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衍一脸难以置信的模样令萧宁忍不住轻笑出声,“是啊,就是你想的那样。很惊讶?” “为什么,告诉我?” 萧宁笑笑,“大概因为,你和我们不一样。”温衍并非局中人,不受俗世所扰,大概是他目前唯一能毫无顾忌倾吐秘密的人了。 温衍很快冷静下来,她眼角勾起几分清浅的笑意来,摇摇头,有些突兀地换了话题:“你知道燕羽侯吗?” “天隐初,燕国昭候,公子羽?”萧宁不解,好好的,温衍怎么突然和自己聊起史事了,“自然知晓,只怕连田间小儿都听过些燕羽侯的故事吧,毕竟是九国时代赫赫有名的传奇人物啊。”天隐初年的燕国昭候公孙翩,世称公子羽,故后世常称其羽侯。 温衍笑:“也对,是我犯蠢了。” “怎么?” “那羽侯与夫人的故事,你必然也知晓了。” 萧宁愈发困惑,但还是点头道,“是,蔓蔓曾十分羡慕羽侯夫妇的情谊,只是可惜……” “可惜世事无常,难得始终?”温衍轻笑着问。 “嗯。”萧宁虽然点了点头,但心下却愈发不明所以。 温衍道:“世人所谓的羽侯夫人,也就是他十八岁时娶的楚国宋氏女,史载两人少年结发,一路同行,扶幼君,定北疆,破魏都,后来,却因怀柔公主看上了羽侯,逼其休妻再娶。公主出降,夫人归楚,真是令人感伤,是不是?” 萧宁点点头,接下去道,“公主嫁入公孙家后,羽侯终生不还本家。四年后,夫人亡于故国,消息传来,羽侯休妻。又二年,羽侯逝,遗言与夫人合葬。传说,公孙家谱上,羽侯之妻唯有宋氏女。” “听起来可叹可怜是不是?”温衍眼里藏着一抹古怪的神情,萧宁却仿佛被千年前的故事所感染,未曾发觉。 温衍道:“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休妻本就是夫人与侯爷的约定。”温衍抬眸看了眼萧宁眼中的疑惑,笑了笑解释道,“因为羽侯虽恋慕夫人,夫人心中却另有他人。” 萧宁一惊,脱口问道,“谁?” “楚国上将军,宋家之主,宋舒白。” “宋舒白?那,那不是……?”萧宁神色陡变,然后忽地明白过来,萧宁古怪地笑了笑,“你,你是想告诉我,我父母之事早有先例?” “不是!”温衍忙拉住萧宁的手,安抚道,“你听我说完。是,所有人都以为宋舒白是夫人同父异母的兄长,其实不是那样的。” “什么意思?” “夫人是遗腹子,夫人的母亲是怀着她嫁入宋家的。” “怎么,可能?”萧宁不相信似的摇了摇头,然后猛地抬头问道,“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萧宁,很多事情,耳闻目睹未必就是真相,何况是那些旧事。” “那你说的便是真相吗?史家未留一字,你又如何知道这些往事?” 温衍道:“疏月居的书阁里存有历朝历代的杂事秘辛,除了本朝外,嫡系弟子均可翻阅。我少年时医书看累了,就爱翻这些解乏。” “除本朝外?”萧宁低声呢喃。 温衍刚想说些什么,却被萧宁打断了,他微微弯起眉眼,笑道:“疏月居倒是个神奇的地方,我还以为你们只有医书。” “据传,是昔年孟先生的主意,他不忍见故人故事湮灭于岁月间,所以……”说到此处,温衍像忽然想起了什么,轻笑道,“说起来,你母亲倒像我门中人,悲欢离合皆应怜,大概,孟先生也是那么想的吧。” “是么?若她来生能生于你门中,倒可算幸事。”萧宁笑了笑道。 温衍看他一眼,笑了笑道:“我该回去瞧瞧我的药了,你若无事,也早些回房吧,若再病了,可不放过你的。” “好。” 于是,温衍起身打算离去,刚走出两步,萧宁却忽然唤道:“阿衍。” “怎么了?” “相思绝当真,无解?” 萧宁的这个问题有些突兀,但温衍知道他内心纠缠旧事已久,便也没有多想,只是道:“若为毒,无解。” “若为毒?”萧宁蹙眉。 温衍回身,望着他,叹了口气,道:“其实,相思绝最初是一味药,用来解一种名为‘无念’的毒。但无念近百年间仅有一次现世,十分罕见,故而如今,世人只知相思为毒了。” “原来如此。” 温衍又道:“相思可解无念,但无念不可解相思,故而先服无念,后可用相思解毒,但若是身上原无毒,相思便为无解之毒。” 萧宁点点头,然后缓缓问道,“所以,无论如何,我们救不了蔓蔓,是么?” “是!” 第19章 “无念”之毒 那夜之后,萧宁的身子逐渐转好,温衍又接到师姐来信,言京郊安林镇有一古怪病例,要她前往协助,接信后,温衍立时向萧宁辞行,前往安林。她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次,险成了两人最后一别。 半月后,安林的那个病人情况逐渐转好,京中却忽传来景安王中毒垂危的消息,温衍闻讯只来得及匆匆和师姐说了声,便急忙忙往帝都赶。京中传闻,景安王奉旨前去探望自己被软禁的兄长,不料被心怀恨意的敬王下了毒,欲与之同归于尽。 萧宁带着那壶红尘醉去敬王府的时候,所有人都没有戒备,甚至连坐在他对面的敬王似乎也没有想太多。萧宁刚一进去,敬王看见他的脸,一时是有些意外的。萧宁只是不在意地笑了笑,道:“岁末了,父皇让我来瞧瞧你的情况。”