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遮尽的喉结滚动了一圈,忽而沉声道。 梁惘的眉峰稍稍一顿,连带着宋庭誉都没有反应过来这一句话都含义。 只是下一刻,一道疾风劲掌便直直地拍向了梁惘的肩头,他躲闪不及,硬生生挨下这一记,腥甜的血液顿时从喉间涌出来。 “你……” “多说无益,多言多错——失败者,只需要知道自己败了,不是么?”邢遮尽居高临下,冷声开了口。 薄凉的声音传到了耳廓中,梁惘吐出一口血,被拍散的头冠掉落下来,散落下发髻,原本精精准准戴在他头上的发簪也有些偏移。 他任凭乱发遮住了他的眉眼,胸脯高昂地起伏着。 宋庭誉冷眼看着他,抓着邢遮尽衣袖的手还没有松开——邢遮尽出其不意,表面沉稳镇定,他却在冥冥之中,感受到了对方异样的情绪。 邢遮尽的身上透着一股晦暗的气息。 梁惘的喉结滚动,咯咯地笑起来,鲜红的血带着凌乱不见双目的面孔,将他原本温润的脸上硬生生多出了一份妖冶。 宋庭誉皱了皱眉。 下一刻,他便觉得自己的手一松,随着梁惘抬头对着邢遮尽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后者又直接冲上前去,一拳砸上了他的脸。 那一边,傅夺已将浑身是血的江涿从十字架上解开,小心翼翼地抱在了怀里,看见梁惘被打肿了脸,眼中的红血丝都充斥着复仇样式的快感。 这位“呆板木讷、严于情理”的少年人,生平第一次,产生了一种冲破礼教束缚的冲动。 就像平生最为胆小的江涿一般,他在奸臣篡位,被囚禁示众之时,无数次地抬高自己的头颅,挺直脊梁,对着梁惘的逼迫,即便害怕地浑身颤抖也选择了迎面当头。 ……分明在数日前的分别时,他面对傅夺,还是想要劝阻对方苟安于世,不入纷争。 “哥……” 宋庭誉看见邢遮尽一拳一拳地砸上梁惘的面孔,忍不住低声张口。 恍惚里,他觉得邢遮尽整个人都带上了点嗜血的疯狂—— 那一日,燊郦边都的火久久不曾熄灭,傅夺与他们接应后,便告知了他们前因后果。 他手上有二的两个兵符,一个是宋庭誉遇难之时,蒋国安从他屋中搜寻得来,由云罕在神鬼不觉中将之拿出;还有一枚兵符,却是千里马加急送来——属于大塍帝王的兵符。 边疆沦丧时,蒋国安正忙于打压邢遮尽和宋庭誉,忽略了傅夺的存在,傅夺在这期间,收纳起自身巨大的悲恸,尽力救下了一些百姓,与他们躲藏在了一处隐秘之所。 一直到一封江涿亲笔写出的信送到他的手上时,他的眼前才浮现出了一条道路。 不多日,皇帝亲持的虎符便到了他的手中。 他很是敬仰宋庭誉。 当年的宋庭誉在他这个年纪时,已经征战沙场,成为边疆百姓的依仗。 他也自小便成武痴,有一个领兵坐镇的梦。 在拿到虎符之时,他的心中是无比激越的,往后也不负众望,将事情办得完美无缺。 他们一路迎着疾风,赶往京都,终于在一切尘埃落定的前夕,阻止了事情的发生。 而这一路上,宋庭誉也从被宽慰的一方,成为了宽慰人的一方。 越是临近京都,他感觉邢遮尽的情绪愈加的不对,心中的预感不断放大,那种熟悉的担忧感又徘徊在了胸膛间。 在夜深人静时,宋庭誉曾经抱着邢遮尽好几次,妄图从他的口中撬出什么话,最后却只换得对方一个沉重而不安的吻。 邢遮尽一个字也不说。 但很快,宋庭誉就虚虚地感受到了——那是潜藏在心底,要爆发,要难以抑制住的恨意。 当年残害清妃娘娘、邢遮尽的生母的人就要绳之以法,邢遮尽的心底情绪翻滚,不可控制。 高台之上,邢遮尽一拳一拳地砸向梁惘的脸,面上早已被喷洒出的血溅上红点,他的桃花眼里满是血红,好像已经失去了理智。 梁惘却还在低低哑哑地笑着,眼中浮现出让人看不懂的疯狂。 这种神情无疑将邢遮尽更加激怒。 “哥……”终于,宋庭誉再忍不住,上前按住了他的手。 邢遮尽冲昏了头,下意识地将他甩开,宋庭誉旋即闷哼了一声。 被恨意占据胸膛的人才拳脚一顿,眼中闪过了一丝清明。 “……”邢遮尽停了下来,血红的眼睛转向宋庭誉,里面显露愧疚无措和关切。 宋庭誉只觉得心疼一片,有些难以呼吸,重新抓住了他的手。 二人都没有说话,却在眼神之中交流了千言万语。 空气短暂的寂静,邢遮尽的情绪慢慢地平和下来。 然而就在此刻,梁惘的咯咯的笑声打破了静下的氛围。 “好一副伉俪情深之景……” 他闷着血,似笑非笑地盯着邢遮尽,语气亲昵。 “没想到阿尽你,竟然连害死自己母亲的仇人都能不计前嫌,爱得这样深沉呢?” 宋庭誉刹时间觉得血液寒凉,脑中嗡得响出了声。
