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还是太年轻,没经历过常朝的毒打。 多说无益,反正届时他就清楚明白了。贺牗又寒暄了几句,见盛鸿祯打着灯笼来了,便耗子躲猫似得钻进文臣队伍里。 他虽然躲得快,盛鸿祯眼睛也毒,被扯了胡子的痛更是没忘,是以路过贺牗身边时斜眼冷哼,很有秋后算账的意思。 贺牗继续缩着当鹌鹑。 站在后面的元正瞧见了,暗暗记了一笔盛相和贺中丞不和,以后请客吃饭定不能让二人碰面! 三声鼓后,禁门打开,元正跟着队伍进了宫城。他手握笏板,走的拘谨,期待又忐忑着。殿试和唱名那日由于对陛下的敬畏,根本没敢看上几眼。本以为借着常朝能一睹陛下风采,没想到龙椅前还设了帷幕遮挡,除了声音基本什么都看不到。 他初入官场,对什么事都还不熟悉,打算老实站着听那些前辈同僚如何商议国事。 今日讨论的是刘望该不该黜落,以及行卷要不要废除。 开始的时候还有条不紊,各自都有主见,听着听着元正就觉得有些不对味。直到之前在禁门外与自己寒暄的御史中丞贺牗出列。 “行卷之制早就被某些人搞的烂透了,民间不满,真正贤才反而被拒之门外,那些支持行卷的人多半心中有鬼!” 贺牗一改在盛鸿祯面前老老实实的模样,忽然厉声驳斥吓了元正一跳。 这样的语气真的不会吵起来吗? 他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又觉得自己似乎不该说话。正犹豫的时候,没想到方大人也十分硬气的回嘴。 “贺牗!你这话什么意思?是君子就敞开了说,阴阳怪气那是小人行径。” 嗓门一个比一个大,元正默了。 贺牗稀奇问:“方大人因何而怒?贺某骂的人可未提及名姓,做什么要上赶着承认自己心中有鬼?” 现在主要是他们二人吵,大殿里能把每个字都听的一清二楚。他话音刚落,身后就有人很是配合的哄笑方载文的蠢猪脑子自己往坑里跳。 说不过别人,方载文气冲冲的把视线调转,对着作壁上观的赵献道:“陛下万不可冲动,行卷废不得!” 归根到底,挑起来矛盾的还是刘望,张轶眼珠儿打转,决定还是要说两句,毕竟人是自己举荐的。 他不信就凭这件事,小皇帝就敢废了前朝沿袭下来的东西。 “臣可为刘望担保!” 谢长松赏了半天好戏,终于嗤笑骂道:“您还有脸担保呢?难道刘望在殿试时丢的人还不够?还是您脸皮比城墙厚?” “谢长松!” 张轶气急败坏,想起争考官之职时,谢长松还骂自己是绣花枕头小不要脸,当着他的面竟然还敢再骂。 场面已经脱离了以前对朝堂的幻想,听着他们吵来吵去,左右自己插不上话,元正的眼神开始百无聊赖的乱瞟,等再转回来时,惊愕的发现原本还只动嘴皮子的几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扭打在一起。 这可超出想象的太多了。他一时接受无能,活像个刚进城的乡下人,微张着嘴巴看着刚才还仪容得体,风度翩翩的诸位前辈互相撕扯的难分难解。 那日托铁匠做的笏板终于有了用处,这次再打起来的时候,贺牗抄着铁笏板根本没手软,抓到人就劈头盖脸砸下去。 “贺牗你……哎呦……” 张轶被薅着衣领打了个正着,顶着青紫的半边脸抬头发现贺牗笑的瘆人。 “打我御史台的人是吧?” 虽然御史中丞远不如盛鸿祯权力大,但贺牗也是护短的主。这张轶自己耐不住先动手,对着谢长松连打了多下,岂能轻易饶了他? 眼见场面混乱,方载文如何不知道贺牗那日缘何向他打听铁匠的事?他抽出自己的笏板迎上去,“贺牗,你别猖狂!” 四个人打架还能劝得住,可顾党和保皇党都不是能忍气吞声的主,见各自的人被打了,都拿出身上的东西纷涌而上。 “哎呦……别打啦……” “打的就是你!” “顾党走狗滚出朝堂。” “你算哪根葱,让我们滚就滚?” “……” 那些紫的、红的、绿的官服纠缠在一处,崇政殿就活像个大染缸。元正被吓的不轻,一个劲儿的往后退,希冀那群打红眼的同僚不要误伤了他。偏偏事与愿违,他就老老实实的看着也被打了,却不是谁动的手。 应是打的太激烈,不知道谁革带上的金片被抠掉,又在几番交锋中扔出来。可惜准头不太好,金片从人群中飞出来径直砸在了他的脑门上。 元正疼的不敢出声,脑门红热一片,登时被金片印了个缠花纹。再垂眸看去,方载文正被贺大人压在地上薅着头发打。 “啊!” 今日受的惊吓实在太多,对朝堂的幻想碎了个彻底。元正不过是个弱文人,根本没见过表面斯文的文臣打架的阵仗,竟比武官还要凶猛! 他双腿发软,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不住往后挪,冷不丁的后背又撞到了什么,忍不住惊叫。 待回头看到站在身后的人,元正才消了几分恐惧,指着打的正酣的同僚磕磕绊绊的半天吐不出完整的话。 “这……这……” 这正常吗? 那些人打的乱七八糟,都没发现保皇党领头的人都不在其中。 盛鸿祯冷眼旁观,示意这新来的状元郎看向贺牗,“知道他是谁吗?” 元正咽了口唾沫,“贺贺……贺大人……” “你觉得他如何?”盛鸿祯很是执着问。 元正只好继续回答,“颇,颇为凶悍……” 哪朝哪代的文人也没像这样猛的! 这回答都在意料之中,盛鸿祯把他扶起来站稳,拍了拍他的肩。 “上一次他可是被方载文一笏板敲晕了。” 元正:“……” 他现在辞官还来得及吗?朝堂好可怕,同僚也都好恐怖!
