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显出原形,生机已尽,只余下最后一口气,求他剖腹取子。 魏珣跌跌撞撞地自高台跑来,口中喊着白狼的名字。 魏珣的喊声,谢道期的话语,凡人慌乱的尖叫,都成了嗡嗡杂声。他满手鲜血地捧起刚出生的孩子,可它如同它的母亲,紧阖双目,气息微弱。 朔烬试图输送妖力,可那未出世便遭逢大难的凡妖之子只是“咿呀”几声,孱弱地连哭泣都没有力气。 魏珣想要靠近,却被苍狼发狠般挥退了数丈远。 他抱着濒死的外甥,金色兽瞳染上血色,望向男人的眼神浸满杀意。他要杀了魏珣,杀了这个无能的凡人,再将这些愚昧可悲的凡人一点点碾碎,让整个易丘国彻底沦为妖域。 北境苍狼于皇城中心显出原形。 它的血脉亘古悠长,是只存在于妖界的天生妖族,被激怒后,威势笼罩整座皇城,那些藏匿其中的寻常妖物纷纷匍匐在地,油然生出灭顶恐惧。 谢道期端坐在高台之上,饶有兴味地看着这头失去亲缘失去理智的狼妖,它的怒火将会让整座城陷入更大的恐慌之中,从而滋养更多的怨煞之气。而它本身,也将在力竭之后成为他的炼材。 方承陵便是在这时赶来的。 苍狼已踱步来到魏珣跟前,高举前肢,锋利的狼爪已张开至极限,誓要将这懦弱无能之辈一击毙命。 “小烬,他背负一国气运,又是你姐姐拼死保护之人,你不能这个时候杀了他!” 方承陵阻住了他。 妖相毕现的苍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在他离开易丘的短短数日,那人的病势摧枯拉朽,脸覆灰翳,是将死之兆。 苍狼利爪半收,道:“方承陵,你知不知道,我姐姐死了。” 方承陵看着他,眼中似有几分不忍,抬手摸了摸它低垂的狼首。 “冥冥之中有命数,魏珣不该死在你的手上。” “命数。”苍狼眼中闪过戾气,一把甩开他,质问道:“难道你想阻我?” 方承陵沉默片刻,最终还是道:“离开易丘,回去吧。” 苍狼目光逐渐冷了下来,它像是第一次认识到这个凡人,第一次知晓何为人妖殊途。它凝视着方承陵,慢慢抬起头,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审视他。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就算是方承陵,也是一样的。 他将魏珣护在身后,全然不顾他的感受。 那些所谓的气运命数苍狼一个字也不信。 “血亲之仇,不共戴天。”苍狼语气冷冽,一字一句道:“你今日护他,便是与我为敌。” 他的目光扫过惊惧惶恐的皇城众人,道:“魏珣必须死,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该活着。” 方承陵深深吸了口气,面上又浮现出病态的红潮,他开口想说些什么,却被一连串的呛咳所打断。 苍狼重新看向他,道:“你若执意阻我,便也一样。” 方承陵摇摇头:“皇城之中有东西,我尚还不知是何物,但也不想你陷于其中。魏珣……他……” “够了!”苍狼不愿再听下去。 方承陵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张开双臂拦住了去路。 “你看看你的姐姐,看看她的孩子,易丘邪魔环伺,你该先带着他们回家!” 苍狼愤怒地推开他:“住嘴,你不配提他们!你护着魏珣,便是与我为敌,方承陵,你既已做出选择,当真以为我不会杀你吗?别再自不量力!” 方承陵孱弱病躯被推的倒伏在地,嘴角淌下暗色血迹。 那血色在惨白的病容上尤为刺目,令苍狼移开视线,方承陵的身后,魏珣坐在地上,他望着不远处命息已绝的妻子,怔怔发愣,不知作何感想。 这副哀戚悲绝的作态只让苍狼觉得恶心。他恢复人形,伸手掐住魏珣脖子,将人提举到跟前。 “你这样的懦夫,凭什么活着。” 魏珣眼神涣散,不做挣扎,听到苍狼的质问,只痴痴地笑起来。 “你根本配不上姐姐。” 魏珣笑意渐无,只睁着空洞双目,哑声道:“杀了我吧。” 方承陵的声音响起:“放了他。” 背后似有剑声铮鸣,冷光闪过,苍狼只觉得手背一痛,现出一道血痕。 黑色长剑剑尖垂地,上面淌着几颗血珠。 方承陵手腕翻动,剑尖对准了自己,道:“我用这具身体替他。” “他自己都不想活。”苍狼只觉得好笑,便扯起嘴角,却只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表情:“方承陵,为什么?” 魏珣是他的好友,难道自己就不是了吗? “那是我的姐姐啊。” 魏珣做了这般不可饶恕的事,可为何他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背弃自己。只因为自己是妖吗? “我视你为挚友,为了你的身体四处求药续命,你就是这般糟践我的心意吗?” 方承陵哑然无声,拖着病体残躯与他僵持。 身后忽然传来阵阵纷乱脚步声。 