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垂头佯装哭了起来,嘴角却是咧开的。 左扶光觉得毛骨悚然,新帝哭着哭着就笑了,忽然道:“朕定不能做太上皇那种昏聩之君,定不会把不该出现在宫里的东西引进来!” 许世文元张牙舞爪地挣开了他,放声说:“三哥打嘴!你居然说父皇昏聩!” 他看见许世风华嘴角的伤口还没有好,竟然抬手去撕扯:“咦这是什么呀?三哥笑太凶了嘴裂开了吗……” 那分明就是许世嘉乐降旨那天打出来的伤痕! 话音未落,许世风华一记掌风,刹时击打在许世文元心口,将他整个人推出去近两米,头撞在另一边的墙上! 他一只手还揽着左扶光,另一只手已经把傻弟弟打晕了,丝毫不觉得愧疚地说:“好吵。” 左扶光后背发毛,双手扶在膝盖,低道:“皇上息怒。” “这傻子啊,时乖时不乖的。”许世风华张开手,用拇指抹去唇角血迹,“乖的时候朕就挺爱他,不乖的时候呢……朕恨不得把他活活打死。” 他回过头来:“不过想想不仅对傻子如此,对正常人也该是如此的。赏罚分明嘛,对吧,逸少?” “傻子和正常人的分别就是,他被打了以后就忘了,朕也忘了,可以原谅他。但是正常人忘不了,所以朕也不会原谅。” 傻子歪头倒在墙边,头上撞了好大一个包,还因为那墙上有龙纹雕花,所以磕破了一块,流着血。 许世风华也不叫人来瞧,继续和左扶光说着这些绵里藏针的话,却没有只言片语提到左方遒和明姝月。 夜已深了,傻子昏昏沉沉地在冰凉地面上酣睡。 许世风华打了个哈切,看模样也是想睡觉了,对左扶光说:“成,今天就这样吧。校场破坏了不能回去,你还是回自己府邸吧。” 左扶光艰涩地开口道:“皇上……我爹他……” “让你回府。”许世风华低沉地说,“你爹并无谋逆之举,大理寺已经查明了。忘了告诉你,他就在府里等你。” 左扶光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在地上,但他转而又不理解——既然已经放过了固宁王,许世风华为什么方才不肯见他…… 果不其然,新帝看着他的眼睛,抿了下嘴角,说: “你不提,朕也知道你还想说什么。斑虎厂明家是朝廷叛党,朕总不能因为和你有些私交,就把明府长女从牢里捞出来。” 许世风华顿了顿,续道:“朕对你已经够好了,对吧?逸少啊,你也不要叫朕为难。”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昔日忠于太上皇的势力,自然被打为叛党。 成王败寇,弱肉强食,左扶光深刻明白这个道理,便问道:“那皇上准备如何处置叛党?” 许世风华摸了摸下颌的短胡茬,昂起头说: “朕总不能一登基就掀杀戮风云,这会被翰林院那些人指责的。等关一段时间,男的流放辽东,女的削发为奴,也算完美平息了此事。” 左扶光违心道:“皇上仁德。” 他准备买通天字牢看守给母亲送些东西,让她在牢里住得好些。 等到她们被放出来,贬为奴籍时,就托做牙子(人口)生意的雅清想办法,把明姝月买到雅州,好好安顿下来。 看到许世风华疲惫的神态,左扶光不再打扰了。 告别时他又在下面打了个稽首,恭恭敬敬退步离开。 许世风华转身朝内殿走去,许世文元没有人看管,竟在左扶光开门时被冷风吹醒了,当即爬起来跟着跑到了外面。 “殿下,我送您回家吧。” 左扶光像对待小孩一样,理了理许世文元的衣服,又从怀里掏出一张绢帛,擦着他额头的血迹。 那血已经干涸了,左扶光怕把人擦痛,动作就很轻,傻子比他矮些,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忽然,许世文元伸出手,捞起了一束左扶光的头发。 左扶光侧眸一看,便见头发丝里有只蛐蛐,正是他刚进殿的时候爬进去的那只,竟不知道怎么的,已经死了。 “哇……三哥死了死了,我们赢了!”许世文元忽然发笑,把那只蛐蛐从左扶光头发丝里剥了出来。 廊下侍卫侧目看着他们,又有太监过来提醒别吵,许世文元却充耳不闻,依然在闹着:“我的蛐蛐比三哥厉害,蛐蛐、蛐蛐威武!” 一边说着,他一边玩左扶光的头发,把那只蛐蛐扔到了地上。 左扶光收起沾了血迹的帕子,放在许世文元心口,制止道:“夜深了,隔墙有耳,殿下别说话了。” 许世文元竟然听了,忽然止住嘴。 傻子把那只死蛐蛐一把丢在地上,偌大的身子跳上去,将之踩在脚底,还不解气地踏了几下,又跳了几次,引得地面都仿佛在颤抖。 他低低地唾了一口:“呸!” “走,我送您回去。”左扶光拉住人的胳膊,将他往朝西所的方向带。 新帝才方登基,一切都没来得及改变。老五和老七依然住在原来皇子居住的地方。 “对,蛐蛐送我回家。”许世文元坚持要叫左扶光“蛐蛐”,纠正了一路都不肯听。 临到朝西所门前时,许世文元又不放他走,左扶光只好说:“蛐蛐也有自己的家,有自己的亲人,不能住在笼子里。” “哦,那好吧。