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了多少?” 华馨不答话,梁管家却叹了口气。 “倒也不多,只有十板车,拢共五百来个” 华馨抱着那半个瓜,恨不能将脸埋进瓜里去,我笑着叹了口气。 “五百个瓜,够生万儿八千的蛆了,抓紧给街坊邻居送一送,别让蛆生到咱们府里” 彩玉彩云笑起来,华馨也将嘴里的西瓜喷了出来,梁管家摇了摇头,亦是笑。 天边夕阳红彤彤的,一阵热风儿卷到树梢头,树叶儿哗啦啦的响。 我趴在榻上,忽然觉出心里很静,彩玉笑着将一盅冰梅子酒递到我手里。 梅子酒触手生凉,身上的 燥气儿被驱走一半。 我已许久没有这样清闲过,甜酒入喉,群星入夜。 不知何时起,院中没有人再说话,只余虫鸣阵阵。 彩云吃饱了西瓜,正仰头看着天上晚星,忽而喃喃问道。 “梁管家,戏文说的牛郎星,织女星,都是哪一颗啊?” 我在榻上侧过身子,悠悠打了个哈欠。 梁管家挠了挠头,也仰头看向空中,半晌才道。 “这我倒不知,不过王爷是能观星相的,你且同王爷问一问吧” 彩云闻言,又满眼好奇的回头看我,我见她仍是个没长开的娃娃脸,不觉失笑。 “二十八星宿之中,只有织女星,并无牛郎星” 彩云不解:“怎么会呢?奴婢去小园子听戏时,戏文里头里唱过的,说牛郎织女相会的时候,天上的牛郎织女星也会凑到一起的” 我摇头,伸手在彩云脑袋上摸了摸。 “织女乃是九天仙子,位列仙班,自然能化作星辰,亘古闪耀,可牛郎只是一介凡人,如何能登天作星?” 这般说完,彩云却还是不信。 我仍是笑,又接着道。 “戏园子里的织女牛郎,白蛇小传,唱的皆是男子无官无财亦无名,肉身凡胎,本领不济,自己本身不是个玩意儿,却总有仙子美妖对他们情根深种,爱恋不已,非要替他们生儿育女,传宗接代” “却不知仙子自有神君来配,美妖自有山鬼相陪,怎么也轮不到这帮庸碌无能的凡夫俗子来玷污她们” “一帮酸秀才写的戏文,穷出来的痴心妄想,真是听一耳朵都嫌脏的东西” “你日后别去听了,闲了跟着梁管家认认字,再到本王书房里找两本正经书看,比听这起子烂戏强百倍” 彩云问了个星子,就引出来我这一大篇话。 四下皆静,半晌,华馨才喃喃道。 “原来......是这个道理......” 华馨这厢才说完,彩玉也兀自点了点头。 “往日听了这些小戏......竟从未想到这里......如此想来,果然是那些男子臆想出来的腌臜,背地里的心思......无非是要把天上仙子拖进凡尘,一生侍奉他们的私欲,还写成小戏教化世间女子,不管你是天仙下凡还是高门贵女,他们这些没本事的凡俗男子,都是能配得上你的” 我伸手在彩玉发髻上拍了拍。 “灵光的很” 这一晚的乘凉闲话就断在这里,天上星星亮的乱七八糟。 彩云只是若有所思的想着这些话,再不问那牛郎星方位几何。 ...... 一进西厢我就解了外衫上了榻,又将腰间的小葫芦捏进手里,预备踏踏实实睡上一宿。 如今伤势缓了个七七八八,明儿也该去看看他了,得带些夏季的清凉吃食。 他整日在前头上晒着,肯定热的很...... 彩玉进来将一室烛火都熄灭,只在竹帘外留了一盏小灯。 防着我夜里起身看不清路,而后便合上门,悄无声息的出去了。 我摩挲着小葫芦,嘴里默默诵着心经。 然而这心经没诵完,我便已进了梦乡。 菩萨她老人家坐在一处密不透风的竹林之中,正睁着眼看向我。 我则拨开眼前翠绿的竹子林,举步维艰的向着菩萨走去。 及至菩萨坐着我站着,两厢对目的时候,我才深深叹了口气。 “也真是邪了,您老人家都魂归离恨天了,为何还出现在本王梦中?” 菩萨只是笑,宝相丝毫不动。 “本座是生是灭,从来都在你一念之间,尔等妄念不绝,本座自然法相不灭” 我捡了一片腚大的洁净地儿,踏踏实实坐了下去。 “您这就是抬杠的话,叶宝元死的不能再死了,本王还什么妄念未绝?” 话至此处,我顿了顿。 “本王唯一妄念,便是那走早了的心上人,若不是菩萨占了这方梦境,只怕本王夜夜都能同他梦中相见......” 菩萨闻言冷笑一声。 “我的儿,你就快见着他了......你的报应,还没完呢” 这梦发的好没意思,又受了番没来由的诅咒。 再睁眼时,还没瞧见天色如何,便先听了满耳雨声。 五月间。 正是梅雨季。
