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镇泽全军待命,这个距离我没把握,得近一点。若我死了,还望大帅善后。”说罢他扬马飞驰,孤身入阵。 敌军顿时哗然,勒着漱玉的壮汉下意识后退了几步,刀尖更近地贴在漱玉脖子上,他焦急地踢了旁边的翻译一脚,那翻译忙喊话,“别过来!再近我们就不客气了!我们手上可是皇子!” 萧问置若罔闻,势不可挡,一人便似万军,带着中原大地千百年来被践踏的余怒。 壮汉大喝一声,“备箭!” 成千上万的利箭上弦,直指萧问,他毫不动摇,只盯着敌阵中那个脸色苍白的人质。 “我们真的要动手了!停!停下!”壮汉和翻译瞪大了眼睛往漱玉身后躲,欲拿他当肉盾。 萧问距离漱玉只有十步的距离,敌阵顿乱,他左手持弓,右手取箭,霎时间便只有弓弦在剧烈震颤,箭簇擦着漱玉的耳畔飞过,勒着人质的壮汉被一箭射爆脑袋,一旁的翻译正待逃命,被萧问的银枪洞穿胸口。 萧问回过头,一双肃杀的眼中似有怒涛滚滚而来,他伸手拉住漱玉,用力一带,漱玉便翻身上了马背。 敌人在兵荒马乱中未射出的箭,再没机会离弦了。 那边祁平渊略一抬手,大军齐齐向盆地冲去,喊杀声响彻原野。 “吓到了吗?”萧问载着漱玉,逆着人群奔驰,声音伴着长风,混着不明显的柔情。 “没。”漱玉侧着脸贴在萧问冰凉的铠甲上,眼眶又痛又涩。本来应该很高兴,他却觉得很委屈。 “胆子还挺大。”萧问一手牵缰一手覆在漱玉的手背上,“但是我吓到了。手冰冰凉,拉弓的时候都在抖,不信你摸摸。” 泪水在眼眶里滚了几圈终于还是淌了出来,漱玉用力抱着萧问的腰,藏起了脸。 肖问掌心里还残留着漱玉手背的余热,暖融一片,忽然觉得洇进盔甲缝隙的泪水都是滚烫的。 萧问勒马停在军帐前,程谚快步跑来,凄声道:“漱玉!” 漱玉未动,萧问说:“没事了,下马吧。” 程谚抹了抹冷汗问:“萧将军,若他们绑的真是我,你会放箭不?” “要是殿下我不需要跑那么近。”萧问说。 程谚嘴角抽了抽,“看在漱玉的份上,不和你计较。” 漱玉却没被逗乐,仍是埋着脸,萧问揽着他拉到身前,有力的双臂一托,横抱着他跳下马。 “伤太重了是不是?”程谚围过来,弓着身子看他的脸。 漱玉泪眼潸然,两颊皓质呈露,因挨了打透出斑驳的青紫。 程谚知道这些伤本该在自己身上,他没多说什么,退了一步,端肃仪态,扬声道:“萧问听令。” 萧问撩袍而跪。 “萧问赤胆忠心,威振夷狄,有逸群之才,引擢骁东上护军,任河东州尉,式兼常秩,总摄戎机。” “臣领命。”萧问恭身拜道。 程谚赏也赏了,但漱玉看起来情绪仍旧低落,他命人腾了顶帐蓬让漱玉休息,漱玉便安安静静坐在椅子上,等萧问取了药箱回来还是一动没动。 萧问扳着他的脸轻轻给他上药,“是不是疼?” 漱玉的眸子深静,蕴着即便不懂也昭然无疑的哀伤,他点了点头,萧问心中一软,更轻柔了几分,“哪里疼?” “脚。” 他一吭声萧问急忙跪下来,脱下他的鞋,捧起他的脚,踝部扭伤的位置淤血深重,肿起老高。 他一边给漱玉擦药一边说:“好好将养,以免变天总是痛。”他的掌心贴着漱玉的脚底,带着他绵力轻晃,又用药油将他脚踝搓热,“还有哪里疼?” 他举眸看来,漱玉缓缓抬手,落在胸口,“这里。” 