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萧将他拽到身前,立刻托着他躺下,伸手封死了伤口周围的穴道,从怀中掏出一颗丸药塞进他嘴里,急切喊道:“陆东篱,你撑住!” 谢青枫和晏秋帆松开先跑去查看厉涛飞的情况,确定他方才那是临死前的最后挣扎,人已经彻底断了气,才轻轻松了口气,转身向陆东篱这边走来。 贺北海和雁南楼扑过去,痛苦道:“三弟!” 苗笙急坏了,快步跑了过来,平小红和顾夜峰担心地跟在旁边,生怕他摔着碰着。 没事的,应该没事的,他心里想,三个神医都在呢,就算陆东篱粉身碎骨,也能对方拼回来! 一定能! 然而跑到近前,他才发现,事情比他想象得更严重。 那飞镖是五星状,每一个角都尖利无比,其中三个角没入陆东篱的胸口,他的衣服已经被渗出的鲜血浸透了,尽管他穿的是深灰色的外袍,可还是能看出来,那血液颜色比正常情况要深得多。 苗笙蹲不下去,只能跪倒在地,看看呼吸急促、脸色发紫的陆东篱,嘴唇颤抖地问游萧:“是……有毒吗?” “有毒。”游萧托着陆东篱越来越重的上半身,沉痛道,“毒素扩散得很快,封锁穴道已经晚了,我给他塞了能解多种毒素的百解丹,现在看来没有用。” 对用毒颇有研究的晏秋帆扒开陆东篱的眼皮看了看,见他瞳孔已经开始涣散,白眼球也都开始发黑,又趴下闻了闻他伤口处流出来的血,眉头紧皱。 “数种剧毒草药混合而成萃取的毒液,咱们的丸药也没用。”他无奈地跟谢青枫说,“这种毒镖,见血封喉,太狠了。” 贺北海痛苦道:“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大哥……别、别为我难过……”陆东篱脸色越来越黑紫,脸上却挂着淡淡笑意,目光平和地看着他俩,“我真的没事……” 雁南楼又急又气:“这还叫没事!我还想揍你一顿出出气,你怎么能、怎么能就这么,就这么……” 他不想说出那个字,把头扭向一边,眼泪仓皇而落。 陆东篱笑意更深:“终于……见到大哥、和二哥,终于……报了仇,终于给、小师弟,抵了、抵了命……我……圆满了……” “别胡说!你那是走火入魔,错手杀了他,并不是故意的!”贺北海捂着胸口,呼吸艰难道,“就算是有罪,也罪不至死!” 雁南楼也厉声道:“你应该活着赎罪!” “不……我是个……罪人……”陆东篱摇摇头,缓声道,“罪孽太、太深,不配……活着……” 天更加阴沉,雪花变成鹅毛大雪,斜斜地直往人脸上扑,北风吹得越来越猛烈,呼号着,像是在为他奏响一曲挽歌。 原本已经胜利,却这般急转直下,谁也没料到这样的结局,大家都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只能一起沉默。 还是太大意了。 陆东篱眼珠缓缓转了转,看向两位兄长,虚弱道:“大哥、二哥……这些年……你们过得好吗?” “过得不错。”贺北海知道他剩下的时间不多,脸上挂起不自然的笑,用自以为轻松的语气急切地回答,“我俩都已经娶妻生子,我得了儿子,南楼生了个女儿,将来能不能亲上加亲,就看两个孩子的意思了。” 雁南楼没好气地说:“你家小子太皮,我可舍不得把闺女嫁给他。” “哈哈哈……”陆东篱笑了几声,口中涌出大量黑色毒血,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大哥……这么老实,儿子……很皮吗……” “还不是他惯的!”雁南楼撇嘴道,“简直就是老婆儿子奴! 贺北海温声问:“你呢?娶没娶妻?” “我?有过……”陆东篱想起妻子,脸上笑容更深了些。 贺北海和雁南楼惊讶地对视一眼,明白了“有过”是什么意思,面色更加难看。 陆东篱双眼开始发空,喃喃道:“这世上……总是有人爱我……爹娘、兄长、妻子……我何其幸运……此生、再无遗憾……” “东篱兄!”苗笙看着他的模样,心中痛苦不堪,好像有许多话想说,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陆东篱缓缓转过头,看向他,缓缓弯了弯眼睛:“临死之前,还、还能认识你这个朋友……我很幸运……苗兄,我、我要去、去见我妻子了……我很、很开心……” “你还有什么想做的,我定会替你完成!”苗笙抬手擦掉脸上滴落的泪水,努力装出一副轻松的样子,“我肯定能做到。” 游萧担心得要命,伸手牵住他的手。 陆东篱艰难转动眼珠,眼角觑着两人交握的手,黑紫的脸上泛起笑意:“你和楼主……要好好的……崽崽也要、好好的……你会写出、更好的话本、名满天下……”他看向面前的平小红、谢青枫、晏秋帆还有顾夜峰,声音越来越低沉,“能认识……你们,是、我的荣幸……希望大家、希望——” 他一口气没能提上来,声音戛然而止,眼睛睁得大大的,不舍地看着眼前所有人,被握在贺北海手中的手腕重重一垂,最终缓缓闭上了眼睛。 游萧摸了摸他颈间脉搏,沉声宣告:“陆兄他……已经走了。” “三弟啊……”贺北海失声痛哭,精壮的汉子唇角还挂着血迹,哭得泪流满面。 雁南楼悲伤地抱住他,眼泪也大颗大颗地流下。 