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俊才嘴唇翕动,本还想说些什么,硬生生咽了下去。山水银是碧池 沧渊续道:“况且,以我之见,问题并非出在皇上身上,而是雅国公。” 冯俊才何尝不知是左扶光把权力捏得太死了,在许世景烁刚登基时就曾数次驳斥对方,从来没有耐心循循善诱。 而许世景烁也没有一颗低头学习的心,反而把左扶光视为敌手。他不具备和对方抗争的能力,索性便做出了这副模样。 这在历朝历代,特别是太后垂帘听政,主少母壮;或是亲王辅政,国主年幼时都是常见的。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如今许世景烁已经十七岁有余,该是长出羽翼的时候了,却仍无任何改变,这才使他们焦急。 与此同时,冯俊才听到了“你我”之分,才明白单浩轩所说的疏离感从何而来。 沧渊淡淡地说:“你来到我的镇子,就是我的客人、故交好友,我会热情款待你,无论你是何身份。” “但你如果要当中原政客的说客,劝我随你进京,那我便不是用朋友的语气来回复你。” “冯二少,家国利与个人情,不能混为一谈。” “……” 这天冯俊才坐到下午就走了,碰了一鼻子灰。 他回到长城内的固宁军营地,愁眉苦脸地说:“我就不该来的,我还是太天真了。” “出师未捷嘛。”单浩轩在一旁烤火,“人请诸葛亮出山都三顾茅庐呢,你这才一次,不算什么。” “你少在那说风凉话。”冯俊才搓了搓手,“沧渊现在还真是惹不得,我感觉他比过去有主见了,言语间都压我一头,让我哑口无言。” 单浩轩毫不意外:“当初科考他也压你一头做了状元,虽说有皇上偏袒之嫌,但也是有一肚子经纶的。” “那叫满腹经纶。”冯俊才指着远方镇子,“那边还汗牛充栋!” 一阵冷风拂过,两人都打了个寒颤。 冯俊才发现指尖飘过一片雪花,忽然惊讶道:“呀,雅州的初雪来得好早。” 这是深秋,京城必不会下雪,但乌藏和雅州交界的地方海拔高些,气候寒冷,雪花大片大片地飘落下来,下了一整夜。 第二天早晨冯俊才撩开营房的门,只看见了漫天鹅毛般的大雪,地上已经铺了厚厚一层,不适合远行了。 “雪雨留人,看来你不能马上返京了。”单浩轩踩着一双毛毡靴子,在雪地里留下一串脚印,忽然道,“反正也回去不了,不妨再去拜会沧渊试试?” 冯俊才脸皮薄,摇了摇头,想回屋烤火。 “你面子重要,还是皇上重要?”单浩轩忽然问道,“二少,到底是不是诚心来的?我都没感觉到你的诚意,沧渊会答应吗?” 冯俊才回头时,只见对方也是一脸的“忧国忧民”。 他想到了昨天王爷和将军告诉他的那些话,心里也在担忧沧渊无止境地扩|张和极具攻击性的商贸作为。 他想试试沧渊如今对中原到底是何种态度,便再次踏上了去白狼部落的路…… …… 草枯牛马歇,风雪一叶人。 冯大学士骑着一匹马儿,穿着十分单薄,好像在白色汪洋里争渡的孤舟,再次来到了沧渊所在的那个镇子。 学堂里传来孩子们用乌语发出的朗朗读书声,他打听到沧渊正在讲学,便像个学子一样在街边买了个矮矮的小板凳,搬到院儿里淋着雪听了。 沧渊今天讲的是史书“秦灭六国”——笼络燕齐,稳住魏楚,消灭韩赵;远交近攻,逐个击破。 这批乌藏孩子好像从小就有好战因子,自然把自己的国度代入了“秦”,幻想着消灭瓦剌、鞑靼、南邦、中原,乌王带着他们纵马驰骋,征伐天下。 沧渊说:“我们可能是燕齐,更多的时候是魏楚,甚至可能成为韩赵,唯独不可能是秦。” “为什么?”孩子们发出七嘴八舌的疑问,在他们看来乌藏并不弱小。特别是那支全是纯血乌藏汉子的军队,甚至强过元人。 “因为秦经过革新,成为了当时最为先进的国度。”沧渊耐心说道,“而且无论是楚是燕,被联合还是针对,不要忘了——秦最后把六国都灭掉了。” 孩子们听史书的激情瞬间暴涨,仿佛根本感觉不到冬天的寒冷,疯狂交流着。 沧渊讲了很久,到午时才退下来,和他们共同吃饭,冯俊才抖掉衣服上的落雪走了过去。 “竟让京中大学士听我胡诌了一通中原史实。”沧渊有些赧,把火盆推得离他更近了些, “游牧民族总是过于自信于自己的血脉之力,却很少钻研兵法里的智慧。我得这么讲,他们才有危机感。” 冯俊才赞赏道:“你改变了乌藏很多。” 沧渊说:“昨日晚饭都没共饮,匆匆走了,今天是来找我补饭的吗?” 冯俊才顿了顿,大着胆子说:“今日是想来问你,你是否想中原愈加势弱,便对你愈加有利……你是不是有吞并中原的野心?” 沧渊并没有一点怒意,反而抬手拍了一把他的脑袋:“想什么呢,中原养了我。我爹就在长城那里,我自然希望彼此都好好的。” “那就是说,中原安稳富裕,你爹才能安度晚年,对吧?”冯俊才用目光锁着沧渊, “他们皆认为你的钱粮交易是为谋取暴利,我却觉得你是想让两者建立不可分割的联系,彼此互惠。这样后世如若要起纷争,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战争反而不容易爆发了。” 沧渊忽然被道破了最初的目的,哑然失笑:“知我者,冯大学士也。” “你既想中原好,又为何不愿与我去见见皇上呢?”冯俊才再一次邀请道,“又不是要你再为帝师,哪怕你就在京城呆一两天也可以。” “我不和你攀交情了,就拿皇上来说事,他对你如此依赖,难道你就不想看看当初的小七现在长成了什么模样?” 沧渊还是拒绝了,这一次却不够果断。 虽然送走了冯俊才,他却不断想起景烁少年时的桀骜不驯和雄心壮志。 那晚上他梦到了十余岁的许世景烁在马车里惊惧地问他:“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而后,少年微垂着眼眸,变得乖巧懂事:“沧先生,那你要一直当我的先生。今后也这样对待我,让我听见不同的声音,好吗?” 他还梦见景烁长大了些,负手对他说:“我会努力的,将来若我临朝,绝不让先生受这等委屈。” 再后来,沧渊差点被皇帝羞辱,许世景烁捧着乌王的文书,冒着生命危险闯了嘉字殿—— “我想先生一直做我的先生,但如果你留在宫里有危险,我便想你离开。” 他救了他一次,而他作为先生,怎能不“救”他一次?
