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项文辞浑身是伤,他压根不知道手还能往哪里放,无措了一阵只好也去牵他,又蓦然牵了个空,他低头望着空荡荡的袖筒,眼眶再也兜不住眼泪,手臂无力地垂下去,任项文辞抱着,张着嘴无声地痛哭。 他恨不得剖开自己的胸腔,将愤怒与恨意一刀一刀越刻越深,此生不忘这一刻的锥心之痛。 程讴议事回来,只剩空荡荡的牢笼和倒了一地的狱卒,唯一抓回来的是一个死在了宫外的太监。 程讴语调很是平缓,跪在面前的人却都战战兢兢,“一个残废都守不住。” “是膳房的那个太监,把我们都毒晕了,然后放了项文辞。”梅家镖门的一个汉子说。 程讴点点头像是赞同,却是从齿间挤出一句话,“你的意思是膳房的一个奴才就从你们手下把人犯抢走了?” 那汉子不说话了,程讴又问:“项轶,你做什么去了?” 项轶说:“祁玉成受伤了,依我所见武功像是有损,我去抓他了。” “本宫怎么跟你说的?” 项轶沉默了一会儿,答:“殿下说,祁玉成早晚要抓,只要项文辞在手上他走不掉。” 程讴就着昏暗的灯光端详掌心的纹路,“祁玉成看似风流实则最是痴情,倒不如说这是他唯一的弱点。和你一样。” 项轶身体越绷越紧,不敢顺着程讴的话联想,他却就这么说出口了,“他这个弱点本宫好容易抓住了,现在又被你搞丢了。是不是要再把梅述春接到乾元宫过一夜你才肯好好干活?” 这下不仅项轶浑身战栗,其他梅家的人也纷纷趴伏在他面前叩头,“殿下,饶了小姐吧,跟她没有关系,要罚就罚我们,是我们差当得不好,死不足惜!” “罚我吧,是我擅自做主了。”项轶低哑道。 程讴狞声说:“你倒仗义。你不会以为本宫每次都会跟你们讲条件吧?”说罢他大步出了地牢,往梅述春住的院子走去。 项轶顿时慌了神,冲过去抱程讴的腿,跪在他跟前就是不挪身,被一脚踹翻很快又爬起来,他语无伦次道:“殿下,属下的错,是我这条狗没守好项文辞,我去把他抓回来,我现在就去!求殿下不要牵连述春。” 程讴视线直直看向角门旁那个病弱的身影,停住了脚步。那个女人和他成亲三年了,未跟他说过一句话,就连按在床上折磨,她都是一声不吭。 “也罢,病歪歪的,赶明儿玩死了你也不听我的了。” 程讴又把他踹翻在地走了,项轶则慢慢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向角门走去,搀扶住梅述春。 梅述春泪光涟涟,低声说:“对不起,是我放了他。” 项轶摇摇头,将她送回房里,把炉膛里的炭捣了捣,让火烧得更旺,已是暮春三月,她却仍旧畏寒。 “放了便放了吧,今日药服了吗?”项轶温柔道。 梅述春流着泪点头,项轶摸摸她的脸,替她铺好床,阖上窗扉,出了院落跪在程讴的廊下。 待程讴一本书翻完,夜已深了,程讴这才伸着懒腰起身,提了带倒刺的鞭子出门来。
第57章 北归 金钗没能逃出来,祁玉成听闻后久久没有出声。 项文辞路上难受,行程不敢赶得太急,祁玉成想尽早给他疗伤,进了雍州境内便停在同官歇脚。 “祁公子,吴帮药堂到了。”车夫跳下车招呼。 祁玉成掏出些银两给他,“我要在这里等文辞好一点再上路,你可以留下也可以去自讨生活。” 车夫想了想还是走了,追兵不知何时会来,带着个重伤的人实在拖累。 祁玉成把项文辞打横抱起来,进药堂将信物一扔,几个大夫都傻眼了,他们手忙脚乱地腾屋子烧水煎药,没成想老板收了个伤得这么重的人,这要医好得花多少成本? “我们到哪儿了?”项文辞嗓子还是哑着的。 “雍州。程讴身边没人了,不敢让项轶走开的,其他人我也能应付,你好好养伤。”祁玉成刻意让语气更轻松点,若无其事地说。 进了屋,他轻轻把项文辞放在床上,几个大夫捧着热水盆跟过来。 “谁在旁边?”项文辞拽着祁玉成不撒手,警惕小心的样子看得祁玉成心如刀绞。 “是大夫来给你上药的。”祁玉成语气极尽温柔,握住他的手拍了拍,示意自己不会离开。 项文辞也回握住他,“不用。” “要治,能治好。” 祁玉成声音有点发颤,项文辞听出来了。 祁玉成明明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只要一刀毙命,他就能起死回生,再重的伤都能愈合。但不知道为什么,祁玉成还是怕他死。 既然他害怕,项文辞也就不提了。 可是祁玉成就这么伸手过来解他眼前的布,他又慌了,微微别过头不让碰。 “你们先出去吧,水和药都搁下。”祁玉成吩咐完,几个大夫便出去各忙各的,他又接着说,“我轻点,没事的。” 项文辞还是摇头。 祁玉成不打算再征求他的意见了,动手去摘,“听话,都感染了。” 项文辞没拦住被他得逞,脸上突然没了遮挡,空洞的眼眶里什么也没有,项文辞马上低头用手臂捂住。 祁玉成抱着他,让他别乱动,想给他擦伤口,项文辞却埋着头瓮声瓮气地说:“别看,不好看。” “不好看怎么了?我就要看!我不光要看,我还要给你可劲儿洗白了,这么久没亲你,现在这血呼啦差的我都没地儿下嘴,快别动了!”