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我在看他,便挑了挑眉,用眼神问我怎么了。 我摇摇头,狠甩了马鞭,向着大营飞掠而去。 待我的马冲进军营时,辛乔便瘸着一条腿,从兵器营里冲了出来,扑通一声,跪在了我马前。 “王爷,您可算回来了!” 我没着急下马,只等着辛乔的后话。 “发生了什么,细细说来” 辛乔一直垂着的头,此刻才抬了起来,原以为会是一张吃了败仗的苦瓜脸,不想他眼角眉梢皆是喜意。 “回王爷!一切皆如王爷所料!自王爷离营后半月,草原诸部族果然骚动不已,您让末将按兵不动,末将便始终不敢动作,只将军情密报于颜将军,一直到三日前,那些匈奴儿终是按捺不住,举骑兵两万围攻玉门关,不想还未至玉门关口,便被颜将军伏在关口的机弩大阵灭去半数,余下一万人马攻至玉门关时,已经重伤涣散,末将同盛凯领兵杀出关外,追击之间将这一万匈奴儿尽数剿死,此刻营中正瓜分那些匈奴的铠甲和毛皮衣裳呢” 我闻言松了口气,却有些笑不出来,想起离营前一日,我心中总是惴惴不安,便招来辛乔同他嘱咐道。 “此番本王离营的日子不短,营中一共两千轻骑,不论匈奴还是胡人,只要攻来玉门,将士们定遭屠戮,如今没有旁的法子,只有未雨绸缪一策,本王留下一道密函与你,届时玉门关稍有风吹草动,便速速将这密函送到颜问慈手中” 辛乔领了密函便离去,我则看着月亮,在窗前枯站了一夜。 颜问慈还是拿到了密函,看到了密函之中,前朝机弩的所在之地。 我没错信颜问慈,他的确同我有些知己的默契,见到机弩所在的地图,便知我在点他有匈奴来犯。 是以沿路设伏,解了玉门关之困。 只是...... 我原以为这份密函,是没有用武之地的。 营中将士皆欢欣鼓舞,我看着辛乔那条瘸腿,不免好奇:“既大胜而归,腿又是怎么伤的?” 辛乔讪笑,有些尴尬道:“追击之时,马跑急了,缰绳没拉住就摔了马” 这事好笑,我想笑两声,却发觉自己笑不出来,只叹了一声很轻的气。 “来人,将仆役向熹,堕马下牢,水饭不予,择日问诛” 辛乔愣住,似乎不明白我为何要处置向熹,毕竟平日看来,我还是很疼爱这个少年的。 向熹翻身下了马,两步走到我马边,仰头看着我浅浅一笑,此刻旭日将升,朝阳的余晖洒在少年的脸庞上。 他笑道:“王爷英明” 我伸手摸了摸向熹的额头,指尖少年的皮肤温热,就像这半年来,他总是以这番温热,抚慰着我经年累积的伤痛。 “也不英明,只是明白,天底下没有无端的爱恨罢了” 向熹被收押,五花大绑在马厩旁的帐子里,辛乔没有多问我为何下令将人捆了,我自然也不想同他解释。 进入小土堡时,我恍惚间有些错觉,往日这个时候,向熹会打水给我洗尘。 然而此刻桌上也的确有一盆洗脸水,只不过,是小令官打的,水也不是温热的,而是寻常的冷水。 其实兵中将士,都是以冷水洗脸的,冷水叫人清醒,作为戍边的将士,清醒是比粮草还不能缺少的东西。 我没有用那盆水,只合衣躺在了二楼的榻上,我原以为自己会翻来覆去个一阵子。 不想连日策马狂奔,此刻已然累极,竟昏昏沉沉睡去了。 这一觉睡的极黑甜,无梦也无觉,只有醒来时,无边无际的黑暗。 小土堡里没点灯,唯一亮着的,是小窗里透出的月色,我躺在榻上没动,伸手将窗纸推开。 清寒月色顿时泄了进来,映照在我脸上,像是照着百鬼夜行里,最势单力薄的那只孤鬼。 我起了身,不敢再看月色,只往捆着向熹的营帐里走,盛凯在营中巡逻,同我打了个照面。 “王爷,您要去看那个仆役吗?” 我点了点头:“给了他水饭没有?” 盛凯连忙摆手:“王爷吩咐了不给水饭,自然无人敢给” “好”
第30章 ● 我拨开帐门的厚帘子,见向熹被反绑在木柱子上,也许是沦为阶下囚的缘故,他此刻看起来有些狼狈。 向熹缓缓抬了头,明知自己处境不妙,却还是笑了。 我扯了个椅子,坐到他面前:“本王是叫你向熹,还是该叫你阿尔野单于?” 向熹看着我,满脸无谓:“我还没继位,不好称单于” “所以你是为了继位,才来接近本王?” 向熹摇了摇头,唇边笑意不减。 “我只是听闻玉门关的守关人,换成了京城来的断袖王爷,一时好奇,便来了” “好奇什么?” “好奇中原的男子,是个什么滋味” 我看着他邪肆的模样,忽然发觉这才是真正的他。 向熹这名取的实在不贴切,他本不需要求问光明,这样一双碧绿的眸子,天生便是夜原上的狼崽子。 阿尔野,才是适合他的真名。 我靠在椅背上,重新开始打量这个少年的眉目。 “不知这个滋味,值不值得你族中两万人命来换?” 阿尔野大笑:“怎么不值?你的腰......” 我提起营帐中预备下的马鞭,不待他说完话,便结结实实在他脸上抽了一鞭。 马鞭原是抽打畜生用的,比之人用的,到底是粗糙些,如今一鞭下去,少年脸上顿时见了血。 