萧问微怔。 “我失信了。”漱玉偏开头不敢看他,脸色已是惨白,强自按捺着哽咽,他直觉自己马上就要一无所有了,“我又和别人上床了,你……还要我吗?” 萧问蹙着双眉,似乎是惊讶的。 毫不意外,漱玉心道,他身心巨献,却摊上自己这样的人。 谁知萧问忽然贴近,与他额头相抵双目相对,正色道:“我的宝贝如果被别人偷去了,难道就不是我的了吗?难道我还得拱手让了吗?你问问殿下,程讴偷了他的皇位,他会就这么不要了吗?” 萧问自小也受过不少苦,但他此刻却觉得从未有过地难受,很多东西他不想问,更多的他则不敢问。他怕反复揭开漱玉的伤口,让本就是碎瓷一块的人再多一道裂痕。 漱玉咬着下唇,脚心所触热力灼人,蜷起的膝盖还被萧问压在胸前,如此一个受制的姿态让他腮边飞红,他头一次发现,人的情感这么复杂,腔子里可以又酸又软又甜又痛。 原来唱词里唱的匪石不转,侥幸他也是能遇得见的,而只要他坚定一些,也仍能被爱。 “我想亲你一下。”漱玉红着眼睛说。 萧问断然没有拒绝的道理,他虽心中苦涩,还是笑了,微阖双眼,偏头凑了过去,与漱玉唇齿相依,两人都在经年的离愁乡愁中悠缓地靠了岸。 作者有话要说: T^T这对好痛。最近没怎么写东西,沉迷王国之泪,请大家见谅。
第66章 禄门 炎日当空,城墙下鸦鸣阵阵,刺鼻的烂肉味弥天盖地,在窒闷的空气中熏蒸着居延城。阿速部的骑兵停下又一轮进攻,踏着遍野尸山撤了几里,屯驻在大漠的边缘。 萧婉端着一盆清水,脚步迅疾,向卧房内走去,数名大夫丫鬟围在床边,忙得不可开交,萧婉还未走近便听见项含卿的一声惨叫,一个大夫飞快接过她手中的水盆,交代道:“去跟二少爷说,少夫人这条命怕是又保不住了。” 萧婉提起裙摆拔腿就跑,也顾不上敲门,轰然撞进祁司衡的书房。 祁司衡与两个镇泽军副将抬头看来,萧婉正欲开口,祁司衡抬手止住,继续吩咐前线战事,“有线报称阿速部意图往东进发,与察哈尔部联手夹击镇泽军,大哥正历苦战,哪怕得胜回撤,途中军备也不足,我们这边务必拖住,不仅要牢守封疆继续打,还要打得更凶些。抓到的几个斥候,放一个回去,让他报信,孛儿只斤若知道居延城守备空虚便不会轻易离开。接下来守到捷报回传,敌人就该撤兵了。先去准备吧,明日正午兵疲马倦时发起进攻。” 两个副将得令离开,祁司衡立刻招呼萧婉一同去卧房看项含卿,“怎么样?” 他步伐匆急不似平日稳健,已经好几天未合眼能看出明显的乏累。 “情势不好,大夫说怕是又要折一命。”萧婉道。 祁司衡默然跨过门槛,屋里众人仍是忙进忙出,他在来来往往的人影间看见了项含卿,她手臂垂在床边,白皙的指尖下聚着个小小的血泊,倘若再往上看,能瞧见她的身躯上扎满了阿速部的长矛,每取出一支都是一个淋淋洞口。 祁司衡有点发抖,左支右绌也没帮上忙,一个丫鬟正在擦拭项含卿嘴角溢出的血水,忽然听她咳了起来,丫鬟高声喊:“大夫,夫人的肺破了。” “起开起开。”那大夫匆忙扑过来看,随即遗憾地摇头说,“不行,要断气了。” 他看向祁司衡,那个男人此时看起来比他还要老迈,颤颤巍巍地挥手,动了嘴却没发出声音,“都出去吧。” 大夫意会,带着人离开了。 祁司衡慢慢走过来跪在床边,捧起项含卿的手,却连最后一分生气也错失了。 