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被皇帝一声催吼吓破了胆子,那御医战战兢兢跪着,也不抬头,静候皇帝开罪。 “他腹痛得厉害……”皇帝全然无心罪他,只盯着榻上人惨淡的面色,耳中遍是他苦忍作咽的痛声。 御医立刻上前,搭脉触诊,掀衣下了几道穴针,取来浸了暖药的帕子敷在慕洵不堪触的腹上,翻覆辗转,银针挨过几番,临到天色入了暗,慕洵身上才勉强松快些。 御医临走时,方得贵候在门外已几个时辰,他跟上御医的步子谀语几句,临了问道:“张大人,依您看,慕相这身子……” 他没再问下去,不知是出于担忧,还是别的缘故。 张御医将将才把自己从铡刀底下救回来,和皇帝待在一起,总不是什么值得快慰的事情。他偏过头,示意自己的小徒离得远些,而后与方公公附耳言道: “男子,当行男事。” 方得贵看了他一眼,读不出面相,遑论知晓他话中到底是嘲讽还是警示,只能辨得不是好话。 直到将他二人送回太医院,回到慕相寝宫,伺候皇帝睡下,他靠在房外的门柱旁边守了一夜,阴错阳差,星移斗转。他 恍然觉得自己似乎听懂了张御医的话,又似乎仍是不懂。 ---- 学习使人拖更……
第53章 慕洵醒来的时候已是次日清晨。 正是冬寒大起的日子,银炭燃星光,轻袅烟气传过屋梁,缠绕飘渺,勾得屋中人面泛红。 慕洵浑身乏着力,支肘起身时方才惊动榻边的一身明黄。 他未曾料到,陆戟竟伏在这床榻边上候了他整宿。 皇帝抬了抬脸,面上压红一片,见他起身,眸中惺忪尽散,英朗眉峰微微生皱:“还难受吗?” 慕洵摇头,伸手覆在锦被外作隆的一团上,垂眸浅笑:“陛下当为天下主,今后莫要如此了。” 陆戟看着他,墨发青垂,眸隐山色,百般看不厌的清俊,偏被这一席华绸厚锦罩拢出满身的单薄。 皇帝唇启,却是半晌无言。 他伸出一只手,轻却稳固地覆住慕洵身前的手,另一只潜入褥下,结实而温暖地托住他如丘般可观的腹部。 如此又过了片刻。 慕洵并没有开口让他阅理万机,他便也毫不客气地陷进那团饱润却扎实的柔软里。 许是昨日大闹过,此刻腹中出奇静着,孩子似乎未醒,也便让他们的爹爹能够安稳些。 然而慕洵身上仍是乏着,本就孕中带病,之前接连几日伏案亦是久些,开始只觉得腰酸比原先更重几分,如今被陆戟护宝似的护着,隐忧未减,更觉腹中也隐隐担着紧,似是昨日那场腹痛的余波,混转酝酿,有点随时再来的意思。 “咳、咳……”慕洵偏过脸,掩过口唇仍有低咳,“……陛下辛苦。” 他如此说,又是婉转疏淡地要陆戟离开。 却不知是不是因为咳声牵连,陆戟突然触到他腹中翻身似的一咕噜,孩子轻软地拱过掌下,只是一瞬,却让他摸了个实在。 陆戟皱了皱眉,英俊而稍显凌厉眸光却愈发合敛,他依然没有开口,默然一会儿,终于道:“今日无朝,亦无要务,凡矜不要再赶我了。” 慕洵对上他眼睛,稍觉讶异。 陆戟珀深的瞳色,像一束晨午的天光,深深照进沉寂的潭水里。 他像一只受伤幼兽,目光赤诚,却满眼失落。 光束被潭水无尽吸引,他能看到潭底汹涌地激流,暗自搅动翻涌,却始终不愿大方地袒露。 躲藏、潜匿。这向来不是慕洵的做派。 只是对他,从来如此。 “慕凡矜,我们择日成婚吧。” 他盯紧慕洵的眼眸,只待那处潭水乍然泛起微波。 霎那间,潭底涡流激烈地滚涌着,从那深不见底的暗处争相竞上,搅碎齐整天光,如有鱼动,波粼欲现。 慕洵早便料到有这么一天。 他一直在等,一直在探寻,也一直在逃避。 对于陆戟,他到底是什么身份……他能是什么身份? 他的……结发之人? 陆戟眼见那暗流疾速浮涌上来,即将破潭而出。 “咕嘟。” 平静的潭面雾色弥散,仿若一张不见边际织网,静默而囫囵地,将水光尽数吞没。 只愿为君臣。 “陛下……” “子峣。”陆戟截住他,“你当唤我,陆子峣。” 没来由地,掌下又是一拱。 陆戟并未移目,依旧深深望着他隐泛涟漪的眼底,没入棉衾的手掌却贴于那饱浑的弧度上轻轻摩|挲着,温柔地安|抚着里头莫名惊了神的小家伙们。 皇帝尚不清楚他们因何而动,慕洵却再明了不过。 他的心,跳得太快了。 即便陆戟只是轻轻覆握着他的手,被中隔过单衣与皮肉触碰着他们的血脉,比起那些欲|念焚|身的时刻,这般平静、温和、别无它意的庸淡,竟也勾出一种非同寻常的悸动。 只愿为君臣…… 即便在心底自我告诫多次,在眼前这个男人英俊而深情的眼眸下,他依旧难以抑制地动了情。 对于陆戟,他原来情难自禁。 慕洵定了定神,将心下蓬勃满胀的心绪勉强压下,开口的瞬间几乎将长睫全然垂落:“陛下,微臣惭愧……” 似乎一切都是不合时宜的笑话。 从陆戟当年饮下那坛白鹭醉开始,朝堂变局、肃清、重置、趋安。 