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手伸进他的护手里,平日冰凉的手,今日倒还有点热乎气。 “叫绿毛龟吧,他老人家是有寿数的” 叶崇然笑,在护手之中捏了捏我的手:“这话叫古相听见,定要参你一本” 我打了个哈欠拉着人往房中走:“我今日进宫,玉公公说恬贵人病了,你怎么看?” 屋中想是刚续了新火盆,暖和的紧,两人对坐,煮茶闲话。 叶崇然脱了护手烹茶:“王爷可是忧心贵人?” “起先的确是着急动了气,回来这一路上思前想后,又觉得事有蹊跷” 叶崇然笑,伸手排开茶盏,一盏一盏点茶闻香:“何处蹊跷?” 我歪在圈儿椅上,看着案上乱走的呆麻雀,自言自语道。 “我入宫面圣求药,药是求到了,圣却未曾面,到这儿也还说得过去,毕竟陛下一向算无遗策,知我所求也属寻常,可侍书乍病,这事本不该告于外臣的,玉公公是宫里的老人,不会不知道这个规矩,可他今日无端端就说侍书病了,显见是陛下叫说的,可陛下又为什么要叫我知道这个事?” 我沥沥拉拉说了一串,待说完,桌上已整整齐齐排了一十二杯茶。 相爷指尖圆润,指甲透着些肉粉,骨节儿又白净。 我看着看着就走了神,觉得这要是个姑娘家的手,应该也是好看的。 等到夏日花季,将指甲铰个形状出来,涂些凤仙紫藤的花汁,就更媚气了。 然,相爷不知本王猥琐的心思,只是将一盏茶汤推到我面前。 “王爷安神的汤药喝完了没有?如果没有,再熬上两副喝一喝吧” 我托着腮帮子,坐没坐相道:“你又觉得我这是疑心病?” 叶崇然摇头:“非也,依下官愚见,这事也属蹊跷,玉公公特意相告,着实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这谎扯的不精妙,细想便知是胡话,恬贵人想来是无病的” 我点头:“这个我想的明白,只是......” 叶崇然伸手盖住了我的手:“王爷想的明白?” “明白啊” 他又笑:“王爷此刻平平安安回了府中,又已想明白了恬贵人并未染疾,王爷若真的明白,又怎会再追问深思?” 我愣住,他却又道:“王爷无事,恬贵人无事,陛下无非是叫玉公公逗您悬了一回心,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值得如此反复思量?王爷背上挨了一箭也未深查,可见王爷是有雅量的” “可每逢陛下的一言一行,王爷便势必要忧思过重,疑心并起,依崇然之见,王爷这个安神汤是短不得了,尤其进宫前后,该狠狠灌上两海碗才是” 我被他话中揶揄逗笑,自知是心病而已:“我明白了” 叶崇然挑眉:“王爷背上箭伤,仍未查出眉目么?” “你查的如何?” “秋毫未见” 我亏心的叹了口气,阿尔野那狼崽子是有些手段的,密林一箭做的神鬼不觉。
第103章 ● 相爷纵然是有手段,到底也都是明面上的手段,抓不住那只狼崽子的尾巴,也不奇怪。 “我也没查到,就这么着吧,说不定是哪个猪油蒙心的王八精,拿本王当狼打了,横竖没有下回了,相爷不必忧虑过重” 相爷捏着茶盏眉眼带笑,只静静看着我,并不言语。 相视良久,他才开口道:“王爷的确是雅量......” 我不尴不尬的笑了笑,知道他这是给我脸面没有揭穿。 于是又腆着脸端茶相敬。 “相爷肚里能撑船,前尘往事,查它作甚?若相爷细查......不也成了本王这样的糊涂人么?” 这场茶喝到了日暮时分,雪是越下越大,越积越厚,我原为相爷今夜是要留宿王府的。 不想才把人留到晚膳过后,叶崇然便起身告辞,本王死狗似的抱着相爷的细腰。 十分没出息的耍着无赖:“去哪里嘛......雪这么大......路上滑了摔了可怎么办嘛......别走了嘛......晚上小王好好伺候相爷......好不好嘛......” 叶崇然摇头轻笑,一只手贴在我脸上拍了拍。 “下官不敢承王爷侍奉,王爷如今伤重,还需禁欲静养,免叫射错了这一箭的故人忧心” 我眨了眨眼,晓得他是吃了醋了,想辩驳几句,却又发觉自己嘴笨的离谱。 相爷的话句句在理,背后疤痕犹在,我却阻他深查,他是心思通达的人,前因后果大抵已经想透。 多说无益。 再多嘴,或许还会叫他觉得,我对那故人包庇纵容。 我叹了口气,手上却仍是不想放人离去,都说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 从前在风月场上,本王也不是个锯嘴葫芦,逢场作戏也算熟手。 可偏偏面对叶崇然的时候,我却总是言不由衷,词不达意。 心里纵有千般好话,此刻也只讲的出一句:“崇然......” 他笑了笑:“王爷驭马送下官回府吧” “我心里只有你” “崇然明白” ...... 同乘一骑,夜雪不休。 我将人拢在怀里生怕他迎风受雪,马蹄声细碎响起,街面早已无人,静谧之间,天地唯余雪与夜色。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但今日的雪......