说着,他又抬手晃了晃手中的小酒坛,“带了坛红尘醉,听说你喜欢的。”他语气亲切和煦,半点也瞧不出是那个千方百计让敬王陷入当下境地的人。 敬王一时摸不透他的心思,只是戒备地看着他。萧宁也不在意,顾自坐下,取过两个小杯,斟上酒,望着敬王笑道:“父皇的旨意,我也没法子,好歹得做些样子不是?” 敬王无法,只好在他对面坐下,却也不拿酒杯,只是盯着对面人。 萧宁喝完一杯,又自斟一杯,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也是。所以我带了酒,看来你不喜欢?” “不,”敬王终于开了口,“我很喜欢。”敬王爱喝红尘醉,在京中不是什么秘密,他也没有必要在萧宁佯装什么。 萧宁笑,“那是,担心我下毒?” 这次敬王没有开口。 明白对方是默认的意思,萧宁忍不住笑道:“一个酒坛里的酒,杯子是你这儿的,我下哪门子的毒?更何况,下毒害了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敬王的神色间微有动摇,萧宁接着道:“是,你早晚会被放出去,可那又如何,你谋害重臣之女,设计同胞兄弟,罪状皆在,而我,清清白白的,何必自惹麻烦?” 敬王明白,萧宁的话没错,他如今就算解了禁足,但昔日之罪已成了他的污点,而萧宁确实是全然干净的,若萧宁要与自己争位,这便是他最大的优势,他何必多此一举。何况,他看了看酒坛,那坛子酒液清澈,一眼便可望见底部,是决计动不了手脚的。 萧宁道:“虽然我全然自己喝了也没什么,但说起来好歹是来看你的,你一口不喝,是要驳谁的面子呢?” 敬王心下一冷,抬头看了萧宁一眼,道,“我要你那杯。” 萧宁无奈:“好。”说着果真将自己那杯已喝了一口的酒递了过去。 敬王接过,一饮而尽。这杯红尘醉像是卸下了他所有防备,之后两人很快沉默着喝完了这一小坛酒。变故发生在敬王起身的刹那,腹中一阵宛若肝肠寸断的痛楚,敬王猝不及防跪倒在座位上,难以置信地看向萧宁:“你,你怎么……” 萧宁慢条斯理地饮下最后半杯酒,唇角勾起一抹优雅而得体的弧度来,他道,“你欠了的,总该还。”他低头看了敬王一眼,眉眼间竟有丝忧伤神色,道,“很疼?相思断人肠啊。” 相思绝!无解之毒,敬王心中一阵绝望,但他仍忍不住挣扎着问道,“你!你,你,不,不担心……” “不担心。”萧宁依旧在笑,“既不在意,何需忧心?” “可,可是,你是,是如何……”敬王问不下去了,他双目圆睁,至死也没想明白对方是如何下了毒的。 “因为,”萧宁起身走近,伸手为兄长合上眼睛,继而终于控制不住呕出一口血来,他道,“毒就在酒里啊。”完全失去意识前,萧宁忽地笑了笑,也不知问谁,蔓蔓,当初,你也是这么疼吗? 萧宁从未想过自己会从这漫长深沉的黑暗中醒来,更没料到第一眼见到会是温衍,他努力睁着眼睛,辨认了许久,才含含糊糊、犹疑不定地试探着问道:“阿衍?” 正收拾药瓶的温衍闻声,一下子飞扑到他榻前,脸上压不住的惊讶欢喜,又快又急道:“你醒了?我,我去叫人!” “等……”萧宁的话还没出口,温衍已经又飞快地一路小跑了出去,萧宁勉强抬起的试图拉她衣角的手又重重地落了回去。 也不知又过去多久,萧宁在昏昏沉沉中听到有人进来,他勉强抬了抬眼,一声“阿衍”还没出口,却在瞥见来人的刹那惊得差点要跳起来,幸而他此时虚弱到极致的身体阻止了他这一失态的行为。 “父亲……”萧宁轻声唤道,语气小心畏缩。他原以为做了那个决定的自己已不再惧怕任何事,但面对这个人时,那些刻在骨子里的情绪依旧会产生影响。 “父亲?”皇帝冷哼一声,“你倒还记得我这个父亲。” “对不起。我……”萧宁嗫喏着不知说什么好。 “你什么?”皇帝挑了挑眉,继而却轻叹了口气,道,“你倒是很懂。”说着,他说在榻旁坐下,伸手为萧宁捏了捏被角。瞧着皇帝眉目间难得的慈爱神色,萧宁略松了松心神,但下一瞬,皇帝却忽然俯下身,在他耳边压低了声音道:“小六子,第二次了。你记得,事不过三!若还有,”他停了停,再开口时,语气里的寒意惹得萧宁忍不住心颤了片刻,“若还有下次,我便不再顾忌什么了。” “父亲?!”萧宁一下子回不过神来,他既受惊于皇帝话语间的恨意,又不解于他言辞里中的“第二次”。 “好了,你记得我的话就好。你奶奶年纪大了,可经不起你这么折腾。” “奶奶?” “你以为你出了这样的事,她老人家还能在南边待得住?大约过两日便能到京了。”言罢,皇帝缓缓起了身,摆了摆手,语气温和许多,“你也差不多该服药了。温姑娘!”听到皇帝唤她,温衍很快进来了,手中端着一碗黑糊糊的药。温衍小心翼翼地扶着萧宁喝了药,又细细检查了一番,皇帝便在一旁看着,温衍转身对皇帝行了一礼,道:“如家师先前所言,殿下若醒来,便无性命之虞,只是殿下身子素来虚弱,此次只怕得疗养两年,才能完全康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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