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喻本就如临大敌般盯着我每一个微小的动作和神情,见此便立刻会意,连忙帮我解开口中束缚。 我道:“水……” 苏喻抬起头道:“小沅姑娘。” 我看不到小沅的神情,只能听到她沉默片刻,好像扔了个什么过来,道:“温大夫,你如此待他,与他究竟是什么关系?” 苏喻捞起水囊,拔开塞子,一点点喂入我口中。 他小心动作着,语气听上去有些落寞:“……我与他没有关系。” 我差点呛住,心道:什么?好歹也是上过床的——不过也对,明显小沅对他有意,的确不该在此事上刺激她,苏喻还是靠谱的…… 一念未转完,却听苏喻又道:“一厢情愿算不得什么关系。” “噗……咳咳咳!”这次,我是真的呛住了,猛咳数声,险些窒息。 苏喻为我默默拍着背,而小沅好像很难解他话中含义似的,半晌才不可置信道:“温大夫……你对他……” 然而就在此刻,一声很遥远的呼哨打断了这对话。 小沅立刻警觉起来,截住话头,反身出了车厢,不多时,又传来第二声呼哨。 这一声夹杂着一骑疾驰的马蹄声,短短片刻,便从远处已到了耳边。 苏喻早在第一声呼哨时,就猛然将我拉回他怀中。 他咬破舌尖,吐出一口血来。 我浑身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刚想问:“你干嘛!” 然而我没有问出口,因为就在这瞬间,整个马车像断了线一般,侧翻着飞了出去。 苏喻不知哪来的力气,牢牢地将我按在他怀中。 待车厢好不容易停了,他拉住我从车窗中滚了出去。 出来才知,此处竟处于一个陡峭山坡上,前无去路,后被车厢截住,不远处,那拉车的四匹马均被飞箭射翻,倒在路旁。 一人纵马飞奔而至,离得近了,他跳下马来,扔下长弓,拔剑刺向小沅。 这人虽然蒙着面,又换了便服,但我一打眼,仍是认了出来。 那人剑法轻灵,身形如鬼魅一般,小沅与他过了两招便落了下风,她绝望地大喊一声,使出一招同归于尽的招式。 那人仿佛也没有想到她如此刚烈,一时间被逼退了两个身位,哪知小沅反身向我直冲而来,怒道:“我一定要杀了你!!” 我浑身脱力,用尽仅剩的力气,才勉强闪过小沅一个杀招,哪知她的第二招已至。 就在此刻,我脚下一滑,竟然整个人滚下山去。 苏喻手疾眼快,一把拽住了我,却止不住我的下落之势,反而被我一带,与我从那极陡的山坡中跌跌撞撞地滚落了下去,好容易停至一处稍微平坦之地,我不顾全身疼痛抬头望去。 只一望,便觉汗毛竖立,却见小沅不顾那人的攻势,拼着刀剑加身,愣是推落了那巨大的车厢,连人带车一同跌下山坡来。 眼见车厢向着我们翻滚而来,一眨眼便已近在咫尺,可惜我全身脱力,再无一丝力气躲避了。 我闭上眼睛,心想:没被小沅弄死,反倒被救人的蠢材弄死了…… 千钧一刻之际,身后有人狠狠推了我一把,将我推了出去,正与车厢擦身而过。 我愕然回过头,正见那车轮碾过苏喻的一条小腿,又滚滚向下而去,最终掉进山涧中了。 我吓出一身冷汗,心有余悸道:“苏喻!好险差点碾到你要害啊!” 苏喻闷哼一声,满身狼狈地伏在地上,一手捂着左侧小腿,这般境地下他竟然还能笑出来,道:“殿下的口气……好像很可惜……” 然而就在此刻,小沅也滑落下来,眼看无可抓之处,下一瞬她就要坠入山涧。 苏喻不知怎的伸手一探,竟然抓住了她的袖子,但身形也不由被她带得下滑了几尺,小沅惊叫着,徒劳地抓着地面,却仍是滑至崖边,直悬空了身子,若不是苏喻抓住崖边一棵小树,就险些被她带着一同坠了下去。 我急道:“你做什么管她!” “苏大人!” 苏喻似乎正回话,我却听山上传来的急切呼唤,我抬眼一看,上面那人扯掉蒙面,不是君兰是谁? 他急道:“苏大人!殿下!”他一边喊着,一边四处乱转找着下来的路,可是那山坡如此陡峭,谈何下来? 我没好气道:“我没什么,倒霉的是苏大人,连我的仇家都准备放了他的,被你一救,差点给他送走——苏喻,再不放手你真要被这女人带走了!” 苏喻抽着气忍耐了一会儿,他似乎迸出所有的力量,将她拉了上来。 小沅紧闭着双眼躺在崖边,已被吓昏过去了。 险情初我和苏喻喘息着,上面的君兰也像是松了口气,他左右望了望,道:“殿下,苏大人,马夫死了,你们自己上得来吗?我不能在此地久留,得回去了!” 我望了望陡峭的山坡,估摸他一时半会也做不出这么长的绳索,只怕我们要另寻别径了,便道:“滚吧!” 苏喻也抚着胸口喘息着道:“君兰,多谢你,你快回去吧。” 君兰望了望我与苏喻,他卸下腰边水囊,又脱了披风,将长剑和水囊裹了,从山坡上扔了下来。 君兰翻身上马,遥遥对我一揖,道:“殿下,你对君兰的恩情,今日我还完了!山高水长,就此别过!” 说罢,他调转马头,“驾”了一声,就飞驰而去了。 我莫名其妙道:“还完了?这就还完了?你说还完就还完了?!” 