阿尔野伸舌舔了舔唇边的血迹,好似不痛一般,仍笑着:“一日夫妻百日恩,子戎,你怎么舍得打我?” 啪。 又是一鞭。 我捻着马鞭坐回椅上:“本王平日用枪棒多些,也不大下狱里审人,鞭子上的分寸有限,若留下疤痕,你且多担待吧” 向熹缓缓抬起头,右脸上两道鞭痕交叠,汩汩冒血:“你放心,我一定担待,草原上的男人,一向怜惜自己的女人” 我不欲再同他扯闲,该问的话,此刻也该问一问了。 “你父是呼兰单于,你兄是阿尔炎王子,两年前你手刃阿尔炎,本欲继位,却被各部族长老弹压,称你凶残暴戾,不堪称王,呼兰听信诸家之言,不肯传位与你,彼时你羽翼不丰,若再弑父,只怕会成为众矢之的,你只得做小蛰伏,这两年呼兰病重,你的人望不高,继位恐有波折,是以你另辟蹊径,寻来玉门关,混到本王身边窃取军中机密,以求能寻到布防疏漏,一朝举兵杀破玉门,只要此行顺利,待你回到草原,这一桩功绩便会助你登上单于之位” 阿尔野轻轻哼笑:“王爷算无遗策” “都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依你看,这一局里,你是螳螂,还是蝉?” “我若说我是黄雀,子戎信我不信?” 我笑,离开了营帐之中。 子夜已至,大漠风凉。 彼时同颜问慈作别时,那凉风灌进心里的滋味,又徐徐而来,我捏了拳头,砸了砸自己心口,直至闷痛传来,才松了力气。 月亮还是那个月亮,玉门还是那个玉门。 这一场突袭之战,我是守关的主将,却不在关中坐镇,阿尔野是匈奴的幼王,却没有身先士卒。 死了两万匈奴,缴获无数马匹,看起来是我算无遗策,大获全胜。 可不知为何,我却觉得这一战的结果不大好。 我肺腑里冒着血,同少年脸上的疤痕一样,伤口不大,却极尽屈辱,血流不止。 向熹,你当真不该以情肠愚弄我。 当真不该...... 我向着小土堡走去,嘴里苦涩,眼中模糊。 就在离小土堡一步之遥的时候,军营中却起了噪声,小令官敲响了鼓锣,大声呼喝。 “粮草走水了!!!粮草走水了!!!” 营中将士皆闻声而动,水车水桶齐齐上阵,火势却不见消解。 我站在小土堡前苦笑,心里明白这是阿尔野脱身的把戏。 果然,不过一须臾间,一匹黑翎马便踏着夜色从营中飞奔而出。 辛乔吩咐了人救火后,便急急跑来我身边:“王爷可有灼伤?” 我摇摇头,紧紧盯着那黑马上的人影,少年发丝飞舞在风中,墨色衣衫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 此刻去追,已然来不及了。 “拿弓来” 我对着辛乔说道,辛乔依言照办,取了弓箭递进我手里。 我翻身上了小土堡二楼的望台,将手中长弓拉满,箭尖瞄准阿尔野的背影。 他似有觉察,在奔腾的马背上回望我一眼,明明隔着百米,我却看懂了那一眼。 那是一双弯着的眉眼,带着顽劣的笑意。 弓满便该脱弦,我松了手,这一箭破风而去,直刺在少年背上,黑马受了惊吓,愈发疯跑起来。 辛乔见状便道:“末将去追” 我伸手拦住了他:“不必追了” 辛乔愣了愣,随即反应了过来。 “这一箭正中后心,想来他也活不了” 我进了小土堡,将长弓挂上了墙面,而后坐在书案后,看着空荡荡的屋中走神。 小令官黑着脸来报:“禀王爷,火势已经扑灭,粮草烧去三成余” “无妨,近日不会有匈奴来犯,明日让盛凯去嘉峪关借些粮草便是” 小令官退去,我仍看着虚空走神。 方才那一箭,我是起了杀心的。 然而脱弦一刻,我手颤了一下,那箭落在阿尔野身上,便偏离了心头一寸。 我的弓法是年少练就,不敢说百步穿杨,可箭无虚发还是能做到的。 即便父皇一向瞧不上我,却也从未训诫过我的弓马。 幼时我和哥哥在京郊射猎,寒冬腊月活物稀少,不想那日,却见一白鹿漫步于风雪之中。 哥哥搭弓瞄准了那鹿,箭矢离弦之际,我亦拉满了弓放箭。 两支羽箭在空中相击,白鹿受了箭声惊吓,瞬间奔逃而去。 彼时哥哥坐在马上回眸看我:“子戎,你这样心软,日后要吃苦头” 我只看着哥哥傻笑:“兽苑里那么多鹿,哥哥若想吃鹿肉,只管叫御膳房烤来就是” ...... 案上烛火惺忪,灯花儿蓦然一爆,我从记忆里醒转了神思。 向熹自来我身边这半年,朝夕相处的画面,一幕幕轮转在我眼前。
第31章 ● 我是从何时开始疑心他的,又是从何时布下防备,我记不大清了。 私心里,我一直盼着他不要如我所料,一切皆是我枉费心机。 然而......然而...... 我熄了火烛,起身上了二楼,也懒得脱衣裳,由着自己歪在榻间,看着小窗里的下弦月。 无声掉了两滴眼泪。 这一夜极难入眠,即便浅浅睡去了,也始终不得深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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