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子寰番外·菩萨低眉·十三 子戎出征前一日,朕在宫中看着飞鸟落于红廊之上,忽然生出些惶惑之感。 玉点儿跟在朕身后,也是少有的凝重脸色。 “陛下......还是不要太过忧心,木天成同楚楚,定会尽心辅佐王爷的” 朕木然站在廊檐之下,低声问道。 “南疆那军师,可将战船送到他手里了吗?” 玉点儿轻笑:“陛下,王爷今日才出京,哪里能有这么快?” 朕亦笑,伸手摸了摸刚上过新漆的廊柱。 “那军师不会出纰漏吧” 玉点儿摇摇头:“回陛下,长林办事一贯妥帖,私下里拿住了那军师寻妹的把柄,不愁使唤不动他” “哦......如此......这些战船从五年前就开始造,如今,也到了该用的时候了” 玉点儿闻言叹息:“奴才有一事不明,还请陛下解惑,这战船本就由陛下督造,陛下何不亲自将战船交于王爷呢?若王爷知道这些战船是陛下所备,势必能体谅陛下的良苦用心......” 朕垂眸看着指尖嫣红,仍是木然道。 “难道他能靠朕一辈子?难道他不知道这战船从哪里来,就不能体谅朕了吗?” 玉点儿敛眉躬腰:“奴才失言” 朕闭了眼,紫禁城风声不熄,即便日头当空,也吹的人手脚冰凉。 “玉点儿,你说母妃若是知道朕让他冒这个险,可会怪朕?” “陛下......王爷此去定会平安的......陛下常劝王爷不要自苦......其实这话......也该要自劝一番才是......” 朕闻言低头,不自觉笑了一声。 “朕这一生,最恨天意弄人,从来都想胜天半子,可每每到了生死攸关,朕又不得不求着上天,求他网开一面,求他心软慈悲,求他留子戎一条性命......” “罢了......罢了......即便他死了,朕总归是要给他赔命的,即便母妃怪罪......朕认了就是......” 廊檐尽头,是供奉着母妃灵位的荣秋殿。 朕进了殿中,烧燃了三柱清香,跪于蒲团之上,玉点儿阖上殿门退下,殿中便再无旁人。 清香袅袅间,朕看着灵位说道。 “母妃,您总说儿子命好,生来便集万千殷望于一身,子戎不过晚生半刻,便不能得父皇青眼,是以,您总是偏疼他些,儿子幼时,还曾因此嫉妒过他,可他却总是一副任打任骂的模样,即便挨了儿子的打,也从不记仇,隔不了一盏茶的功夫,便又追在儿子身后,哥哥长哥哥短的叫” “您知道,儿子不是个心软的人,当年受叶宝元要挟时,也并非没想过要舍了他,他那样的脾性,怎么坐的稳皇位呢?江山交到他手里,岂不乱了套?” “当年您仙去,他跪在凝香殿里哭的几近断肠,彼时儿子在殿外,听着小宫娥劝他吃点心的话,他起先是不肯吃的,可一听那小宫娥说,点心是儿子送去的,他即便食不下咽,却还是吃了,一边吃还一边问,哥哥呢,哥哥怎么不来看母妃,哥哥过的好不好,哥哥有点心吃吗” “儿子明知那点心有毒,可当时,儿子连上前阻拦都不敢,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吃了,再看着他倒在您的灵位前......” “那是儿子第一次,恨自己无能......儿子四处托人,才求到了华将军门下,等他老人家将子戎抱出宫时,儿子便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之后醒来,儿子便换了个人似得......您走的早,没有眼见,后来儿子......杀了太多太多人,起初,只是宫闱里的人,而后,便是朝堂上的臣,几百上千,血流成河,如今儿子夜来梦魇,常能听见枕边有人哭诉” “他们说,儿子不得好死,儿子要下地狱十八层,永生永世都不再能托生为人......” “可儿子一点儿也不怕......任由这些血淋淋的人哭喊诅咒......儿子都不会害怕” “从来都......不会害怕......” ...... 年月不敢停转,生怕帝王寿长。 天上闷雷阵阵,凝香殿里纱帐温热,朕睡的不太安稳,总是将醒未醒。 终于,一道惊雷炸响过后,朕倏而睁了眼。 华恬休憩一贯警醒,竟和朕同时醒了,见朕睁着眼,当即下榻去倒了一盏热茶。 “这雨下的不是时候,扰了陛下好眠” 朕伸手拂开茶盏,将人拉进怀里抱着,轻轻拍抚。 “你也吓着了吧” 华恬轻笑,乖顺的依偎在朕怀里。 “嗯......有一点......幼时家中屋田被变卖,臣妾曾带着妹妹在城外破庙里住过,那庙门年久失修,每逢落雨便要漏水,接着雷声一响,臣妾便吓的和妹妹抱在一起,又惊又冻,时常一夜都不敢合眼” 朕摸着她身后青丝,柔声道。 “苦了你” 华恬摇摇头:“臣妾一点儿都不觉得苦,只要有妹妹陪着,只要两个人在一处,天大的风雨,也是不怕的” “朕也时常这样想” 华恬笑眯眯的将脑袋搁在朕胸口。 “臣妾知道,臣妾什么都知道......” 未等着一场狂雨落尽,玉点儿便连滚带爬的叩响了凝香殿的大门。 “陛下!陛下!王爷大捷!王爷大捷啊!”
