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点儿闻言,从袖间抽出了一只细巧的彩宝盒子,将药倒了出来。 “陛下......这药吃了就......” 朕接过药丸,想也没想的吞了。 “吃了才不受罪,朕真是烦死了现在这个病恹恹的样子,朕一辈子都没有这样窝囊过,临了的时候,更不能窝囊” 说罢,一干小宫娥来给朕更了衣,朕只觉身子轻飘飘的,手脚间都来了力气。 朕笑,只叹道。 “真是好药” ...... 子戎进宫的时候,雪大的离奇,简直铺天盖地。 朕坐在御书房等他,他进来的时候,朕险些没认出他。 跑都跑出去了,为何还能将自己作践成这样? 瘦的只剩个身架子,往日下巴上还有有些肉,如今...... 唉,不见他倒罢了。 见了他,果真还是操不完的心。 他垂着眼睛,黑瘦着一张脸,站在御书房里,也不哭也不闹。 三魂七魄去了一半,一副同朕没话说的样子。 可朕是有话同他说的,朕说了太多太多。 从幼时到如今,从母妃到叶宝元,他眸子里满是木然,可朕管不了了。 不论他想听与否,朕今日,都要将这些话说完。 朕拉着他,一路穿过了风雪大作的御花园,幼时种种一幕一幕从身边穿过。 朕看的见,他也看的见。 寿康宫内殿的小榻上,有叶宝元弥留之际呕出的血色。 朕将他带到这方小榻前,为的是让所有事,都了结在该了结的地方。 “子戎......你听好了......哥最后赏你的......是这江山万里......九五之位......这是哥拿命换来的......你要守住它......等......等天禥长大......你要教导他......做明君......” “咱们俩......是一个娘生的......面貌一样......声音一样......就连心病......也是一样的......哥知道......你从来......从来也没疑心过哥......” “可你不知道......哥也......从来都......没疑心过你......” 子戎,你不要怪朕。 朕尽力了,当时年幼,朕没能护得住母妃,也时常觉得自己不孝。 如今,先你一步去到泉下陪伴母妃,才能稍稍弥补当年愧恨。 朕......尽力了...... 子戎听了朕的话,当真是害怕了。 一双手紧紧抓着朕的衣裳,就像是小时候一样,见了新鲜的明黄衣服,便拉扯着朕的衣袖问,能不能也给他穿穿。 当然能了。 一个娘养的。 有什么不能的? 他从方才就开始慌张嚎啕,一声声的喊着哥。 可朕,却没有力气再答应他了。 朕靠在他怀里,感受他脖颈间的温热。 这是入冬以来,朕觉得最暖和的一日。 “......哥?” 真是怪事,外头明明还下着雪,可为什么,朕一点儿也不觉得冷呢? 是了,华恬虽是个小女子,可说的话,却还是有些道理的。 她说两个人在一处,就不会冷,也不会怕了。 是以朕现在,才会感觉不到冷,也丝毫不怕死。 一片昏暗渐渐落下,朕动了动指尖,缓缓捏住他的手。 想叫他不要哭,却怎么也发不出声。 他眼泪一滴一滴从下巴上滑落,撕心裂肺的哭喊着。 唉。 母妃果真是...... 给朕生了个妹妹。 子寰番外。 金刚怒目·菩萨低眉。 完。
第39章 ● 我醒来的时候,躺在一个自己从未见过的地方。 在我身边坐着的人,也是我许久未见的人。 我动不了,只能怔怔的看着他。 看着他眼下的小痣,清瘦的面庞,和始终带着伤怀的眼睛。 也不知看了多久,我便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梦里,我依稀能看见一个人的背影。 若没猜错,那人是我哥哥。 他站在一汪静湖边,任由湖面上的微风,吹卷了他的衣裳。 他回头看我,还是熟悉的笑靥。 他说:“到哥这儿来” 我听了他的话,走着走着就跑了起来,匆匆忙忙跑到了湖边,伸手就去抓他的手。 “哥,原来你在这里啊,你真是吓死我了,我方才做梦,梦见你死了,血喷了我一颈子,可吓人了” 他笑着在我额头拍了一巴掌。 “兔崽子,梦里也盼着你哥死” 我挠着头,嘿嘿笑了两声。 “没有的......哥......我瞎梦的......诶?哥,你站在这里干什么?都快到早朝的时辰了,你不回宫里么?” 他仍是笑,伸手摸了摸我的脸。 “不回去了,母妃说一会儿来接我,领我下江南玩去呢” 我闻言睁大了眼睛。 “啊?母妃怎么没跟我说啊?” 哥哥挑眉:“母妃说不领你去,怕你路上贪嘴,还没到姑苏就把盘缠花光了” “怎么会!我有银子,我在王府后院儿的小亭子里埋了好些钱呢!哥,你给母妃说说,让她把我也领上吧” 哥哥笑着摇头。 “你不能去,你得替朕上朝” 我一惊。 “那可不行!颜荀要是看我坐在殿上,非拿打王鞭把我打成包子馅儿!” 哥失笑:“他不敢打你,咱俩长的一样,你就装成我平日的样子,保管他们谁都发现不了” 我撅着嘴,很不情愿。 “哎呀......哥......你就领我玩去吧......我不要做皇上......