但等我做了东阳王,住在外面了,你要来看我。” 左扶光应下了,又看着朝西所的嬷嬷把许世文元引进去,才放心地准备离开。 他感官敏锐,总觉得有谁在黑暗里看着他,此时才来得及探究。 暗中窥视的人从朝西所另一边的弯路上走了出来,是个十一二岁的男孩,正是许世景烁。 男孩身上有一种不属于少年的成熟,双手负在身后,身板站得笔直。 “你们满意了?”他忽然问道。 左扶光随意一礼:“七殿下好。” “我先生是不是不会回来了?”他又问道。 左扶光转身准备走:“夜半不出门,七殿下快些回去歇着。” “这都是你们的计谋,国宴那天先生穿的乌藏华服是三哥准备的,对不对?!” 左扶光不语,当时他们都猜测是皇上特意备上的。 “哦不,你也不知道。不然那些不会说话的人为什么会追杀你呢?你只是三哥的一颗棋,他从来没有亲人、朋友。” 左扶光回头,一大一小两人,隔着黑暗对视。 许世景烁忽然发出一声嘲讽的笑,然后不再发问了,抱胸站在原地。 “我总有一天会长大的。”他威胁般说道。
第一百三十章 思光 左扶光怀着忐忑的心情回府,一路上碧澜和翠微在附近随护,等到他推开院门时,两个姐姐都跳进了院子里,和他一起进屋。 前厅果然还点着好几盏灯,固宁王明显没有睡觉,是在等他。 左方遒心情同样复杂,害怕左扶光进宫说了不该说的,一直等到后半夜。 屋门一开,父子两人对视,一时都说不出话。 上次分别是在校场之外,两人意见不合不欢而散。而今经历了这么多事,维系在他们之间的父子亲缘不仅没有淡去,反而磋磨了过去的矛盾,彼此不再责怪。 左扶光又一次觉得父亲老了些,三两步跑过去:“爹,你什么时候到的?” 左方遒的手明显缩了下,才说:“就今天,登基大典以后,七……皇上就命人把我送出大理寺,带回了家。” 左扶光方才看见了自家院里有斑虎厂的人,好像是风家的。皇帝留了眼线监视他们,想来也合理。 “皇上说案件会尽快结了,爹是被冤枉的,”左扶光将许世风华的说辞讲了一遍,然后道,“结案以后你就尽快回雅州吧,以免夜长梦多。” 左方遒没有马上答话,而是定定地看着儿子。 好像少看一眼左扶光就会没了一样,不舍地说:“若是此次我回去以后,你就真的会长留京城,回不了家了。” “嗐,我进京的时候不也做的这种打算吗?”左扶光假装满不在意地说,“等娘那边审下来,还请爹让雅清想办法将这批奴籍的女眷买去雅州……” 经历了生死一线,他已经不在意父母是否和离了,左扶光嘱咐道: “我知道她不愿意再回王府,爹也不肯与娘复合。你就把她当亲戚安顿了,她想去哪里就在哪里,行吗?” 左方遒叹了一口气:“我肯定不会让她受苦……只是你娘那性子,她岂是会安定的?她也绝不肯接受我的帮助。” “那就是我,我让雅清办事行了吧?”左扶光继续说道,“我会劝她的,能保住一条命已经很不容易了。” 左方遒沉默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说:“雅清到雨城接管盐商道去了,现在……不是雅州牙子总管,也不做这些事了。” “为什么?!”左扶光立即问道。 左方遒并不解释,安排道:“不过没有雅清也没什么,我让阿里城主来办。他黑白两道都吃得开,应该能办妥。” 左扶光并未在意雅清为什么会被送走,在他看来雅清只是父亲的干儿子,偶尔配合他逢场作戏而已。 雅州那些人的调配都是左方遒做的决定,一直放在炉城的人去了最远的雨城,也没什么大不了。 说到此处,两人都坐下了,中间隔着一个小桌。 左扶光有点疲惫,见父亲好久不说话,便道:“爹若是没什么事……” 左方遒还是忍不住问道:“将明他……还好吧?” “没受伤,他都是在后方指挥的,没有亲自上前线。”左扶光把看到的状况尽可能都说了一遍,最后道,“将军说爹要回去的话让我及时给他传书一封,他才撤去长城。” 左方遒仰头望天,眼眶里略有些红:“他这是怕皇上不放过我,所以还留在那里,不肯就此罢休。” 左扶光也觉得很感慨,小声道:“父亲回去好好与将军道歉罢。” 父子两人又叙了一会儿,碧澜和翠微都在一边,似乎有话想说,一直在等他们问。 左方遒已经猜到什么了,许久后才抬头道:“讲吧,怎么了。” 翠微说:“我与王爷的盟约已到期了,做了这么多年暗卫,钱赚够了,我想去周游天下。” 碧澜附和道:“如今大事已定,不像过去一样危险了。我想回医门和师傅再修习一些日子,等下山时医术肯定又有精进,到时候再为王爷效力。” 左扶光知道,两位姐姐很辛苦,这是要请命离开了。 实际上盟约早已过期一段时间,但因之前一直处在风波中,所以她们都尽了保护的职责,没有走。 左方遒挽留了一阵,没有效果。碧澜和翠微已经不在意钱财了,她们想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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