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萧宁这模样,温衍终于笑了笑,缓缓道:“可哪是什么私心?所谓医主,说是主人,倒不如说是入云阁的守护者,须得一生一世守在阁中。” “为何?” 温衍摇头道,“只知道是先生立下的规矩,为医主者,终身不得离谷。这一代的医主已经守了入云阁五十多年,谁也不知道,他何时会离世,或许还有很久,或许就在明天。夏夏很乖,也很聪明,她年龄虽小,却天赋奇佳,是百年难遇之才。至于出谷跟着师父行医是她的请求,她想趁着当下,且去看看那些不曾见过的山川河流、四时风物。” “见过天地浩大,再囿于尺寸之地,岂非更是残忍?”萧宁低声道。 “见过,便不算辜负。”温衍摇摇头,又道,“这是夏夏的路,她不能逃,也不会逃!” 萧宁沉默。 过了会儿,温衍见他一直不曾有开口意思,便换了个话题,问道,“听说你昨日和晏大人打了一架?” 萧宁闻言先是一愣,转而倒轻快地笑了,“是,我揍了他一拳。” 温衍惊讶:“为何?我以为你们已经和解了。” “是啊。我们和解了。”萧宁笑,“所以我揍了他一拳。他虽是无可奈何,我却心气难平,自得揍他一拳发泄一下,省得自己抑郁成疾。”昨日见到晏述,他便想起前些日子高楼谈话,难免就有些恼恨好友就那么被自己父亲拿捏了去,更恼恨晏述这些年却不肯多信他一点,一时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抬手便给了晏述一拳。 “什么?”温衍不明白。 萧宁没有解释,只是笑了笑道:“其实,你今日不来,我也不会如何。没有路了,我还能不走吗?”何况,他最好的朋友还在他父亲手中。 温衍微笑道,“我知道,但是你愿意走,与好好走还是不同的。虽然,”她好像想到了什么,笑意愈发温和起来,“你这性子,我不劝,也总能做得很好。可我是你朋友,也得尽尽心才好。” 萧宁沉默,许久才笑笑道,“谢谢。” “对了,还有一事,我听说,太后今日召了薛大人进宫。” “奶奶?”萧宁神色微变,继而也不知是释然还是无奈地笑了笑。 第21章 春暮送别 一月后,皇帝下旨立六皇子萧宁为储,册封吉日选定在当年五月初三。四月底瀚北九皇子携其妹来燕,商议两国定盟之事,既逢盛会,便也应邀出席观礼。六月初,温衍向皇帝请辞,欲返回疏月居。 京郊临水岸,晚风亭,燕朝新立的储君在暮春初阳里为好友送别。 温衍打量了好几眼对方今日的素色长衫,笑道:“果真还是这样瞧着舒服。” 萧宁知道她打趣自己前些日子的不自在,也不搭话,直接问道:“何日再来?” 温衍望着水面上一层层推开去的波纹,有些出神,轻声答道:“不知。” 萧宁瞧着既不意外,也不失落,只是道:“若来,记得拜访故友。” “好。”温衍微微笑了。 停了停,温衍又望了眼他带来的侍从,问道:“仲安未归?” 萧宁点点头:“诸事繁杂,大约还需些时日。你交付的药品,我会转交,多谢你惦念。” 温衍笑笑道,“在府中时多蒙他照顾,不过略报之一二。” “不过几日功夫,不等他回来?” “不了,”温衍轻轻摇头,“只是,粦州之事,你又何必?” 萧宁浅笑道:“稚子无辜。”两个多月前,三皇子妃裴氏女于粦州诞下一女,萧宁知道他们如今处境艰难,便令仲安早早去了粦州,暗中照应。 温衍叹气,“你这性子,也不知到底会如何?” 萧宁笑道:“该如何便如何吧。” 有风自亭外而来,携柳叶造访,温衍伸手接了,手指按着叶脉慢慢抚过,问道:“听说瀚北那位公主要留下?” “是。”萧宁微微蹙眉,面露一丝疑虑,“公主殿下说对我朝的礼仪文化很是仰慕,想留下再学习一段时日。” “是吗?”温衍笑笑道,“一国公主就这么留在异国帝都?瀚北这位小公主倒是有意思。” 萧宁侧头看了好友一眼,眉目间却颇有几分无奈之意。 温衍不察,仍顾自道:“自古以来,两国邦交,皇子为质,公主和亲,都不罕见。不知这位小公主是打算为质子,还是结姻亲呢?” “或许她真的只是求学?”萧宁笑得温和而无奈,“最多也不过就一年时间,难道瀚北真会让自家的小公主长期滞留他国么?” 温衍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纵是如此,难道陛下也没存其他心思?我听说安排她住了长阳宫,就在你如今的承乾宫边上。” 萧宁一愣,他起先倒确实不曾多想。 温衍瞧他这副样子,就知道他全然不曾意识到这些,不由觉得有几分好笑:“你可曾记得自己如今什么身份,什么年纪?”她忽又有些感伤,低垂了眉眼,柔声道,“我知道,那人去后,你于红尘事便无甚挂念。但,旁人眼中,却是另一番光景,更何况如今,这大概得算作国事。” 萧宁身子微微一僵,继而却是苦笑了声,“原是如此?可是,”他想到那个一身异族服饰的女孩子,想到她明媚的笑靥和清脆的笑声,仿佛这世间从无什么忧心烦恼事,他不由轻快了些,“雅格娜不过十二岁,还是个孩子。何况她是瀚北王最宠爱的小女儿。阿衍,她和我不一样,瀚北和我们也不一样。她该是自由的。” “自由?”