这是项含卿的最后一条命,也是守城的第七日。 “婵儿醒了。”萧婉在门边轻轻提醒了一句。 祁司衡便去隔壁抱过祁望婵,坐在项含卿的床边哄女儿入睡,他哼了支过去藏珠公主爱哼的曲子,唱的是盛世太平年,人圆梦圆,他却哼得荒腔走板,听不出个所以然来。 待项含卿转醒,他已趴在床沿上睡着了,祁望婵睁着眼却不哭不闹,一手攥着一人的一绺头发。 项含卿于是没动,静静等着他休息,从他乌青的眼下开始细细端详,看清祁司衡被祁望婵抓着的发尾已有了几星花白。 这么累吗? 她记忆中还有祁司衡少年时的温厚面容,但若说喜欢,却是现在的模样更让她割舍不下。 一日更似一日酷热,项含卿今次连甲都不愿再穿,她一身赤霞般的绯色武袍剪裁合度,站在禄门死士面前,擦完刀,在院中又点了一遍人。 “十七人,一个不少。”项含卿说,她扫视过这些年轻的面孔,他们历经了师门凋敝,人丁寥落,也饱尝了边塞疾苦,目睹了山河破碎,绝大多数刚刚筑基,生老病死都与常人相同,有些还保留着孩子的稚相,“伤重的站后排,轻伤的跟我冲在前面,直取敌将人头。” 祁司衡算着时辰,又跟她说了些战术细节,最后思来想去,再无遗漏,便交代道:“等你回家。” 项含卿淡淡地笑了笑,走向萧婉,轻轻碰了碰她怀中祁望婵的脸颊,率众出了城。 烈日高悬,项含卿未与镇泽军大部队同向进攻,她绕进西北最荒芜的沙地,在镇泽军与阿速部正面相抗时杀了出来。 上一番恶战硝烟未断,金戈仿佛仍在鸣响,项含卿马踏尘沙,火红的衣袍如同鲜血染就,一骑当先,其左右分列八名弟子,另有一人跟随她身后,锐利的雁阵破开敌军,向那个盔甲着羽的头目席卷而去。 镇泽军也配合着禄门的动作,顺势从中间将敌军破成两半,分而围之,把敌将与众兵士的联系切断。 敌将很快回过味来,急忙在亲兵的护卫下往两翼并去,项含卿稍一回头,身后的禄门弟子心领神会,分出数人往左右拦截。禄门功法凶悍,寻常士兵俱是不敌,敌将只有往旷远处逃跑。项含卿则果断弃了马匹,脚下劲力似同实质,刷一声破空而出,有如猛禽长啸,朝那鞑靼人的马背上落去。 她一如十二岁那年,心无旁骛,作祁家人的一柄寒刀,身形宛若落叶,手持鱼肠短匕,轻巧一旋,随着血花飞溅,斩敌将头颅于万军之中。 镇泽军众将士当即振奋,满目红张,喝杀盈耳。 项含卿正待回头,却远远看见先前派出去截杀祁平渊的部队包抄了回来。 她带着一干十几岁的年轻死士站在伏地的尸堆中,面对黑色的人潮山呼海啸而来,从未有过地平静,“他们在喊什么?” 一名听得懂突厥话的弟子面如土色,说:“喊的是居延城中无兵,势必在天黑前杀进城去。” 项含卿从怀中取出一块白布,系在手臂上,召马回撤,镇泽军两名领兵的副将看见她臂上系白,当即雷动风行,将“祁”字黑旗倒下,将旗面整齐地收叠起来,然后全军往城墙边靠。 鞑靼人以为镇泽军要退,疾追而来,到能看见城墙时,却是短暂地一愣,只见城墙下沿着墙根摆满酒坛,众将士拎了酒便又折回,只有那名收旗的小将捧着旗面进了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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