祁玉成眼前逐渐一片模糊,草草抹干净眼泪,嚷嚷着给他清洗上药。 他小心翼翼地把项文辞身上衣物褪掉,这才看清他珍视至极的人已经满目疮痍。他倒吸一口凉气,悉心地检查他各处的伤口,染红一盆又一盆清水,给他上药又一处处包扎。 想要出去换水,刚走到门口,项文辞便叫他。 项文辞抬起仅剩的左手,动了动手指,祁玉成便听话地回来跪在床前,引着他的手贴在自己侧脸上。 “别走。”项文辞说。 祁玉成捧着他的手,默默地点头。 在同官停留了月余,项文辞一时半刻都不愿意离开祁玉成,祁玉成只好把祁封千里迢迢招来帮忙,杂事都让他去办。 可是有一天项文辞坐在院子里,让祁玉成把剑法从头到尾给他练一遍,祁封嘴快,说道:“少爷的剑都没办法……”祁玉成一记眼刀削过去,祁封马上改口,“好久没练了,都没法儿看了。” 祁玉成沏了茶放在小案上,又牵着项文辞的手摸到茶盏,“是。剑非万人敌,文窃四海声,我弃武从文了。” 项文辞顿了顿,推开茶盏,说:“我想喝酒。” 祁玉成一愣,没动。 “我保护不了你了,喝点也没关系。”项文辞平静道。 祁玉成没说话,却去找了壶酒来搁在他手边。 项文辞拎着壶,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祁玉成就坐在他对面,眼看着他喝到烂醉如泥。 这天起,项文辞更愿意独处,他一个人静静地坐着,从清晨到日暮,也不知想些什么。 祁玉成在远处站着,项文辞的一举一动他都看在眼里,心续越发乱而不定,他或许也知道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但他还是不敢冒险。 那日清晨,东方既白,朝雨渐密,项文辞睡得不深,百骑军马沉重的蹄声由远及近,他敏锐地醒了。 “醒醒,追兵来了!”他拍拍祁玉成。 祁玉成本就搂着他睡,登时抱着他翻身下床,从窗口跳了出去。 然而为时已晚,来人不仅数量甚众,个个人高马大军容整肃,呈合围之势将整个药堂院子包得滴水不漏,祁玉成肃然而立,准备背水一战,握雪剑如游龙,在项文辞的驱策下横于祁玉成身前。 “大少爷,他在那儿!” 祁封一嗓子吼开,剑拔弩张的气氛陡然松弛,祁玉成回过头,这队兵马的领头人虽穿着寻常武袍却气宇轩昂,拨转马头向这边走来,垮在马背上的环首刀与马镫一碰铿锵作响,浑然是久历沙场的骁悍模样,他一直走到祁玉成跟前,胯下黑马打着鼻响,几乎快要杵到祁玉成脸上。 “你抱的这是谁?”他问。 此人便是镇泽军主帅,祁平渊。 祁玉成仰着头,面对他大哥毫不迂回,“我老婆。” 祁平渊端详着他怀里的人,对遍身的残缺不予置评,“耗的时间够久了,爹让我来接你回家,若你老婆身体恢复尚可,今日就出发,一旦京城知道我带兵跑到同官来,只怕心里不踏实,会借此由头收拾我们。” 项文辞听他们你一句老婆我一句老婆的喊,感觉没法见人,脸往祁玉成颈窝里躲了躲。 “还挺娇,路途遥远行军艰苦,途中可是不会停的。”祁平渊说。 项文辞被黑布衬得雪白的脸,闪过一抹飞红,闻言驳道:“我不娇!” 祁平渊嘴角微微上扬,“那便最好,玉成,去把你的鞋穿上。”他声威雄浑道,“整军!准备出发!” 途中的确未有片刻停歇,一路向居延进发,沿途景致从晚春物象逐渐变得萧索,黄沙狂风和一望无际的大漠取代了山水人家,直到一座铁壁城池坐落于眼前,夕烟一起,长河落日,蔚为壮观。 见到项文辞,无人不感慨唏嘘,但当着他的面谁也没多问,都知道他此番不易。 项含卿心疼地不行,围在他身边难得地嘘寒问暖,“饿不饿,我给你做酱猪蹄吃?家里嬷嬷做的那种。” 项文辞摇摇头,“路上吃了饼,不用麻烦。” 项含卿还想再说什么,项文辞却抢道:“姐,我想见见婵儿。” 项含卿轻唤了声萧婉,那个从京城投奔兄长而来的姑娘尚第一次见项文辞,乍见他残败的身躯,惊疑之下,停在不远不近的距离。 “这是舅舅。”项含卿接过她怀里轻软的小孩坐在项文辞身边,柔声逗着。 项文辞伸出手指,祁望婵咿咿呀呀叫着攥住他。 “她乖吗?”项文辞问。 “比你小时候乖。” 项文辞又问:“那是不是也比我小时候聪明?” 项含卿鼻子有点酸,“是,你太蠢了,到现在还是这样。” 项文辞笑笑,带着祁望婵的小手轻轻晃了晃。 祁玉成跟着祁琛回书房,不等祁琛命令便自觉地跪下。 “元汀的副将,从明天开始负责你的安全。” 祁玉成本就因为项文辞的状态心烦意乱,听了这话顿时恼火,“什么意思?姑且不说你让大哥的副将从前线撤下来这件事,即便他愿意我也不需要,我能保护自己,我不习惯其他人在身边!” 祁琛冷哼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现在拿把剑等于拿着废铜烂铁,和不懂武的厨子杀鸡砍柴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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