苍狼警惕地望去,原来是他现出了妖身后,皇城守卫终于反应过来,正朝着这边赶来。 拜谢道期所赐,诛妖盛势之下,人界士兵丢下长矛兵刃,转而配备起降妖法绳。 他虽然不惧怕那些东西,但仍被刺激得杀心陡增。 他随手丢下魏珣,任由对方重重砸在冷硬的地上,运转妖法,将试图围困而来的士兵尽数掀翻。回过头,他再次看向高台之上,谢道期仍是端坐,未有出手的意图,仿佛在静等更多的变数。 这好整以暇的模样彻底激怒了他,苍狼变转脚步,正打算接近谢道期,却听到身后一声微不可闻的哭泣声。 白狼之子紧闭双眼,脸颊泛着不健康的紫红,两只手胡乱晃了几下。 “咿……唔!” 苍狼停下了脚步,他缓缓走过去,蹲下身将这孱弱的孩子抱入怀中,愣愣地看了会儿。他见不惯凡人婴孩的模样,四肢绵软,瘦瘦小小的一个,仿佛稍不注意,便会将它碰伤了。他原想着等孩子出生,若是人胎,他定要躲得远远的,等到孩子能跑能跳不容易坏了,再跟姐姐学着抱抱它。 可如今,他却要用刚伤过人的、不知轻重的手去抱起这个孩子了。 它太虚弱了。若是将它丢在这儿,也许不出半柱香的时间,它便再无生息了。 半晌,他如梦初醒般从袖中取出一枚药丸,小心翼翼地送入孩子的口中。 “方承陵,今日之后,你我再无瓜葛。不出三个月,我必回来,血洗易丘。” 下一刻,苍狼携幼子与白狼尸身消失于人前。 也许方承陵说得对,他应安置好孩子与姐姐,再与这群凡人清算血仇。只不过……在他给孩子喂下药丸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他再也不会见到方承陵了。 那本就是他一厢情愿回妖界为方承陵寻来的续命灵药。 方承陵,就要死了。 如今,便让他死吧。 “三个月……”方承陵看着空荡荡的刑场,神色落寞。 原来凡人之力如此渺小。他自诞生起便不由己,唯一的一次机缘巧合,却还是如此。大道难求,他得以窥见一二,却无力左右半分。 “足够了。” 朔烬很快从往事旧忆中清醒过来。 他打碎眼前幻相,又将门口燃着的不知名残香碾碎,径直来到谢道期的跟前。 “当年你端坐高台看戏之时,可曾想过自己的下场?” 谢道期抬眸道:“可惜易丘少了一出大妖屠城的好戏,那也是谢某人生中为数不多的憾事。” 朔烬:“邪魔歪道。” 引无数生灵入局,养一国怨煞,纵然是在妖界,亦是骇人听闻。 谢道期:“千年前谢某被一柄陌生长剑贯穿心脏。身死之后的数年里,我百思不解那柄剑为何而来。等到我明白时,却也不重要了。” 他嘴角勾起诡谲笑意,轻声道:“万般皆是修行道,凶剑化形能做仙门高位,我为何不能助一国倾覆,享怨煞之气以证道?” 朔烬化出尖利狼爪,骇然破开了他的胸腹。 “凭你也配和他相提并论?”
第64章 一道缺口 谢道期仿佛感受不到痛楚:“他自初开神识之日, 便已沾染了尸山血海的罪孽。谢某的确不配相比。” 朔烬收拢利爪,在血肉中搅动一圈。 天地阴阳炉将妖力灌入谢道期的躯体,修复起伤口, 却又在下一瞬被破开。 “执剑者的罪孽,与他有什么关系?谢道期,你筹谋那么久, 设下失魂症,不就是畏惧沉陵吗?他能让你如此忌惮,不正是他诛邪除魔的功绩吗?” 谢道期冷笑:“若是剑门的人知晓了他的身份……” “便只会更加敬重他!”朔烬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所以, 眼下要倒霉的只有你一个。” 谢道期脸上已没了半分笑意,语气阴冷:“我这天地阴阳炉下,妖物显形……” “那就显啊!本尊原还想与你费些口舌,如今才发现,像你这样的恶人,惯会以己度人。你以为剑门弟子会是那群易丘愚民吗?辰极剑又怎么了?它如今可不是什么凶剑, 你是躲臭沟里太久,忘记打听清楚了吗?” 屡屡被打断, 谢道期面色显出几分狞色。 朔烬不屑地笑了一声,手起刀落, 直接洞穿了这具躯壳的心脏。 “你……” “你什么你, 你若不出现, 我早将这些破事忘了。可你偏偏出现了, 这送上门的仇人,本尊自然要杀。可你要明白, 我现在是妖界一方尊主,寿数绵长, 功法深厚。别说是你这个苟延残喘的残魂,哪怕再来十个易丘国,都入不了我的眼。” 谢道期胸腹起伏,面上泛起青紫,似乎没料到这番变故。 “你不就是想拖延时间吗?可惜,本尊是个急性子。” 天地阴阳炉攫取妖魔之力,灌顶入体,这一过程应是有所限制,因而自始至终都未见谢道期变过姿势。而朔烬可不会给他功法大成的机会。 “不……”谢道期怒目圆睁,妖力灌体之下撑了几息,终是抵不过要害被捏碎,缓缓垂下了脑袋。 朔烬也不退开,静静等了许久。 片刻后,有黑雾自尸体背后升起,须臾窜出数丈。 朔烬化作狼身,扑跃追去,一把踩住了黑雾,随意揉了几下,塞进了天地阴阳炉的炉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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