第一百五十四章 国公大人对您甚是想念 “二顾茅庐了。” 单浩轩听着冯俊才的复述,总结道。 “我这是二顾广厦!他真是比孔明先生还难请。”冯俊才一身风雪,抱着一个暖壶发抖, “但我说皇上时,他果然有所动容,就是不知道还在顾虑些什么。” 正说着,隔壁帐篷忽然传来固宁王的声音:“将明,我只是想在这里过个安生年而已,你干嘛赶我走啊?!” 冯俊才耳朵都立了,挑起眉:“王爷这是怎么回事?好像将军才是王爷,他是属下一样。” “不知道咯。”单浩轩摊手道,“这些年里王爷隔三差五地来,也不是回回有事,就跟在将军身边,我都快怀疑他们有个什么了。” 冯俊才猛地一哆嗦,实难想象固宁王真能和将军“有个什么”,忙问:“那?” “不过我刻意观察了,从不住一起,将军也总是很冷漠。”单浩轩八卦道, “隐约听他们讲过些往事,说王爷和将军本是结拜兄弟,过命的交情,但王爷又用过非常手段困住将军什么的,两人情义深重却恨意交织……反正挺复杂。” 他说着说着猛一拍大腿,忽然想起了什么: “对了!我还听他们和我说,左扶光和沧渊并非是我们在京中看到的那种敌对关系。他两在雅州的时候可好了,穿一条裤子!” 冯俊才蹙起眉头,他都还记得六年前,左扶光和单浩轩在街道上爆发冲突,沧渊是站在他们这一边的,肖思光护着左扶光。 如今那两位“光”依然在京城“穿同一条裤子”,他们作为沧渊的好友硬是没看出来他和左扶光有多好过,不过雅州人没立场撒谎吧? 单浩轩如今深入军中,什么樊启、李彦,将军府家卫,大小将领,各城城主都是天天接触。 每每说到那两人,他们都说好得像亲兄弟,天天黏在一起。 “这不可能有假,既然你的感情牌打不通,皇上稍稍管用一点,下次你加把火,就说左扶光!”单浩轩信誓旦旦道。 冯俊才想到如今那个稳坐高位的左扶光,浑身上下透着股锋锐的劲,打了个寒颤:“能行吗?” “你就说,国公大人对他分外想念,常常同你念叨他们在雅州的时光。”单浩轩满口胡诌, “还有啊,他们二人有竹马之谊。你就撒谎,说每年乌藏使团觐见的时候,国公都在上面左顾右盼地找沧渊有没有来。” “反正越夸张越好,先把他骗到京城去!至于左扶光搭不搭理他,那就不关咱俩的事儿了。” 冯俊才心里的希望之火熊熊燃烧起来,举着大拇指说:“轩啊,关键时候还是你靠谱,你可真是我的好兄弟。” …… 左扶光在驸马府中来回踱步,四脚蛇的现统领名叫白亓,给他带来了线人的消息: “冯学士醉翁之意不在酒,到了边关迟迟不归,已经去拜访加措王子两次了。” “他们年少时是好友,来往一下没什么。”左扶光淡然说道。 白亓猛摇头:“白狼部学堂里的人都听到了他们谈话,是关于劝谏皇上的。国公大人,不可啊!若是让他把加措给请回来了,对您有百害而无一利!” 左扶光拧了一下手指关节:“那你说怎么样?” “立即召冯学士回京,以私通乌藏之名捕了他。”白亓果断狠诀地说, “加措王子若是真来了中原,就在路上截杀他。或他既然敢来,便关在京中不再放他回去!” “够狠啊……”左扶光说着就抬手猛敲了一瞬对方的头,“乌藏王子在中原遇害,乌王会放过我们吗?!不长脑子!” “那就将他留在京城!现在乌藏兵强马壮,我们不是正怕他们起乱吗?”白亓谋算道,“乌王若想攻打中原,也得掂量着他小儿子的安危。” “留在京城……”左扶光的思绪飘远了,无关于权谋,只是重复着这几个字,“关在京城。”
135 首页 上一页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