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愿意告诉薛界自己的真实身份——再次相遇的数个日夜里,他独自承受着煎熬和挣扎。 自己病入膏肓,油灯枯尽,就要真正死去了。 他不愿意破坏掉薛界记忆中那个完美的爱人,也不忍心看他遭受和自己一般的挚爱离去。 因而他最终选择,将所有的一切都吞没于这场大火中。 火过无痕,吞并掉所有痕迹。 火光深处。 云罕的泪好像要流干了,他的嘴角扯出一个释怀的笑,烈火映红了他的面庞,在这数年里,这是他唯一一次,显得那么有气色。 白发也有了颜色。 模糊之间,云罕看着朦胧的前方,眼前好像又浮现出了薛界的身影——长腿窄腰,颀长高拔,对方拼命地跑着,向自己狂奔过来。 真好。 云罕笑着。 只是很快,他的耳边又多出来几声急切的叫喊。 “阿芜!”那个声音吼着。 ……叫、喊? ……云罕的嘴角恍然僵直,胸膛下的心脏狂跳起来。 他的血液开始复苏,灵魂狂热舞动,直达天灵。 ……阿兄。 阿兄……? 不……! 上方猛然一声巨响,他下意识地抬头,骤缩的瞳孔中,被崩裂的长木占满。 右腿上的疼痛仿佛在这一刻无限放大,久远的记忆充斥脑海。 云罕几乎在这瞬间,脸上惨白无色,一片惊恐的死寂。 六年前,也是这样的长木,将他的腿砸断…… 他浑身的血液都冰凉下,好像要完全分崩离析。 不……不要…… 他想要尖叫,大喊,只是一切的一切,都被一股大力扑倒填埋,冷冽的气息在火光熏天里压倒了他的全身,男人的闷哼旋即而至。 “阿芜。”薛界的血直直喷到了他的脸上,将他白色的头发和睫毛全部沾染上颜色。 云罕的面孔逐渐转变为了诧异和错愕。 “阿芜……” 薛界又唤了他一声,挣扎着起身,将背上的沉木挣开。 遗漏出的血液顺着脖颈倾斜而下,云罕的眼睛里进了血,泛起一阵干涩和湿意,也唤醒了他的灵魂。 他感受到身体在崩碎撕扯,此时此刻,即将要陷入疯狂。 “你叫我什么?”他嘶哑着嗓子问道。 你早就…… 他早就…… 不是的……薛界,不该来这里的。 “你走开!你疯了么?为什么过来?为什么……哈……呜……” 云罕的声音终于被哽咽所替代,他的脑中一团乱麻,语无伦次。 疯的到底是谁?被蒙在鼓里的又是谁? “你早就知道……你早就知道……”他最后停止了呐喊,大哭着重复着这句话。 云罕就是阿芜……闻人芜,就是他。 “什么时候知道的……你为什么还要回来送死?明明都到最后了……都要结束了……” “——你回来,究竟是要干什么?” 火光潋滟里,云罕毫无遮掩地哭着,仿佛要将这数年来的泪水一次哭干。 在一次次的质问中,薛界终于从长木下爬起,咽下喉中的血液,颤巍抄起了云罕的膝弯。 “……傻瓜。” 他的声音沉哑。 我回来,当然是—— “——带你走。” …… 宋庭誉在火光爆出的一瞬间夺门而出,看见汹涌的火势如同泉涌,脑中轰然炸响。 在下一刻,他迈开腿,便向着火中奔去。 邢遮尽厉声喊了他一道,一把将他锢紧,止住了对方的脚步。 “大塍的将士和百姓们都需要你!你不能犯险!” 宋庭誉转身,眼眶在这几息中已泛起红,胸膛中的火光如同受到感染,也要狠狠灼烧起来。 为什么…… 他的脑海里不断重复着这句话。 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情况? 他皱着眉,巨大的悲伤难以言喻,好似要冲破肺腑。 分明,在此之前,他已经感受到了云罕的不对……他为什么要同意云罕的说辞?还有薛界…… 他的脑海翻涌轰动,脸上毫无血色。 邢遮尽一把按住他的双肩,对上他的眼睛。 “这不是你的错,这是他们的选择……云罕从一开始就想舍身取义,你如今自怨自艾,是想将他辜负了么?!” 他怒吼到,宋庭誉混沌的瞳孔在这些话中恢复焦距,随着邢遮尽胸脯的起伏,将之演变为了坚定。 他的手慢慢攥紧,几息后,向着东南方向疾驰而去。 在城门的地方,大塍的援军已经被组织出来,乌泱泱地站在门前,脸上呈现出痛苦的挣扎。 程十二已经将所有的事和他们说清,宋庭誉知道他们在挣扎什么——蒋国安虽然叛国,却是依照圣旨行事。 不是每个人心中的赤胆忠心均是排列第一,他们的背后有着家庭、有着责任……或许内里仍有一腔忠勇,却受着万般的束缚。 ——事情没有最终结果以前,他们没有勇气去承担违抗皇命的罪名。 宋庭誉看着这些将士的面孔,手指不断地蜷缩,将手背惹的青筋暴起。 “开城门。”最终,他红着眼睛,望着茫茫众人沉声。 【向东南方向观望,将城门打开,那里,会有你们需要的援兵。】 云罕分别之前,最后说的话还在耳边。 宋庭誉选择相信。 城门缓慢打开,随着风势的渐紧,预想中的空旷并没有出现在眼前,取而代之的,是同样的乌泱泱。 