第31章 子寰番外·菩萨低眉·十四 朕起身,来不及使唤宫娥,便急急往前殿走去,一把拉开了那朱红殿门,只问。 “你说什么?” 玉点儿面上满是雨水,怀中还抱着一只湿漉漉的御鸽,见朕问话,险些就要喜极而泣。 “陛下!王爷成了!叶宝泰被枭首于东淮关前!王爷成了呀!” 暴雨砸在凝香殿门前。 万花落红,百树婆娑。 朕恍惚间退了一步。 “好,好,都好了,什么都好了......” 华恬闻声,拢了外衫端了烛台,匆匆从内殿走了出来,见朕倚在殿门前,连忙伸手来扶。 “陛下这是怎么了?” 朕笑起来,痛快捏了一把她的手。 “子戎要回来了,朕什么都不怕了” 华恬眨了眨眼,因不知前文,便有些疑惑。 “王爷要回来了?这.....王爷又是何时走了的呢?臣妾越听越糊涂了” 朕伸手揉了揉她乌黑的发丝,白日里,华恬都是盘着妃嫔发髻。 可此刻睡梦将醒,她这样惺忪懵懂的散着头发,孩子似的可爱。 “朕改日再同你细说,这会儿先给朕更衣吧” 华恬不解:“外头雨这样大,陛下要去哪里?” “朕回养心殿,早有几件积压下的事情,现下要一并料理” 玉点儿闻言,原本还喜笑颜开的脸,蓦然划过一瞬哀沉。 朕看在眼里,却并不言语。 华恬带着两个守夜的小宫娥,匆匆忙忙将朕的衣裳拿了出来,等更完衣。 华恬又伸手捋了捋朕的衣领,对着玉点儿嘱咐道。 “夜半不好惊动,雨又这样大,玉公公撑着些伞,千万别淋了陛下” 玉点儿回话道:“奴才一定尽心,娘娘不必忧心” 朕牵起华恬的手,搁在唇边亲了一下,又俯首贴在她耳边道。 “玉点儿都叫你娘娘了,你预备什么时候给朕添个子嗣呢?” 华恬垂眸,面上轻红。 “臣妾位分只在贵人,怎敢腆颜自居娘娘” 朕亦笑,伸手将人抱进怀里。 “等有了子嗣,朕便给你晋封,乖乖回去睡吧,不必送朕,免得受风” 话毕,朕捏了捏她的小脸儿,而后便带着玉点儿,冒雨进了御花园。 玉点儿伸长了胳膊,一路费劲撑伞。 饶是如此,朕却还是湿了肩头,他见状不由急道。 “诶哟,陛下,方才娘娘在,老奴不好说,这样大的雨,您就是要留什么遗训,明儿个再拾掇也来得及呀” 玉点儿话音刚落,朕便停住了脚步。 只觉心口猛然一堵,四际雨声嘈杂如弹,脑子里当即起了一阵蜂鸣。 恍惚间,膝头一软便跌在了地下。 玉点儿见状立时慌了神。 “陛下!陛下!” 朕一手撑在地上,另一手又抓住了玉点儿的衣领。 “别嚎你娘的丧,朕死不了,扶朕起来” 玉点儿实在是吓着了,经朕一吼,虽不敢再出声,可眼底却泛了红,油伞也早已泡在了雨水中。 朕缓缓起了身后,强行压下了肺腑里那一腔痛楚,只是低着头喘气。 “玉点儿,你莫慌张,朕没有大碍,天亮以后,你将长林叫到养心殿来,朕有话要交代他” 玉点儿即便是压着嗓子,可喉咙里的呜咽还是传了出来。 “陛下......陛下就保养些吧......老奴看着实在是......实在是难受啊......” 朕摆了摆手,抬脚便往养心殿去。 御花园中的鲜花嫩朵,得了这一夜雨露滋润,都悄悄发起了新芽。 只可惜,这些个细枝末节的欣荣景象,朕并没有察觉。 朕的时日不多了。 还有许多大事没有谋定。 拖不得了。 ......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叶党尽了气数,朕心头那一块大石,便也跟着四平八稳落了地。 人就是如此,日夜悬心的事有了交代,乍然一松懈,身子便也会跟着松乏。 身子一松乏,精神便要疲软。 精神一疲软,肚里那点儿朱砂,就再也弹压不住了。 楚长林进养心殿时,朕正将肚里火灼般的痛楚压下去。 可他这人细致,一看朕的面色便知不对。 “陛下,您......” 朕摇了摇头,抬手让他不必多言。 “木天成来了信儿,说璞王走水路回京,你这几日闲了便到他跟前晃荡着,且看他身上伤了没有,若伤了,就让玉点儿......” 说到此处,朕喉间一涩,刚刚压下去的痛意,竟又缠绵起来。 楚长林乱了规矩,两步上前跪倒在朕身边。 “陛下可是腹痛难忍?长林内功尚可,或能替陛下打通几处穴道,止住疼痛” 朕咬了牙,背上出了一层细汗。 “也好,只是不要叫你干爹知道,他年纪大了,知道了也是白操心” 楚长林站在朕身后,一边伸手顶住穴位,一边叹息道。 “长林明白,前几日,东海的探子来报,说从叶宝泰的府邸中,搜出了传国玉玺” 朕忍着痛笑了几声。 “兔崽子长本事了,也学会栽赃陷害了” 楚长林亦是笑:“陛下如何知晓,这假玉玺是王爷所投?” “当初先皇靠着叶家才能登位,论理,叶宝泰也算朕的舅舅,他是怕朕杀伐太重,会被世人妄议,说朕滥杀肱股,屠戮母家,是以才想了这个法子,好师出有名除去叶宝泰” 说罢,朕叹了口气。 “他打离宫,就不管不顾的作践自己名声,可一旦涉及到朕,他便会打起十二分精神,步步三思,万般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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