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还是一副温和的样子……如同以往无数个岁月里的一样。 这是宴无双最喜欢的样子。 “你什么时候下的毒?” 宴无双的眼睛更红了,没有直接回应,只是慢慢蹲下身,伸向了他的手——梁惘的掌心里,还紧紧攥着放在通入宋庭誉皮肉里的发簪。 他很宝贵这个发簪——那是程长诉走后,留给他的唯一的事物。 宴无双将发簪慢条斯理地插上了他的发髻里。 “梁哥哥,你戴着它,很好看……可千万不要拿下来了。” 梁惘在瞬时间明白了什么。 ——在发簪里。 令他浑身无力的药物在发簪交接之时,被宴无双下在了其中。 他的心中忍不住轻嘲起来。 “为什么……” “为什么?!” 下一刻里,他猛然爆发起来,将发簪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发簪应声而断,他骤然又慌了神,趴下去去摸索那簪子。 “诉儿……不、我不是故意的……诉儿……” 他疯掉了。 发丝凌乱,像极了一条野狗。 在他的上方,宴无双甜美的笑容逐渐冷下,眼中尽是寒霜,毫无感情地看着这副景象。 周遭在这短暂的片刻里乱成一团,大塍军兵们纷纷上前,将乱臣压住。 邢遮尽则在反应过来的下一瞬间,抱着流血的宋庭誉疯狂地向太医院跑去。 过往各种记忆嘈杂不堪,交织不休,他却刹那中没有了一切思考,空白一片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宋庭誉。 宋庭誉…… 宋庭誉…… 他不能有事、不能有事的。 “太医!医师呢!!” 寒风凛冽中,邢遮尽一脚踹开了太医院的门,惊骇住了内里全部的医师,众人对上他满是血丝的双目后,连忙将宋庭誉抱到了床榻之上。 待将宋庭誉的衣物扒开时,殷殷血液便从衣物里渗透出来。 梁惘那一簪子下了死力道,擦着宋庭誉的心口过了去。 好在簪子不长,又有些钝,可太医们还是清理包扎伤口一直到黄昏。 屋内烧了炭火,将房间里烘得暖和,宋庭誉却焦躁不安地皱着眉,浑身细微地打着颤。 邢遮尽就守在他的身边,一刻不动地盯着他,替他擦汗、为他润唇。 ——他的双眼无神,只愣愣地将视线放到对方的身上。 其间陆政廷和竹升都从王府中赶了过来,劝阻了他好几次,最终都无功而返。 邢遮尽的脑中一团乱麻,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他的双手都是冰凉一片。 ……他没办法想象,要是宋庭誉也向当年的清妃一般在他的面前死去,他往后要怎样过活。 ——心中痛苦恐惧到麻木的情感,在这六年间已然上演了无数次,可每一次,他都是刻骨铭心,丝毫不减苦楚。 屋内,最后一抹烛火烧尽,灯光恍然熄灭。 邢遮尽僵硬地去点燃烛光,身后却倏而传来了响动。 他听见了宋庭誉在梦魇里不安地呢喃出声。 “别过来……别……”
第120章 章一百二十:血吻/“你的记忆在代替我保护你。” 血光,惨叫。 宋庭誉浑身是血,因为中蛊的缘故而瘫软无力。 梁惘在狰狞的摧残中,脸上的面罩被拉扯着脱落,露出了年轻俊美又疯狂的容貌。 宋庭誉感觉疼痛难忍,眼前晃动一瞬,一名女子的身影便骤然挡在了自己的身前。女子的身上是不同于邢遮尽一样的乌木沉香,这份乌木沉香更加温和,更加柔软。 混杂在隐忍颤抖的惨叫声里,都染上了血的味道。 ……那是,八年前的记忆。 八年前,在宋庭誉失魂落魄、和邢遮尽表白心意的那一天,在冬猎开始的前两个月……这一段空白的记忆,于今日的梦魇中被填满。 当年宋庭誉魂不守舍、跌落于敌方的陷阱,原来并不是因为邢遮尽对他的拒绝——而是亲眼见证了清妃护他而死的过程。 这一场惨绝人寰的虐杀,将他整个人都击溃,让他的身体产生了自我保护意识,将这个过程遗忘。 此情此地,宋庭誉看着血糊糊的人,眼泪疯了似的涌出来。 “夫人……” 他浑身寒凉,脸上煞白一片,喉间像含沙般难以启齿。 程长诉就站在他的面前。 “誉儿,都长这么大啦?”她温和的眼睛被血污沾满,缓和了好几息,才温温柔柔地看向宋庭誉。 她笑着,即便身上全被血点燃。 宋庭誉感受到对方摸上了自己的头。 他跪立在程长诉的面前,脊梁被压地喘不过来气,想说什么话,程长诉的身影却越来越淡,最后的最后,他只看见对方站起身,一变往日温婉的打扮,穿上了俏皮活泼的衣物。 她欢快地跑离了黑暗之中,消失在了梦境的光亮里。 光点随之泯灭彻底,寒凉铺天盖地,一下子将宋庭誉全都压垮。 好冷。 宋庭誉想求程长诉不要走,可是喉咙里已经发不出来了声音。 好冷、又好累。 曾经数次濒死的熟悉感浮上了心头,宋庭誉身体疲惫不堪,就要彻底坠落了。 然而在下一刻,一股大力却将他浑身包裹了住。 很熟悉的味道——那是乌木沉香,不同于程长诉的温和,是冷冽、沉稳的乌木沉香。 身体在快速地回暖,一双大手忽地从上方探来,抓住了他的手指。 