却不输这一段香” 叶崇然在我怀中轻笑,并不回话。 我在他颈子咬了一口:“怎么不问为何不输?” “问了王爷便要说,是崇然身上带香,全了这白雪无香的憾事......实在是......” 我挑眉:“如何?” “登徒浪子” 我笑了一声,将手钻进他朝服之下,腰身皮肉温热于掌中。 “一句话就是登徒浪子,这手再往下三五寸,却叫什么?” 相爷是怕痒的,当即笑弯了腰:“叫当街调戏朝中大员,需脊仗六十,没入奴籍” 我点了点头:“奴籍好,进了奴籍,本王便投身相爷府中,日日伺候相爷更衣用膳,就寝安眠” “果真?” “果真” “那王爷调转马头往大理寺走吧,卢少卿应还未下值,此刻过去,立开一堂下籍改姓,最慢明日傍晚,下官府中便有个得力的仆役了” 这一路玩笑之间,本来不短的一条路却好似变短了。 我又无赖似的拘着人,不叫他下马,直至彩云出来接应,看着小丫头满脸想找个地缝子钻一钻的表情。 我才叹着气先行下了马,又伸手将人扶了下来。 “相爷回吧,不必管本王了,本王身强体健,叫寒风刮一刮,叫大雪下一下,叫马背颠一颠,都是无妨的,顶多就是伤口裂开流点子血......不打紧的” 说罢,我眨巴着眼睛看见叶崇然,自问这个可怜是装到位了。 奈何相爷拍了拍我肩头,很是欣赏的看了我一眼。 “的确,王爷是守关有成的悍将,这一点伤病,如何能叫王爷折腰” 我眼看着彩云伶伶俐俐关上了相府大门,只得独自站在风雪中叹气。 也不知相爷这个醋,要吃到什么时节去,总不能以后都不让亲近了吧? 怀着这一点迷思,我牵着马走上了回王府的路。 方才下马那一瞬光顾着潇洒,背上伤口还是扯着了一下,此刻隐隐作痛起来,再想上马已经是不能,只得慢慢溜达着走。 雪这样大,街上的铺面早就打了烊,行人更是一个也不见。 就连路边乞食的小叫花,此刻也躲进了城外的破庙暂避风霜。 路上静的落针可闻,唯我和枣红马踩雪的动静,然而这动静没有持续太久。 因为有第三个脚步声,轻巧的响起在我身后。 我无奈的叹了口气,呵气成冰的节气,面前当即升起一团白雾。 那脚步声行的快,及至和我并肩而行后,才慢下了脚步。 “你来做什么?” “你很喜欢他?” 我站停侧头看向阿尔野,平静道:“我爱他已极” 阿尔野闻言先是怔愣,而后眉头便越皱越深:“他活不长” 我轻笑:“若我想,你或许会走在他前头” 也不知是不是这句话激着他了,阿尔野眸中寒光比之雪气还要凉三分。 “你要杀我?” “你不该死?” 我不再看他,转身牵着马向前走去,少年人的心思我委实是猜不透。 你哄我骗我愚弄我,被我察觉后也没要了你的命。 事到如今,我自问已然是做到了仁至义尽。 他又哪里来的脸面再来纠缠? 阿尔野两步上前扯住我的胳膊,逼着我同他四目相对,又伸手从自己脸颊上撕下一块人皮。 皮下是两道极深的疤痕,彼此交错,纵横成一个十字。 我歪头看他:“茶楼那日不见你脸上有伤,还以为是我鞭法不精,原来是贴了这个东西” 阿尔野看着我穷极无聊的样子,自嘲似的轻笑一声:“我以为你打了我......就不生气了”
第104章 ● 我摇了摇头,不再试着去了解这个少年单于,只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 “阿尔野,你率军袭击玉门关,这是国仇,你身怀异心接近我,这是行骗,我若原谅家国之仇,那便是叛国之罪,我若原谅行骗之事,那便是自轻自贱” 说罢,我回过头,牵着马向王府走去。 “本王虽是个纨绔,可到底还有一点忠君爱国的心,也自问不想沦落下贱” “阿尔野,你走吧,咱们缘尽了” 这一次,少年单于没有追来。 我知他独自站在风雪之中,白雪落了满头,眸中俱是无措茫然,任由冷风掀卷衣袍。 可我管不了,细想当初,少年来的突兀,这段情分也起的突兀。 他姿色出尘不假,可我喜欢的,却是他事事妥帖,凡事一教就会的聪明劲。 起先也只当他是个好后生养着,后来在嘉峪关和颜问慈一番诀别,心碎神伤的档口里。 他的一句喜欢,出口万分轻易。 可即便万分轻易,我却还是信了。 信到最后,连自己也觉得荒唐。 仔细回想,我其实连这少年的脾性,都不曾了解的透彻。 彼时他那些乖觉的模样,情动的笑靥。 陪我冲杀敌阵,同我立下誓言,共我山水同行。 姻缘庙中的那些虔诚。 是装的?是真的? 我猜不透,也不想猜了。 ...... 到了王府门前,梁管家撑着一把油伞在等候,我上前将马缰交给梁管家。 “ 这么晚了,找个小厮候着就是了,您老何苦亲自等着?” 梁管家一笑,将手中暖炉递给我:“老奴是惯了的,王爷,回吧” 我点了点头,正欲进府。 却又鬼使神差的,回头看了一眼方才走来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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