第25章 暗棋 辞官是不可能辞官的,科考并非儿戏,官服穿在身上是权贵也是铁链。 元正着实被吓的狠了,最后跟着盛相呆滞的等他们打完。反观武将内侍和陛下都是见怪不怪的模样。 约摸两刻钟,骇人的阵仗才渐渐平息,崇政殿里只回荡着方载文的嚎叫。他头发被扯的乱如草堆,更不提官帽和发簪,浑身上下没有哪处不疼的。贺牗还故意都往脸上打,生怕他还能出去见人。 “诶呦……” 颧骨上青紫一片,嘴角破皮出了血。方载文用指腹小心翼翼探去,疼的直抽冷气,一股憋屈闷在胸口差点背过去。 好一个贺牗,以往竟是小看了他! 两边都冷着脸分开,放眼望去都没能落个好,龇牙咧嘴叫疼的不少。 “还打不打了?” 贺牗暂且没把人放开,依旧薅着他的头发,手里的笏板随时伺候。 方载文心里都要被打出阴影,苦着脸不情不愿道:“不,不打了。” 贺牗又问:“废不废行卷?” 整个大殿里,所有人都看着这一幕,十分冷漠。方载文哼哼唧唧的声音一顿,捂着破相的脸支支吾吾,“今日商议的明明是刘望……” 笑话,行卷废不废的,他岂敢因为贺牗一句威胁就认了?届时定安侯不得把他剥皮抽筋。身为顾党,利益好处尽量去争,但争不过的时候,那个恶人和怨种也不能自己去做。反正天子眼皮子底下,他还不信贺牗能把他怎么样! 做官有些年头的都是老泥鳅滑手,轻飘飘一句话就开始模糊重点,答非所问。贺牗手上力道加重,眼看又要打人。 “行了,有完没完!” 高座之上,全程恍若局外人的小皇帝突然开口制止。 方载文边揉着伤口边暗自嘀咕小皇帝的马后炮向来准时。也就是小小年纪被盛鸿祯教成了人精。 思及盛鸿祯,方载文眼神四下搜寻,想要看笑话。那人可是松下清风,朗若明月的人物,也不知这次…… 他目光一转,猝不及防被人抓了个正着,惊愕之余,方载文气的差点撅过去。 那群瞎了眼的蠢货,合着打了半天,最主要的人衣角都没皱! 隔着竹帘,赵献细细将每个人都看过,光明正大笑话顾党,瞧够了才肃声道:“按往常的规矩,每人罚俸一月。” 用衣袖擦干净笏板别在腰间,贺牗拢袖撇嘴。 又是罚俸,他还想再雇个小厮呢,这下好了,还是要让六出多劳累一段时日。 一切又回归正轨,盛鸿祯躬身提醒,“陛下,臣以为贺中丞所言不虚。春闱前,臣多次听闻进京赶考的学子不思温习功课,只记向名公巨卿行卷,如此浮躁之风切不可取,否则于国无益。行卷之制虽是前朝遗留,可前朝覆灭亦有此因。长远之计,还是废除的好。” 他先是肯定贺牗表明立场,又暗示皇帝学生这次不能对顾党一再退让助长气焰。此时不强硬,以后恐难能前进半分。 断了顾党在文人上的路就是断他们的一条腿,硬碰也要试一试。 赵献不蠢,反而很聪明,再加上老师授课的时候多少提起过,他很快便反应过来。 “你们争了这么久,打赢了又如何?君王臣子不该将心思放在斗殴上,而应该多去听听百姓的声音。御史台纠察百官,体察民情,既然贺中丞说民间对行卷怨声载道,那便派人核实,若真有此事,行卷之制必须废除。” 先帝留下来的烂摊子早晚要除去,腐肉不挖终有一日要侵蚀到骨头里,还不如狠狠心受一时剜肉之痛。 态度和话都放在台面上了,顾党终于看出来,保皇党和小皇帝那是唱双簧呢?没有一早串通好谁信,只怕今日的争论是有预谋的。话说的漂亮,什么派人核实。小皇帝让人核实保皇党还能发现什么花来?无非怎么有利怎么说,走个过场罢了。 刘望这个人赵献不收,行卷也要撤。 常朝再次闹的不欢而散,只有一个人处外。 打磨光滑的镜子里倒映出张中年面孔,撩起额上发丝就见拇指节大的淤血。来来回回看了多遍,没有发现其他伤口,贺牗才放下发丝用搁在柜子上铜盆里的水净手。 “就没见过罚了俸禄,被人打了还能乐呵的。” 六出用温水湿了手帕给他热敷。那处淤血看着骇人,其实不妨事,而且掩在发丝之下也瞧不出来。 就算手劲再轻,总归还是疼的。贺牗忍着痛道:“我只后悔没多敲他两下。” 上一回被方载文敲晕的账总算要了回来,心里别提多舒坦。且这次专挑明面处下手,保准方载文没有个五六日不敢见人。 看到伤口,六出心疼之余想到个物件,“家主上次受伤时,盛相不是给了瓶药么?我去拿出来用罢。” 贺牗急忙扯住他,“一点小伤犯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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