我气急败坏地望着他离去的身影,直至消失在视野中,我仍然不能释怀。 “还有你!”我刚转向苏喻欲斥责两句,却见他艰难地拖着昏迷的小沅,好容易才挪到一处稍微平坦之地。 他倚着一棵树坐了起来,先是解下腰带将小沅仔细捆好了,又一寸寸卷起裤管,只见他方才被车轮碾过的小腿处竟然拗出奇怪的方向,一看便知腿断了。 见他的惨状,我也就沉默了。 各自歇息了许久后,他闭着眼缓了口气,开口道:“看天色,一会儿会下雪……你身上的软筋散再有一炷香就解了,你拿上君兰的东西,寻出路去吧,但是暂时先不要回界碑处,以免撞上苏容……你可以先在鲜卑境内……” 我冷冷截口道:“那你呢?” 他不理我,继续道:“找个落脚处,等阿宁他们来找你……千万记住,阿芙蓉,不要再用了……我知道戒阿芙蓉很痛苦,但是……” 说话间,一炷香已过,我果然觉得渐渐恢复了些力气,只是方才阿芙蓉之瘾发作过一轮,此刻我仍是筋骨懒散,堪堪行动罢了。 我向他走去,苏喻恰好说到:“我腰间有样东西,劳烦你取出来。” 我依言向他腰间探去,果然摸到一个带着他体温的硬物。 我取出来一看,顿时有些惊讶,这竟是…… 苏喻自嘲地笑了笑,道:“这是你送给韩姑娘的玉佩,早在我们离京之日,韩姑娘就托我交还给你……但我……” 我握着玉佩,心中不知是个什么滋味,低声道:“你为何不给我?” 苏喻笑中自讽之意更深,他只是摇了摇头,没有回答我。 我慢慢抚着他的小腿,探在他的伤处上,又逼问道:“你为何不给我?” 苏喻沉默良久,似乎是因为我触碰到了他的伤处,他忍不住“嘶”的抽了口冷气,渐渐露出些许惨败的笑,道:“你的来世许给太多人啦,也许有了信物,才能换来……换来你的一顾吧。这种小儿女心思,由我说来未免贻笑大方了……” 我没有笑出来。 我沉默地望着他的伤处,道:“我若走了,你在此地自生自灭么?” 一片冰冷雪花落在我的手背上,果然如他所说,开始下雪了。 苏喻抵着树干,冷汗顺着他的额角淌了下来,他带了些心灰意懒的意味道:“我有我的打算。” 我点了点头,起身便走,头也不回地钻进树林中。
第17章 着实费了一番功夫,我才在那深林中捡得了想要的东西。 等我原路返回时,大约已经过了小半个时辰,天色已暮,地上落了一层不薄的积雪。 月色下的苏喻仍旧倚坐在树边,似乎在我离去后他再没变换过姿势,雪花落在他的长发和肩头,他也仿佛不觉得冷似的,只是一动不动地低着头,我看不清他的神情。 我抱着双臂哆哆嗦嗦地向他走去,天地寂静间,靴子踩在雪地上,发出微弱的沙沙声。 直到我停到他面前,他才缓缓抬起头,看了我一眼。 这是很用力的一眼,眼中的纷杂情愫,莫可名状,几乎要透出一股巨大的悲凉来了。 还不待我看清,他眉尖一扬,复又埋下了头,更为颓丧似的按住眉梢。 我打了个喷嚏,抽着鼻子将怀中几根粗细长短适合的木枝丢到地上,又捡起君兰的包袱,把披风丢到他身上,拔出长剑将木枝随便削了削,递给他道:“你是大夫,自己包扎吧。” 见他少见的没有反应,我不耐烦地推了他一把。 一推之下,猝不及防地瞥见了他的神情,我顿时有些慌乱起来,“哎……你、你哭什么……” 我也拿不准他是不是在哭,苏喻明明是面无表情的,甚至称得上冷漠,但唯有大颗大颗的水滴从他眸中掉出来,似断了线一般砸在雪地中,无声地坠出一个个小窟窿。 被我一这样说,他好似方才察觉,也很惊讶地摊开手掌,望着掉在上面的泪珠发怔,那泪珠有的滑下他的掌侧,有的顺着他的手腕淌入袖口,不知道有什么好看,他竟然失神般望了那么久。 见他这般不寻常情状,我疑心他被冻坏了脑子,顿时心急不已,忙不迭地摇晃着他的肩膀道:“苏喻,苏喻!你……你没事吧!你可不能在这个时候傻了啊!” 苏喻任由我摇晃着,我不知问了多少句,他都一言不发,只抬起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痴痴望着我,我又疑心他是不是发烧了,连忙伸手探上他的额头,可是我的双手也被冻得失了温度,摸不出个所以然。 我只得抿了抿唇,抓着他的肩膀探过身,用嘴唇触上他的额头试温度。 这一次,苏喻终于有了反应。 他搭上我的手臂,将我拉扯了下来,不忘扳过我的脸颊端详了片刻,明明他面上仍挂着水渍,却已然恢复了往日那般平和的语调,道:“好在伤得不深,不会留疤。” 我登时反应过来,一颗心终于落了地,口中便没好气地抱怨道:“你发什么怔?倒是应我一声……” 苏喻极浅地笑了一下,没有理我,撕下下摆布料,自取了树枝将伤腿固定了。 都说医者不自医,我看他对自己也挺下得去手的,勒住打结时眉头都不皱一下,好像那腿不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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