也正是因为那场醉,他们的关系不再仅于传道受业解惑,不再谨遵正礼,不再止于君臣。 年少方情动,不识岁月愁。原不过是一场山有木枝的美意,何能缘得如此君子好逑的姻果? 慕洵自先帝托付之日起,鞠躬尽瘁,殚精竭虑,只愿他安度此生。 若为他人臣子,大智若愚,敛锋藏息,难遭污言辩。 若为天下君主,励精图治,仁肃朝纲,兴以镇江山。 只是他如何想到,十六岁的九皇子同他所料截然二至。 朝殿后庭的初见,他分明闻到皇子满身胭脂气,见他来时,也只敷衍出几分乖训。 他向皇子问好,却听他愣生生憋了半天的话,最后望着他觐见特着的点墨白衣低声说: “老师……是位佳人。” 年幼、凡俗、不过匹夫。 纵使敛心忍性,慕洵也并非没有气馁的时候。 一个由皇帝派付于他的年少皇子,一个市井皆知的无厘纨绔,从见面的第一天起,就变着法地讨他欢心。 便也是这样一个人,从今往后,永远的缠上了他。 世间情缘大抵如此,一眼,一面,一红线。只是—— 既然来之,便总能安之吗? 慕洵不忍再视他,只捂了巾帕,低低又咳过几声。 既是伤病,便没有一夜好全的道理。伴随咳意的,是一阵抵劲的钝痛。 慕洵额前落了汗,不及出手,顷刻便被人抹了去。 他惊一抬眼,又对上那双眼眸。 眼前人金袍玉冠,夜未安寝,倒鲜有了三分憔悴。 陆戟峰眉俊目,萧肃爽朗,一双英目满怀忧色,正担心地望着他。 “凡矜辛苦。”他的手掌仍未移开。便是方才一阵,掌下不同寻常的变化,微微绷紧的触感触的他心生惊痛。 慕洵垂首,待那磨人的一阵过去,歉笑又道:“微臣惭愧……” “是我惭愧。”陆戟缓缓揉|抚着那缓和下去的软度,心泛微苦:“我不知你如此受难,不足尔望,自还当不得你之良人。” 他目色微闪,赤光淡去,火苗几尽,不过一瞬,竟又无风自生起来。 陆戟突然握住他微抵被侧的手,同自己的手一并送入衾中,温和暖意与慕洵双手手背相贴,共通轻托住他身前尚且安分的腹部,饱实地隆出一浑团。 陆戟弯了眼角,瞳中苗火噼剥,无穷尽地燃烧着。他开口道: “便待凡矜拒我三千次,三千往后……”小皇帝低低俯身,将面颊贴在被中那团撑起的弧度上,微微勾唇:“便让他们来当说客。” 掌下又生一拱。 ---- 来迟了哈哈
第54章 柳枫暗暗骂了一句。 真是他娘的好时候。 屋里炉火供得正暖,慕洵坐在案旁的靠椅上,难得穿了套月白的衣裳,腰上系带全都松拢散着,正扶着衣袖端身研墨。陆戟方换过一套云龙红金条的绛色闲袍坐在案后,执笔盯着一早来找爹爹玩儿的太子陆清。而小陆清此时正乖巧地伏在慕洵腿边,一面安静地看着爹爹点水推墨,一面又小心翼翼地瞥了瞥爹爹身前撑鼓起来的衣裳,小手有些无措地抓着他的衣角。 好一幅举案齐眉合家欢。 柳枫捏了捏拳头,硬着头皮还是踏进屋内。他背着医箱,见慕洵立刻放下松烟墨,靠回垫软铺绒的椅背上,又是那道能化寒冰的浅笑,气就不打一处来。他忍了又忍,念着慕洵那身子,又念着小太子在场,不好直接数落他爹爹,只好咬牙切齿地强笑道:“慕大人这是身子好了?” 慕洵摸着清儿的小脑袋,空出的一只手贴在腹侧偏下的位置,稍稍加了两分力道抵按着,自认不着痕迹:“躺久了身上麻。” “好一个身上麻。”柳枫径直上前号了他的腕子,闲话无多,立即夺了陆戟手中的羊毫蘸墨,在纸上写下柴胡黄芩等几味药名,标了称数直接塞给陆戟,“劳烦陛下命人煎了给他喝,他如今是不愿听草民的了。” 陆戟听他这么说,不知怎的竟还有些窃喜,于是也不计较他夺天子笔的荒唐事,面上稳重不少:“柳神医消消气,不过是换个地方歇着,朕总不会让他劳神的。凡矜虽不习武,底子也薄,可总归是男子,便是如今身子不方便,却还不到下不得榻的地步……” “他昨日的样子陛下没有见到吗?”不等他说完,柳枫立刻截话反问:“他什么性子,陛下当比草民更清楚。不如陛下亲自问问他,”柳枫转眼看向慕洵的眼睛,那里永远平静如潭水,让人看不见内里潜藏的暗涌与湍流,“慕大人当真只是躺的身子麻了?” 陆戟伸手去握他的手背,却见慕洵屈肘按在腰腹上,月白长袖隐着动作,将他暗抵腰髂的掌骨几乎掩藏。 “腰疼?”陆戟后知后觉地帮他捏揉后腰,却在指腹变形的一刹那,得了慕洵反射般地避挡。 身体反应骗不了人。 慕洵捉了他的手,顷刻白了面色,单臂挡护在腰前,“……陛下待臣缓缓,方才正闹得厉害……” “前一刻你还说,孩子今日没再闹了……”陆戟望着他,眉头微微发皱。 二人相视,沉默了片刻,还是陆戟先开了口:“凡矜,你分明知道,我如今最怕的,便是你身子养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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