第118章 章一百一十八:疯子/“我当时,满手都是你的血……” 在梁惘尾音落下的瞬间里,他看见邢遮尽的眼底闪过一丝裂缝,即将平和的面孔也泛出了异样。 如果说,刚开始宋庭誉还处在错愕愣神的状态,在看到对方另类的反应时,他的心脏就彻底地不受控制起来。 在邢遮尽动手去拳打梁惘以前,宋庭誉率先将手松开,一把拎住了梁惘的领口。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的声音低哑,方才的冷静已经松动,丝缕间透着沉闷压迫。 梁惘得到了想要的结果,没有立时回复,只是更加恶劣地扯开了嘴角。 宋庭誉手臂生力,一把将人按在了地上。 “什么叫杀母仇人?……什么意思?”他骤然怒吼道。 “哈哈哈...”梁惘终于笑出声,目光却还是流连在邢遮尽的面孔上。 仿佛那张脸面,是让他多么地如痴如醉。 “原来,我们的阿尽什么也没有和宋小将军说呢……瞧瞧瞧瞧,多么令人赞叹的爱情。” 他喃喃,下一刻,宋庭誉一拳便砸了下来。 “别给老子说些废话!” 他的头被打得偏开,舌尖抵了抵口腔。 邢遮尽红了眼睛,适时从身后过来,拉上了宋庭誉的手臂,后者却不为所动。 短短几息里,二人间的情绪便产生了颠倒的转变。 冬猎所断崖底,被血腥气蔓延的草屋中,邢遮尽第一次袒露心扉时,宋庭誉产生又被模糊压下的迟疑感一瞬间涌上,好像在这一刻找到了突破口。 什么叫,杀母仇人……? 【清妃娘娘死了……什么时候的事?】 【八年前,虐杀——在你坠崖以后。】 过往的记忆充斥在脑海里,与如今的情境相纠缠,熟悉的后怕感涌上心头。 宋庭誉揪着梁惘的手开始颤抖,恍惚之间,抑制不住地蹙起眉峰——他伸出了手,将掌心抵上头痛欲裂的额头。 邢遮尽一把将他搂了过来,在耳边略带急促地喊上他的姓名。 可这完全唤不回他的理智,他第一次感受到邢遮尽的怀抱竟然如此寒凉,透着无法被原谅的愧疚。 梁惘的声音幽幽然飘了出来。 “小将军,您不觉得自己少了一段时间的记忆么……唔,想来很早以前,我便已经见过你了呢。” “那时候你不忠的爹爹刚刚有背叛组织的打算,本王稍稍打探,就找到了线索——我猜猜,蒋国安那个沉不住气的,恐怕已经将他的事告诉你一些了罢?他是怎么和你说的你爹?想要人之将死,留的一个清白之身?……不。” 梁惘含糊着血,声音却无比清晰。 让宋庭誉听得遍体生寒。 “他,是因为有一日,看见你在院中练武。”他一字一顿道,说到这里,口中带上了几分嘲讽的笑。 “你看看,这么一个薄情寡义的人,竟然在一个外室子的身上,看见了自己当年雄心壮志、赤胆报国的影子,以此产生了微薄的父爱……这是多么嘲讽的一件事?” “他抛弃了妻子,被我抓到叛门时,却跪着哭着讲述自己的内心,说我无情无道,背弃国土,当遗臭万年……哈哈哈哈……” 梁惘笑得蜷起了身体,字字诛心。 宋庭誉在喘息。 “太好笑了,不是么?”他喃喃道,眼神逐渐透露出了几分狠厉,藏匿于晦暗的瞳孔中,“当年他答应进门以前,我就好生告诉过他叛徒的下场——只是他不听,那我就也没有办法了……” “于是在某一日的晚间,我找到了他十六岁的外室子……唔,就是你呀,宋小将军——” “你还记得吗?你那日神情恍惚,从阿尽府上出来,走路跌跌撞撞,被我这么轻轻一拉,便带到了巷角里。” “我先是拿着刀,一点一点地割开你的后背,再是周身,你撕心裂肺地痛喊,可没有用,我将那曾经在我身上的情蛊一点点地缝进了你的皮肉里,直到完全融合……” “……哦,情蛊,你都知道了吧。我本来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可好一段时间之后,我想要再观察观察你,却已经发觉不到了它的存在,取而代之的,是阿尽的变化……”梁惘停顿了一刻,忽然意义不明地看向邢遮尽,“……原来阿尽为了你,闷声不响,承了换血之痛呢。” “……别说了!”宋庭誉忽然喊了一声,抵着额头的手掌更加用力,手背青筋暴起,顺着肌肤之下的脉络一点点地清晰。 “不是你迫不及待地要知道当年之事么?”梁惘看见他的反常,脸上露出了疑惑,“我还没讲完呢——后面的事,更加精彩。” 他脸上的从容不迫骤然撕裂,在这一瞬间里,爆发出了一种癫狂。 宋庭誉浑浑噩噩,自然看不懂他的情绪,邢遮尽却已然颤抖,抽出被宋庭誉牵制住的手,就一拳砸向了梁惘的脸。 “闭,嘴。” 梁惘被砸地吐出一口血水,牙齿有些松动,配合上他肿起来的脸颊,至此,以往的温润完全不复存在。 邢遮尽还要再伸手将他打晕,宋庭誉却从痛苦中挣扎出来,钳制住了他的手腕。 邢遮尽转过头,与对方眼底的慌乱纷杂撞了个满怀。 “不,不行……还是要让他说、清妃娘娘,清妃娘娘……”宋庭誉闷哼了一声,转而脱力,死死抱住了头。 “阿誉……!” 邢遮尽松开了人,连忙将宋庭誉扣在怀里,对方却无措地抓窜,在他的胸膛前爆发出了强烈的不安。 梁惘的话好像一条导火线,将这些天因为繁杂事物而牵扯遗忘的迟疑骤然牵扯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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