宋庭誉在这过程中,缓慢地瞪大了眼睛—— 城门外,为首的人一身黑甲铁衣,高高坐在马背之上,不是他人,正是大塍兵部尚书的嫡子。 “傅、夺。”他唇齿轻启,缓慢吐出两个字。 傅夺在下一刻举起右手,扬到了一种足够让周围人看到的高度。 宋庭誉手指攥动…… 傅夺手中的,是兵符。 “虎符在此,尔等即刻听令!”他大喝一声,随着尾音落下,众将士全部恭敬垂首,整装待发。 宋庭誉的眼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积攒出了泪花,恍惚间,他深深回头,又看了后方一眼,那里早已火光熏天,乌烟笼罩。 ……援兵。 云罕口中的援兵,原来是这样的吗? 他再次转首,目光已满是坚定,傅夺向他递过虎符,交付于绝对的权势。 “诸兵准备,启程返京——随我面见天子!” 黄沙滚滚,人群应声而动。 宋庭誉翻身上马,握紧缰绳,最后一挥皮鞭,扬长而去。 远处的火光越来越细微,迎风昭著间,他的泪水如同刀割般划破脸颊。 后方,无数人的惨叫悲鸣声直奔天际,焦黄之中,湮灭掉了数万的尸体。 他们消失于灰烬,仿佛从未存在。
第116章 章一百一十六:卸掉了他的下巴/“不能…跪地…” 冬阳升空,普照苍生。 第一缕晨光越过山头,投射到大塍皇宫之中。 一名身形娇俏的女子从天牢中走出,她长着一双杏眼,唇红齿白,只是面容之上,是与相貌不符的寒霜。 “送到了么……”天牢中的男子被挂在十字架上,粗壮的铁链将他的四肢都磨出血迹,长发凌乱地遮盖在脸上,声音沙哑。 那男子不是他人,正是数日前被强制压入牢中的江涿。 宴无双脚步一顿,转过了身,看着他有气进没气出的模样,露出了一个明媚的笑容。 这位姑娘笑起来纯良无害,只看表面,真担得起天真烂漫这四个字。 “江小郎君就快熬出头啦。”她答非所谓,歪了歪头,不再理会对方,径直走出了牢外。 ……今日的阳光,真是格外的好。 宴无双抬起头,对着不适应的光亮微微眯了眯眼睛。 绕过几段路程,顺着长溪,到达了皇宫深处。 正堂门前,守卫着两个侍卫,见到宴无双的第一眼,先是恭敬地行了一礼,而后为难地挡在了她的面前。 “副门主……”他们低声。 宴无双稍顿,片刻,露出一个笑容。 两名守卫立时不寒而栗。 “啊呀,我懂的……我等你们向梁哥哥通报就是了。”她笑得甜蜜。 守卫对视一眼,暗自松了一口气。 山鬼组织的门主梁惘座下,一直有一位痴心于他的女子,此女子相貌明媚,面容无害,却最是心狠手辣。 很多人的悲剧,都是因为轻信了她单纯的外表,最后死于非命。 宴无双保持着烂漫的笑容,得到应允后走入了门内——只是很快,她的笑出现了一丝端倪。 这位“温润帝王”出乎意料,并没有好好准备登基的事宜,而是手拿一支发簪,眼睛里闪烁着深切的情意。 宴无双的脸颊细微地僵持住,梁惘却在意识到人进来后,从容不迫地转过身。 “是无双啊……?” 他朝着她露出一个温润的笑。 她脸上的不自在立刻转变为了惯有的单纯无害,同样向他回以甜腻。 “来得正好,走近一些。” 梁惘温声,对着宴无双招招手,宴无双保持着笑容,顺从地走了过去。 梁惘便将那枚簪子认认真真地别到了她的发髻上,微凉的指尖触碰到少女滑腻的肌肤,带动一阵触感。 宴无双相貌娇俏,性格活泼,这枚簪子却透着端庄儒雅,淡青色的发簪与她相称,形成了一种诡异的违和。 空气中在这短暂之间,停滞无声。 “……好看吗,哥哥?” 宴无双等候了一会儿,忽然开口。 某一瞬间里,她惯以的活泼开朗里透了几分冷意。 “……好看。”梁惘的喉头竟然噎了噎,几息后,脸上露出深切的笑容。 宴无双将他瞳孔里一闪而过的异样全部收入眼中。 “我的无双……戴什么都好看。” 他喃喃,隐隐有些失神。 这位权倾朝野、面若定相的疯子,竟然在这一刻里显露出了破绽。 宴无双纯真的笑容因为那句“我的”而表现出少女的脸红,只是恍惚间,又好似在这其中看见了和梁惘同等的病态。 她在梁惘如痴如醉的眼神中慢慢伸手,将头上的发簪拿下,迎着那转变的目光,踮起脚尖——那枚发簪竟由她之手,戴到了梁惘的头上。 梁惘的瞳孔细微地缩起来。 宴无双却歪头天真一笑。 “梁哥哥才是最适合戴这发簪的人哦~” 晨阳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升起,外头的明光愈演愈烈。 梁惘还在愣神,晦暗的眼中闪烁起波澜,仿佛对着一切无知无觉。 “啊!哥哥,要到时间了……”宴无双却忽然出声,面露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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