谢青枫、晏秋帆还有顾夜峰俱是一脸悲痛,平小红更是忍不住,抹着眼泪道:“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啊,明明已经打赢了!” 游萧轻轻将陆东篱的身体放下,挪到目光呆滞、没有表情的苗笙身边,将他搂入怀中:“笙儿,节哀。” 我的笙儿才苏醒不久,拥有的朋友不多,好不容易有这么一个志趣相投的,却突然又遭遇生离死别。 他的心里得多难过。 苗笙方才还哭着,现在看着陆东篱毫无生气的尸体,却突然觉得不现实起来,独自发着呆,满心不解。 人的生命,就是这般脆弱吗? 那么强大的一个人,方才还活蹦乱跳,怎么就突然再无生气? “苗公子,我三弟有没有跟你说过,他妻子葬在哪里?”贺北海闷声问道。 苗笙被他叫得回了神,点了点头,哑声道:“西陵府青泸县梧桐镇,说是去镇上打听最会讲故事的陆师傅,就有人会给指路,还有,他妻子的坟地就在镇外坟场,碑是他亲自刻的,上边写有他的名字。” 当时两人随意聊着天,陆东篱像是不经意地说起了这个,还说以后若是有机会,请他俩带着崽崽一起去家里做客。 苗笙记得这事,是因为当时聊起这个话题,他才想明白为何陆东篱家在西陵府,却跑到唤笙楼南轩府分舵去下委托,因为青泸县在位置上离南轩府城更近些。 而现在他才意识到,为什么聊得好好的,这人突然提起坟地的事。 原来是早就准备好了一切。 陆东篱口口声声不惜命,原来真的做好了必死的准备,他表面上看起来浪荡不羁,心中压抑着多么强烈的痛苦,谁也不能感同身受。 想必爱妻离世后,他在世上最后两个未了的心愿,就是报仇和求得两位兄长的原谅。 或许现在,他是真的没有遗憾了。 可人真的会没有遗憾地离开这个世界吗? 难道在临死之际,真的不会生出无穷的眷恋? 贺北海和雁南楼听了苗笙的话,沉默了片刻,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轻轻点了点头。 “多谢。”贺北海看着陆东篱的尸身,沉痛道,“我会与二弟料理他的后事。” 现在风吹得更狠,雪下得更大,天地间一片白茫茫,几乎迷得人睁不开眼,大家身上很快就落满了雪花,全都变成了雪人。 不远处的厉涛飞也被雪花盖住,只露出背上插的两柄长剑,像是化成了一座剑冢。 “夜峰哥,你给分舵兄弟传个信,让他们来人把陆兄和那老混球的尸体带回去。”游萧吩咐道,“天气实在太差了,大家不宜在外久留。” 顾夜峰立刻抱拳道:“是。” “萧儿,我和师兄送贺兄、晏兄回客栈,替他们疗伤之后,去分舵接了小雪再回你那里。”晏秋帆道。 雁南楼立刻道:“不必麻烦了。” 谢青枫自我介绍道:“我与师弟出身碧山谷,原本便是郎中,这是分内之事。” “两位大哥受得内伤不轻,还是要及时医治,免得家中妻小担心。”游萧劝道,“况且你们还要护送陆兄尸身回乡,更要多多保重。” 贺北海叹了口气,也便不再客气,抱拳道:“多谢两位。” 平小红自告奋勇:“那我回分舵陪着小雪。” 商议好之后,大家各自离开,留下顾夜峰在这里守着两具尸体,等人来接应。 游萧把冻得发抖的苗笙抱上了马车,解开他已经被雪沾湿了的棉披风,将人搂在怀中,释放内力给他暖身。 路上苗笙十分沉默,安静地依偎在游萧怀里,一句话都没说。 游萧知道他伤心,也不是只言片语就能安慰的,便只是抱着他,并没有吭声。 苗笙这种沉默又郁结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了入睡前,他晚饭吃得不多,说自己浑身疲惫,想早点休息。 于是游萧便照顾他洗漱,陪他一起钻进了被窝。 “笙儿,若是难过就说出来,我陪你聊聊。”游萧实在放心不下,忍不住道。 苗笙确实有一股悲意憋在胸口,堵得他有些喘不上气,可他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便冲对方勾了勾唇角:“没事,睡吧。” 他转过身去,感觉到游萧温热的胸膛将自己笼罩住,惶恐多时的心渐渐安稳了一些。 这一天确实情绪跌宕起伏,折腾得太厉害,他只觉得头晕脑胀,身子发沉,很快便睡了过去。 只是睡也睡不安稳,那股悲意始终无法驱散,如影随形地包裹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苗笙感觉自己被人轻轻摇醒。 他缓缓睁开眼睛,拔步床帐内一片昏暗,而他眼前不知为何十分模糊,只能隐隐约约看到游萧担心的神情。 “怎么了?”苗笙揉了揉眼,发觉脸上湿湿凉凉的。 游萧抱住他,担心道:“笙儿,是不是做噩梦了,你方才哭得厉害。” 噩梦? 苗笙坐起来,迷迷糊糊地努力回忆,摇了摇头:“不记得了。” “是不是为陆兄难过?”游萧曲起指节,轻轻蹭掉他脸上的泪痕,温声道。 苗笙迷茫地怔住了:“他……” 他本来想,好好的我为什么要为对方难过,突然间才反应过来,陆东篱已经不在了。 苗笙是睡懵了,忘记了白天发生的事,意识到之后,很多记忆一下子涌进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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