第184章 ● 我昏昏沉沉起了身,又摇摇晃晃走到窗边,伸手将窗扇推开。 雨点儿顺着窗椽落下,冷不防砸在了手背上,我顿时起了个激灵,福至心灵般记起了一件事。 糟了。 兰花又叫雨打了。 于是衣裳也来不及披,就慌慌张张跑出去看花。 一看之下,却是心安。 青苔石围起来的花坛里,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只齐膝高的油纸棚子。 兰花静静寂寞在棚子底下,未曾受到风雨侵扰。 我蹲在花坛前轻笑,彩玉却从我背后冒出了头。 “王爷?” 我回眸,看着她笑,伸手指了指这个油纸棚。 “你添的?” 大抵是因为早起,彩玉仍是有些迷糊,揉了揉眼睛后才轻声说道。 “回王爷,不是奴婢添的,是王妃前阵子买回来好些油纸,折腾了好几天才做出来的” 我笑了笑,伸手将油纸棚上积蓄的雨水抖下来。 “难为她有心” 彩玉亦笑:“许是相爷托了王妃种花,是以......王妃才会格外上心” “华馨有些痴劲儿在身上,跟常家那生头一个脾气,做起事来顾头不顾尾,难为她心细这一回” ...... 自这一场梅雨过后,日子过得越发四平八稳。 每日除了在后院儿里赏花弄草,便只剩三不五时给华馨把一回平安脉。 这一日四角亭里,华馨和我相对而坐,她内里是件透绿的薄襦裙,外头罩了件虚无缥缈的白纱衣。 头发也换了式样,松沓沓的挽了个髻,髻上别了个双钩带流苏的石榴花簪子。 我一边切脉一边皱着眉训她。 “有身子的人还贪凉?这节骨眼儿上得了风寒可怎么得了?” 华馨嘴里塞了四五颗冰葡萄,腮帮子上鼓了两个包,含含糊糊说道。 “戎哥哥......我也不知自己怎么了,自从不呕了之后,总是热的不得了......夜里睡着睡着就出一身汗,热饭热汤吃下去就烧心......” 我叹了口气,低头看了看华馨小腹,那小肚子已然将单薄的衣裙撑起来些许。 顶多再有一半个月,这事儿就瞒不住了。 华馨咽了葡萄后,直勾勾盯着我,见我皱了眉头,便问道。 “戎哥哥你怎么了?” 我眯了眯眼,从上到下打量了起了她。 “你是不是胖了?” 华馨闻言愣住,抽出手来摸了摸自己脸。 “有吗?” 我点头:“有,不止脸圆了,腕子也粗了一圈” 直至我起身走后,华馨还在四角亭里跳脚,妄图把刚才吃下去的葡萄给吐出来...... 梁管家站在西厢门外候着我,手里还捧着一盏热乎乎的参茶。 我伸手接了茶,带着梁管家进了屋中。 “大热天喝这个怪腻味的” 说罢这句,好似是为了应景,窗外的夏蝉叫的更凶了,好似也受够这暑热的天儿。 梁管家笑咪咪的:“良药苦口,王爷还是喝了吧” 我将参茶搁在书案上,自己又扯了椅子坐下。 “凉凉再喝,唐骄那头儿还是没消息?” 梁管家略微一顿,眉头又锁紧。 “是,信鸽和影卫都没消息,听音传话的江湖门路也找了,仍是没有回头话” 我靠在椅子上气结,没头没尾的骂了一句。 “他胆敢有个三长两短,撇下华馨孤儿寡母,本王说什么也要撅了他祖坟” 梁管家苦笑:“王爷,川滇战事已平,叶麒麟叶右朗都已伏诛,只是残局都是岳将军收拾的,唐将军却......” 我摆了摆手,让梁管家不必再说。 “军报我看了,川滇没有可操心的事,偏唐骄却长了膀子飞走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其实唐骄失踪这事儿,我收到消息已有七八日了。 搁在京城外头的影卫,本事作用无非是两样,一样儿是刺杀,一样儿便是追踪。 唐骄一个活人,也不是小兵小卒,堂堂安远将军,冲锋陷阵披甲挂帅的都是他。 影卫就是瞎了,也不可能盯不住他。 可偏偏,人就是丢了,连带着影卫和咕咕都没回来。 华馨肚子一天天大了,这事儿自然不能跟她明说,万一惹她动了胎气,那更是乱上加乱。 我烦的没话,伸手将参茶盖子掀了,看着茶盏里头泡的两根参须子,莫名想起了一件事。 “川滇最后一战在哪儿打的?” 梁管家愣了愣:“约么是在滇东境的峭崖断谷里,唐将军就是在这一战后没了踪迹的” 我挑眉:“怎不见军报上有这话?” “军报都是过明路的消息,往日只报战事胜负,不报具体境况,如今这个模糊方位,还是影卫最后传回来的消息” 我垂眸思索了一阵儿。 “峭崖断谷......” 半晌,我起身从书架暗格里拿出了川滇的行军图,细看之下,果不其然察觉了端倪。 这峭崖名为虎啸崖,地势险峻,平底起峰,若从此崖进,便如羊入虎口,路会越走越窄。 至多再进一里地,便算是过了川滇的地界儿,彻彻底底进了南疆境域。 梁管家在我身旁,亦看着那行军图。 “唐将军......不会是进了南疆了吧?” 我闭了眼:“他本就驻守南疆,进了南疆也不算怪事,但这崖口之后,还有个深谷......” 神星说过,南疆一地山恶水险,即便是守将扎营,也只在外境镇守,极少有往山上驻防的。 而这种难见天日的断谷地,只怕更是毒物横行,人迹罕至。 我伸手摩挲过图志上的幽幽谷三字,心里起了一阵恶寒。 若唐骄在沙场上带兵冲锋受了重伤,一路进了虎啸崖,为躲追兵再进了这幽幽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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