耳边是一遍又一遍的呼唤。 “阿誉……” “阿誉……” 宋庭誉在满地疮痍之中睁开了眼睛。 入目模糊一片,低哑深沉的嗓音却还在耳畔间回响,带着细微的颤抖,还有滚滚热气。 邢遮尽抱着他的手臂都在抖,眼睛早已红透。 宋庭誉还没有完全恢复神志,在这清醒和混沌的过渡之间,连带着触感都是模糊的,唯有胸膛的热量清晰无异,源源不断。 好……熟悉。 恍惚里,一股奔腾而来的记忆浮上心头——将宋庭誉激得混沌少了几分,他没有踌躇,便哑声启唇。 “邢遮尽……” 邢遮尽不停喊他的声音顿了下来,下一瞬便将他抱得更紧。 “阿誉,我在,我在这里……!” 宋庭誉收紧了手。 “我、见过你。”没有烛光的太医院里,静的只有彼此的呼吸声。 他艰难着嗓子,却只说出这么一句无头无尾之话。 邢遮尽一时间没有领会出他的意思。 “在草地上。”宋庭誉眼底的迷茫转变为异样的悸动,他旋即接声,“还有黄沙上、树丛间、帐篷里……城府、房屋——在边关中,任何一个、我曾经身受重伤濒死过的地方。” 邢遮尽的身体蓦然僵住了。 这一刻里,脑中千思百转,大脑尚未反应过来,身体就已经自发地做出变动——在他松开人,妄图要逃离这个地方时,怀中却传来了一阵低哑的呜咽。 “……阿誉?你别哭啊……”他骤然慌了神,站到一半的身体又回归到了原处。 大塍沉稳的裕王殿下身上布满了无措。 ——宋庭誉从前便有说过,自己铜墙铁壁,流血不流泪,特别是在邢遮尽的面前,他总有说不上来的倔强和傲气——只是这一次,他失了智,万千悲恸难以压制,唯有痛哭流涕可以舒缓两分。 他、全都记起来了。 所有,邢遮尽默默忍受、默默付出的记忆,他全部都记了起来。 ……当年他风刀血雨里过去,在战场上不要命地去厮杀,自以为背后空无一人,原来全部都是不经谬论—— 而这一切虚幻的记忆都在他刚才重伤醒来的瞬间里清晰。 草地、黄沙、树丛、帐篷…… 他对邢遮尽唤醒自己感到熟悉的理由,是因为从前自己每一次重伤濒死时,都是邢遮尽一遍遍地抱着他在耳边厮磨。 邢遮尽从没有缺席过自己人生中的每一场宴会。 而他,却恨了对方整整八年。 “对不起……对不起……”宋庭誉张唇喘息着,经年的磋磨过去,在此刻重新变回当初那个十六岁的少年。 “是我害死了清妃娘娘,她是为了救我才遭受了那些……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邢遮尽脸上浮现出痛苦和压抑。 “凶手是梁惘,不是你。” “你是受害者,你从来都不应该是遭人唾弃的一方。” 他的声音微抖,却无比坚定。 “可我不该忘记……”宋庭誉抓着剧痛的头,泪水决堤夺眶,“邢遮尽,哥……八年、整整八年……我每一日都在恨你,我恨你对我无情,恨你践踏我的真心——可到头来,原来全部都是我愚钝痴顽,我忘了,我怎么能忘了呢……?” 少年被迫老成的思想,沉重隐忍的爱意,混杂着母亲的性命…… 邢遮尽说得对,宋庭誉从来都不是凶手,可他的母亲却真真切切因护他而死。 这八年里,即便他清楚并且一遍遍地告知自己,错的不是宋庭誉,可往后每一次看见对方的面孔时,他总能想起那个血气漫天的巷角—— 他怪的从来都不是宋庭誉,而是他自己。 这是一道足以将他纠缠到死的心结。 昏暗的月光倾洒到窗边,映过宋庭誉脸上晶莹的泪珠。 “阿誉……你没有错的。” 邢遮尽在下一刻抬起他的下巴,低头张唇。 所有的阴霾和晦暗,爱恨情仇……撕扯粉碎,淹没到了情浓之巅的血吻中。 你的记忆在代替我保护你,所以你选择了遗忘。
第121章 章一百二十一:隔阂/“吻的要被闷死了。” 邢遮尽抱着宋庭誉吻了许久,直至最后,因为对方尚未恢复好身体,气短胸闷,他才从恋恋不舍地把人松开。 宋庭誉在离唇的后一刻低头,额头蹭着邢遮尽的脖颈抵到了他的锁骨,那里的衣物在方才的躁动中凌乱开来,炙热的肌肤没有隔阂地与他贴合,宋庭誉闭了一下眼睛,泪珠顺着颤动的睫毛滑落脸侧。 一滴一滴,一声不吭,又顺着脖颈流进了衣领中。 邢遮尽喉结滚动了好几次,最后都没有出声。 宋庭誉也沉沦于这片刻的宁静。 他满心未曾消除的痛苦几经起伏,终究溃败于疲惫,抵在邢遮尽的锁骨处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意识消逝的最后一刻,眼角还在流着泪水,邢遮尽僵硬着身体等候许久,察觉到对方没有动作后活动了一下指尖,把人轻轻松了开来。 月光下的泪珠依依不舍地垂在眼睫上,邢遮尽心疼难抑,深深吸了一口气,才蹭上了宋庭誉的睫毛。 宋庭誉身体太过疲惫,情绪起伏后,睡的非常深沉,邢遮尽替他的整个过程里,对方都没有什么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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