊!” 一张张妖脸试图脱离黑雾,往深处逃窜。 鹿妖忍无可忍,一口一个将它们吸了回来,重新将凝成一团圆形。 “里面是炉子,这么想做妖丹吗!” 朔烬沉默地看着一团糟的“妖友”们,忽然觉得大妖威名岌岌可危,甚至可能连累天堑地牢名不副实。 沉陵走到朔烬身旁,牵住手。 “天堑妖魔众多,经年累月之下,自有相处之道。如今他们看似无害,但当年所行恶事,业障未消,仍需静思己过,方可重获自由。” 朔烬淡淡扫了他一眼。若说隐藏最深,怕是无妖能出沉陵左右。 鹿妖再次镇压诸妖,阴冷的视线落在两人牵在一处的手,语气不善之极:“沉陵,当年你允诺,我等在此忏悔赎罪,待有机缘,便可重获自由。可如今你们剑门连个地牢都守不住。我等妖力受制,竟成了妖丹炼材,此事是你剑门之事,于情于理,也该你们出面。” 朔烬冷笑着甩开沉陵的手,直视鹿妖:“现下不是你拦在前头吗?” 黑雾凝成的鹿首皱紧了眉头,它看了看朔烬,又看了看沉陵,刚想说些什么,突然身后拖拽之力骤涨,妖魂全然没有抵抗之力,须臾被吸了过去。 朔烬:“是谢道期!” 他屈指成爪,拉扯住黑雾,以神识念力牵起另一条无形丝线,顺着它一路向里,终于停在了一处深坑前。 深坑之中,众多妖魔真身堆叠在一处,某个角落里竟还混着几名剑门弟子,俱是昏迷不醒。 天堑关押的都是大妖,真身比寻常妖物高大许多,最中间,有一头十丈高的白色巨鹿,鹿角仿若枝杈,上面悬挂着几只体型较小的草木妖兽,十分醒目。 朔烬自认妖身庞大,但在这头巨鹿前,也自认甘拜下风。想来那头鹿妖能有这般脾气,也不是全无道理,可惜栽在了剑道尊君的手里,成了阶下囚不说,还被不人不鬼的谢道期钻了空子。 若换成是他,也咽不下这口气。 “卑鄙小人。” 朔烬循声望去,发现是鹿妖在咒骂。它的神魂被强行吸走后,堪堪在炉口前停了下来,此刻攀附住一根锁链,半只脚已经进了炉子,而它的鹿角枝杈上晃荡着几个没了半边脸的妖魂,正在撕心裂肺地呼救。 这场面着实有些难看了。
第63章 再无瓜葛 谢道期又换了一副干瘦的躯壳, 他闭目盘腿坐于炉上,无数妖力汇于体内,慢慢充盈身躯, 枯瘦的脸上泛起道道红光。 “何苦呢?”谢道期慢声道,“当年之事,牵连白狼, 不过是命数。” 他的身旁显出一道幻境,古时旧城,一如昨日。 “易丘之国,本就气数将尽, 虽有微渺机缘绵延国祚,但也只是不及万一的机会罢了。妖魔侵城,是它注定的劫数。白狼与凡人结缘,妄图更改天命,在她下定决心相助魏珣之际,她便注定入局。” “我宗门先师, 苦心推演定下这得道机缘,岂容旁人干涉。本道也曾好心相劝过白狼, 奈何她非要堕困私情,不愿抽身离去。我便只好让她认清人心, 以身赎罪。” 谢道期语声悠然, 寥寥数语提及陈年旧事, 竟还带了几分惋惜。 “人妖不两立, 本道不过顺应天命,做了当时该做之事。逼她的是易丘子民, 杀她的是魏家人,你若怨我, 实在牵强。” 幻境之中,云卿不慎露出妖身,魏府众人惊惧胆寒,在云卿宽言不会害人性命后,转头便延请道人相助杀妖。 彼时朔烬回了趟妖界,他对于自己离开后姐姐的种种遭遇并不清楚,只知道等他回来,城中百姓口中盛传昭圣仙帝将在皇宫正门前以真火咒焚杀狼妖的消息。 他匆忙赶去。 高台之上,被困缚住的狼妖已浑身起火,朝着立于昭圣仙帝身侧的男子发出尖利的笑声。 苍狼永远记得那一幕。 火舌一点点吞噬白狼的身躯,她身中禁制,不能人语,只痴痴望着高台之上的魏珣。高台之下,万民欢呼,高声赞颂着诛妖的功绩。 那一天,苍狼第一次起了杀心。 他现出原身,冲上火台,一路碾碎了挡在身前叫好的凡人,运起妖力想要扑灭大火。 然而那咒术燃起的真火怎么都扑不灭,他目眦欲裂,愤怒地击杀了昭圣仙帝。点燃符咒的人一死,那团扑不灭的真火终于偃旗息鼓,露出奄奄一息的白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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