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自然是从前吃什么,如今就吃什么” 待到梳洗完,又吃罢了早膳后。 我便带着玉点儿和几个小内监,一路奔着太和门去了。 玉点儿问我可要乘辇,我摇头,只说:“不必,朕自己走” 从养心殿到太和门,这条路,哥哥定然是走了无数次的。 从黎明破晓前,最昏暗无光的开头。 一路走到天色大亮,日照万物的末尾。 这条路,我要替哥哥走完,从熹微之间,走到霞光漫天...... 如此,百年之后,我才好同哥哥讲。 他的心血不曾白费,澧朝因为他的治理,安逸了许多年,太平了许多年,繁华了许多年。
第42章 ● 尤瑞没算明白账的事,最终还是由崇然作保,免了他诛九族的刑罚,换成了罚俸三月。 我心里知道自己有些小题大做,可自打要下了决心要好好做皇帝后。 我便不由我,遇事总是思量着哥哥的心思,一切从严,总好过轻纵宽放。 我晓得自己跌进了执念里,可究竟没有办法破开这层魔障。 仿佛只有在朝政上严苛了,才能叫哥哥泉下心安。 我往日对哥哥的种种辜负,便也能跟着化去少许 。 想想,真是糊涂已极。 崇然是知道我的,他不想触及我的伤心事,是以从来都是看破不说破。 只是一味劝住我,免得我铸成大错。 一日间,我用过午膳后,独自在西直门的宫道上散步。 因着过了午时又要回御书房和朝臣议事,是以这散步的一刻钟。 是我这一日里仅有的闲暇。 每到这个时辰,我便不许玉点儿跟着,独自在宫道上溜溜达达消食。 然而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宫道走多了,便会遇见进宫议事的朝臣。 我缩在一道月亮门里,眯着眼偷看并肩走来的几个小吏。 其中打头的那个,我是不必细看的。 那一身绯红官袍,我就是化成灰也认得。 可他身边那个湛蓝朝服的男子,和身后那几个小吏,我瞧着却面生的很。 崇然一向是和古相一道进宫的,今日怎么和个年轻男子一道来了? 我往月亮门后略躲了躲,竖起耳朵听着他们走动间的谈话。 “唐大人,珠州一趟走的可还顺当?” 这句话是崇然问的。 那位唐大人闻言摇头一笑。 “相爷客气,下官怎敢当相爷一句大人,珠州一带向来平顺,就是有些胆大的商贾动了吃盐利的念头,今时今日没有皇亲牵缠其中,便也不算难料理,如今都已拨乱反正了” 崇然眯着眼笑了笑,伸手拍了拍这位唐大人的肩头。 “你断案一向厉害,即便是有皇亲牵缠其中,想来也是能料理得当的” 我听罢这些话,立时想起了这位唐大人究竟何许人也。 这人是现任的大理寺卿唐双,就是当初在保和殿告发我毒杀太后的那位。 我悄咪咪趴在月亮门上,恶狠狠盯了一眼这个唐双。 即便心里知道他当初彻查太后的事,一定是受了哥哥指点,才会查的那样畅行无阻,这事儿我是不该记仇的。 璞王一定要死,哥哥布下的棋局才能收口。 可不知为何,我见这人和崇然有说有笑的走在一起,莫名就有些厌他。 方才两句话里提及的皇亲盐场,想来是这厮从珠州走了一趟。 顺手就将当年我在珠州的老底,查了个七七八八。 片刻后,御书房内。 古相和崇然各有各的凳子坐,他俩身后的颜荀也没得说。 三朝老太傅,只要他不坐龙椅,他在御书房躺着都行。 此刻堂下站着的,只有唐双。 我眯着眼睛,不停打量着这个人。 这人长的没有崇然秀气俊逸,学问自然也比不上颜荀,为官之道肯定也不能和古怀明相提并论。 思及此,我默默在心里下了个断。 这厮决计不算个贤臣,大抵也和尤瑞之流是一路货色。 唐双跪地见了礼,万岁之后又一叩首。 “回禀陛下,珠州一带所有私营盐商,都已处置妥当,其间各类细项,微臣已写成奏折呈送,以侯陛下批示” 唐双交代完了差事,可我却迟迟没有让他起身,而是斜倚圈椅上看着他。 房中寂静,只有玉点儿身后的小内监,往来送茶的细微声响。 唐双虽跪在地上,可一双眼珠子却转的灵巧,御前久跪必有道理,他微微抬头看了我一眼,随即又低了头。 我笑了一声:“朕昨日已看了唐爱卿的折子,账面事无巨细,赏罚有条有理,只是一桩蹊跷” 唐双直了腰,拱起手,神情肃穆。 “微臣愚钝,还望陛下明示” “朕私下里派人查过璞王府的底,发现早年有不少不明不白的进项,你此去珠州一趟,可有查着什么?” 唐双咽了口唾沫,回话只微微迟疑了一须臾。 “微臣此去珠州,确然查出些璞王当年在珠州私设盐场的蛛丝马迹,只是证据不足,不敢随意下断” 我笑了笑,并不言语。 颜荀却拍了桌子。 “好一个奸王,竟敢在珠州设下盐场敛财,真是大逆不道,目无王法!” 崇然闻言,回身对着颜荀一拱手。 “老师息怒,璞王已逝,恶业已尽,倒是无需当殿咒骂,您年事已高,需知气大伤身,还是保重自身为宜” 颜荀哼了一声,看着自己爱徒,当即没了重话,只是低声道。 “你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现如今开口便是佛词禅语了,那奸王当年把你囚在府中,若不是陛下再三相劝,为师势必要拿住他替你伸冤” 崇然摇头:“老师慈心,崇然感念,只是当年多有误会,璞王其实并未......” 话至此处,古怀明咳嗽了两声,打断了二人私谈,只抬手对着我拜了拜。 “陛下,唐大人长差得归,进京后,又即刻进宫复命,一路上风餐露宿,想是不宜久跪了” 我挑眉,仍是笑。 “是朕忘了,爱卿免礼” 等到议事的阵仗散去后,崇然靠在御案之上,两手抱在怀中,笑眯眯的看着我。 “陛下方才问唐大人的那些话,是做了什么打算?” 我眨了眨眼,见玉点儿已经带着一众小内监退了出去,就伸手环住了眼前人腰身。 “没什么,你又多心......” 崇然轻笑。 “唐大人今日若说没查着,陛下定要治他一个勘察不严之罪,若他今日说查着了,陛下便要问他案中详情,可当年盐场散的早,就算留了证据,陛下也一定尽早抹去了,唐大人势必答不上来,届时陛下,便又要问他一个栽赃污蔑之罪了”
第43章 ● 我趴在他腰间笑了一声。 “我就这么坏?” 崇然伸手捧起我的脸,笑着垂眸看我。 “若不是古相出言给了台阶,唐双这一趟白跑不说,少说还得赔上三个月俸禄” “我是不是太孩子气了?明知......” 不等我把话说完,崇然便笑了起来。 “没有,子戎,这才是你,虽有捉弄他的心,却在古相出言后醒了神,没有由着自己心思赏罚官员,这是明君之举,是和陛下决断狠厉,铁腕执政,一样的明君之举,” 我摇头:“你哄我呢” 他见我不信,又笑。 “微臣不敢欺瞒陛下,唐双是难得心细聪明,陛下当年是十分器重他的,朝中会查案的人不少,可如同他这般查的有轻有重的却少” 我伸手捻住他腰间玉砭,若有似无的摩挲着。 “我其实没有记他的仇,我只是......” “什么?” “你以后不要同他贴在一起进宫......我看着心烦......” 崇然闻言一愣。 “贴着?我何时......” 说道此处,他好似把给自己逗笑了似得,不由自主笑了起来。 “你竟吃这样没道理的醋?我同唐大人是在宫门外遇见了,这才一道进了西直门,并非是相约着一起的,且皇城威重,我难道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紫禁城里和个男子贴在一处?” 我低着头笑,又往他身上贴了贴。 “那你现在干嘛呢?” 他扶了扶额,伸手在我鼻子上捏了一把。 “我狐媚惑主呢!” 我没忍住笑意,只歪他身上不起来,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崇然看着我这副腻腻歪歪的样子,不知是好笑还是无奈,竟俯下身子,趴在了我腿面上。 “子戎,看开些吧......咱们都是重活一世的人,都知道世上没有万般如意的事,是以才有万事只求半称心的话......陛下这些年苦心筹谋,就是为了将这个位子交给你的时候,即便你是如何由着性子施下仁政,也不会再有奸佞乱党出来作祟,这才是陛下的本心......” 我轻轻抚着他温热的脸,莫名想起了世说新语里的一句话。 “我与我周旋久,宁做我” 崇然弯唇。 “正是这个道理了” ...... 我去探望侍书的时候,她正抱着天禥在御花园里扑蝴蝶,身旁还站着茉莉。 茉莉瞧见我时,不动声色的垂了眸子,似有万般情愫藏在眼中。 侍书则是一贯的恭敬,极有规矩的先行了礼。 “臣妾见过陛下” 我伸手扶了她一把,叫她不必多礼,茉莉候在一旁,很有眼色的抬手挥退了跟着伺候的几个小宫娥。 待到四际闲人散去,茉莉才含泪一笑,先侍书一步开了口。 “久不见王爷,王爷可还安好么?” 我叹了口气,亦是笑。 “原也知道瞒不过你们,却不想见面就被识破了” 侍书闻言湿了眼睛,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另一只手里,还牵着那走路尚不稳当的皇长子。 我俯身将孩子抱进怀里,只见他两个腮帮子鼓鼓的。 一双眼睛月牙儿似得,见了我也不哭,伸手便来抓我的衣领。 嘴里咕哝着:“肤......肤......” 我将额头抵在孩子额头上。 “父皇......本该是父皇来抱你的......” 孩子不解的看着我,不知我抱着他的手为何会发颤,只是用那只软嫩的小手拍了拍的我脸。 “肤......凰......” 我笑起来,笑着笑着,就险些哭出了声。 侍书别过眼,依在茉莉肩头,不着痕迹的抹去了眼下湿痕。 三人站在御花园中。 却无一人开口说话。 最后,还是茉莉先开了口。 “陛下圣体......” 我抱着孩子,将脑袋埋在他软乎乎的脖颈里,不敢去看侍书落泪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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