温衍轻笑,“小公主那个身份,谈何自由?” “自是比不得你。”萧宁无奈,“但留在燕国,听说是雅格娜自己的主意。她执意留下,甚至一连给瀚北去了好几封信,才磨得瀚北王同意。” “为何?”温衍不解,脱口问道。 “谁知道呢?” 温衍低头想了想,忽然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瞬时柔和许多,轻笑了声,“大约真是喜欢上了什么吧。” 萧宁起初有些不解其意,继而想起那日太和殿前小公主和晏述的比试来,霎时福至心灵般笑了笑,却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换了件事问道:“夏夏回去了?” 温衍摇摇头,“她送一个病人去安林见我师姐,月余便归。” “她一个人?” “路程不远,到了那里又自有我师姐照料。” “是那个你从魏国公府偷出来的孩子?” “什么?”温衍诧异。 萧宁“噗嗤”一声笑了,然后解释道:“你不知道?京里传闻,有个胆大包天的小贼从魏国公府偷了个孩子。” “胡说八道!”温衍轻斥了一声,也忍不住笑了。 “那是怎么回事?”萧宁眉眼带了温和的笑意,“晏家什么时候有了个病重的孩子?” 温衍道:“你平素不管这些闲事的,今日好奇心挺重。因为是魏国公府?” “不能说?”萧宁避而不答。 “也没什么。”温衍道,“是大公子的孩子,出生时体弱,有些娘胎里带出来的病。” 萧宁点点头,一时又有些欲言又止。 温衍望着远处,虽没有看见萧宁的神色,却能清楚地感到身边瞬间的寂然,她想起那夜去国公府接那个孩子时的事。 有一件事她从未和萧宁提过,晏述也算是她的病人,只是说不上相熟罢了。那夜,她去接人的时候顺路给晏述送了些药物去,晏小公子接了药,道了谢,瞧着仍旧是一贯礼貌疏远的模样,不知为何温衍却难得地起了些坏心思。她无声地笑了笑,“听说公子与殿下和好了?” 晏述显而易见地愣了愣,然后微微抿唇,吐出个闷闷的“嗯”字。 温衍微微歪头,轻笑:“公子做了那些事,倒是心安理得得很。” “你说什么?”晏述豁然抬头,一贯冷淡的眸子夜色里竟透出刀锋般锐利的寒意来。 温衍心下一颤,但立刻克制住了,面上仍是一副从容不迫的姿态,她稍稍凑近了些,刻意压低声音道:“只是不知,您究竟是主谋还是从犯?关于,柳姑娘的死。”那个“死”还未完全出口,温衍忽飞快地向一侧偏了偏身体,继而足尖轻点,迅速向后滑出,在几步远的阴影里方才停下。她眼角扫了下旁边桌角上那几枚飞镖,暗暗吐出一口气,余惊稍定,心里忍不住嘀咕,这位晏公子果真是位面冷心狠的主,若方才再慢几分,后果当真不可想象。定了定神,温衍方才轻笑道:“你慌什么,我都能猜到的事,你觉得他不知道?” “他知道?”晏述迅速逼近她,脱口便问,竟不及掩饰语气里的那丝慌乱。 温衍心道,鬼知道萧宁知不知道,但口中却仍镇定道:“他如何一个人,你不清楚?” 晏述皱眉,“为何他不曾提及?”为何不曾质问?为何不曾责怪? 温衍心下连连叹气,面上仍是不动声色道,“谁知道呢?或许是他将你看得极重,故而虽知你与此事相关,却宁可装聋作哑,只当不知。又或者他自觉你是因他之故卷入这些是非,干脆全然归罪己身,也未可知。”温衍时常觉得,她那位好友,实在是有几分痴愚,看重之人,便是全然信任,从不存疑。只是这份心思,如今的晏述只怕难以理解。她抬头看着晏述仍是眉头紧锁的模样,微笑道:“他既不愿再提,你又何必耿耿于心?” 那一夜的事,温衍到现在都不清楚是不是应该,但,若是晏述心中稍有疑虑,对于萧宁而言,未免太过危险。 温衍回了神,转头望着萧宁道:“时候也不早了,不如就此别过吧。” 萧宁点点头,回身去斟了两杯酒,将一杯递给温衍,笑道:“今年新酿的‘折枝’,前路风尘,且饮此杯,愿君一路安顺。” 温衍接过杯子,放在唇边抿了一小口,一眼瞥见萧宁的神色,忍不住轻笑了声:“当真不问吗?” “什么?”萧宁的手一颤,杯中的佳酿洒了大半。 温衍低头笑了笑,“你这副犹犹豫豫、欲言又止的样子,还真是少见。”她抬头看向萧宁,食指轻轻摩挲着下巴,眼中含笑道,“我这一走,可不知何时能见了,你当真不问吗?” “你知道我要问什么?”萧宁蹙眉。 “不知道。”温衍笑,“你说,我不就知晓了吗?” 萧宁盯着她看了会儿,终于叹了口气道:“我没有怀疑你的意思,只是……” “只是什么?” “也没什么!”萧宁道,“我不过想问问,那时候,你和我说羽侯之事,当真只是和我说个故事?” “嗯?”温衍不解。 萧宁道:“若我说,你无需顾忌,那人已经应允了呢?” “陛下允许了?”温衍一时不及掩饰自己的诧异,一抬眼看到萧宁“果然如此”的神情,也只好叹了口气,一开口便直接印证了萧宁的猜想,“柔嘉公主并非先帝的孩子,与陛下无半分血缘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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