见天儿跟一帮糟老头子大眼儿瞪小眼儿......有什么劲啊......” 哥哥见我如此,握着我手的指尖狠狠一捏,立时在我手心留下了一道掐痕。 “你都玩了多少年了,哥出去玩一回都不成?” 我疼的怪叫,低头看着手上的红痕,当即就服软了。 “知道了知道了,去就去嘛......给我掐红了都......那哥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不知道,等你把那帮糟老头子熬死了再说吧” 我还没来及抬头问一句“那得熬到什么时候啊?” 哥哥就不见了。 ...... 我又醒了。 这次是醒在夜里。 四际皆是晃动的烛火。 坐在我身边的人,好像一直都没有离开。 他此刻正靠在榻边的雕花架子上假寐,眼下是疲倦的暗沉。 我看着他,隔了许久才能说出话来。 “崇然......咱们......都死了吗?” 他缓缓睁开了眼睛,身上穿着一件月白的衫子,这颜色不扎眼,依依淹没在烛火之中。 他俯身,轻轻趴在了我胸口上。 “嗯......咱们都死过一回了,但现在......又都活过来了” 我眨了眨眼,仰面看着织花缎裁成的床帐,上头绣着密密匝匝的团龙密纹。 四际满是龙涎香的气味,说不出的熟悉之感。 我麻木的问道。 “活过来......做什么呢?” 崇然将脸埋在我胸口里,用极轻极轻的声音说道。 “替死人......活下去......” ...... 三月三,宫墙柳枝出新芽。 我下了朝,扯了扯龙袍那紧的离谱的领口,一边低声咒骂,一边往养心殿疾走。 玉点儿追在后头,领着一帮小太监狂奔,却迟迟追不上我,只得扯着嗓子大喊。 “陛下!陛下!工部的尤侍郎是因为算错了账!才亏空了三十两银子!古往今来!哪有为了三十两银子杀官员的呀!陛下!” 本来尖细的一把嗓子,此刻硬是被他喊出了些粗犷味道。 我并不搭理他,只闷着头往前走,待一脚踹开了养心殿殿门后。 又走到了御案前找纸笔,预备下一道杀头的旨意。 玉点儿到底是年纪大了,追了几步就气喘吁吁。 楚长林从游鱼处出来,见自家干爹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便问道。 “干爹这是怎么了?” 玉点儿站了半天才喘匀了气。 “快!快到太和门追相爷去!将人叫到养心殿里!不然咱们陛下就要错杀忠良了!” 楚长林闻言一眯眼。 “明白了,这就去” 一炷香后,我抱着墨痕半干的锦帛圣旨,一边吹一边笑。 “没脑子的东西,帐都算不过来,还敢腆着脸在工部吃空饷,我今儿就把你杀了,哥知道了,肯定高兴” 崇然进殿的时候,我还在托着圣旨在窗边吹风,心想等着帛上墨痕干透,才好颁布下去。 “陛下” 我扭头看了他一眼,不知为何,竟觉得有些难为情。 “你别开口了,我今儿说什么也不能听你的,尤瑞他就是有罪,没得辩” 崇然只是叹气,缓缓走到我身边,抬眼看了看我捧在手中的旨意。 看罢,他便笑的直不起腰了。 “陛下要诛尤瑞九族?就为了三十两银子?” 我将圣旨砸在窗台上,很是不忿。 “你还笑?古话怎么说的?今儿偷鸡不管,明儿就要偷人!前儿放火不禁,后儿就要杀人!这是三十两银子的事情吗?这是贪赃枉法的事情!” 他无奈,堪堪收住笑意,伸手将砸在窗台上的圣旨拿了起来,揣进了自己怀里。 “陛下息怒吧” 我见状笑了一声。 “你拿去吧,我这里多的是锦帛,你拿走了我再写就是” 说罢,我头也不回的坐进了御案之后,又重新研起了墨。 他仍是叹气,静静坐在了窗台下的圈椅上,沉默凝望着我。 许久之后,他才轻声开了口。 “子戎,江山是太平的,澧朝开国三百年余,从未有过比如今更太平的时候,你不要因为心里有愧,就这样杀气腾腾,陛下他明知你仁厚,却还是把江山交到你手里,自然也是有......” 我摔了手里的朱笔,盯着那朱笔在地上断成两节。 “哥活着时候,盼我成事,可我不争气,每每都叫他灰心,我现在坐了哥的位子,就得和哥一样想事情,你不要劝我了” 崇然起了身,又一次走到了我身旁,轻轻拥住了我,无奈又伤心的说道。 “子戎,你又病了......”
第40章 ● 我病了吗? 崇然向来算无遗策,他能说的这样言之凿凿,想必就是真的了。 ...... 自哥哥走后,我便被玉点儿和楚长林架上了皇位。 他们俩跪在养心殿里,不停说着哥哥的遗命。 我坐在他们面前,只能看见他们一张一合的嘴,却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我回头看向崇然,想让他帮我看看,我这个耳朵是不是不能用了。 可他却垂下眸子,哑着嗓子说道。 “子戎......国不可一日无君......” 我掐了掐自己的手心,指甲许久没修理了,尖尖薄薄的,一下就掐出了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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