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遮尽将人牢牢接在手里,再迟钝也发现了什么不对,血雾弥漫,随着声音的消失逐渐失去踪影。 他揽住身前人的腰,便将他打横抱起,向着楼下疾驰而去。 “我没事……先救人……” “自有守卫安排!”邢遮尽没有停下步子,极快地向前方奔去,宋庭誉却扯住了对方的衣领,在他的怀中挣扎,用那双琥珀色的丹凤眼看着他。 “他们不行……我就守在这里,不会出什么事——都街有难,会牵连太多无辜……” 他的目光坚定,掺杂着不可松动的执念,邢遮尽托着他腰的手一时没有拉住人,继而同他苍白的面孔相视。 耳边,踩踏产生的惨叫声络绎不绝,宋庭誉苦撑在地,不让自己倒下。 “……好。”终于,邢遮尽长眉一横:“我片刻便来找你…… “阿誉,不要乱走。” 宋庭誉颔首,身前人再次深深看了他一眼,旋即转身,奔赴人群当中。 眼前的身影愈行愈远,直至彻底消失,宋庭誉绷着的身形才缓缓地松懈下,他稍稍摇晃,旋即撑住街边的门坊,思绪牵绕到这几日的事物当中。 断崖的雪狐、坠崖草屋、暗格中的苍月毫、庚子之变和凤笑祭神礼……还有贯穿始末的山鬼铜钱。 山鬼铜钱——他们是从何方,又是为何而展开杀戮?突然出现又消失的神子,以及死去的多尔……一切的一切,当真只是巧合么…… 越来越多的迷点交织缠绕,让宋庭誉隐隐喘不过气,撑在门坊上的手背青筋爆出,沁出细细密密的汗水。 到底……到底是什么? “阿誉!” 耳边一声呼喊,熟悉的声音自远方而来。视线在此刻花糊,只朦胧看见一道身影向自己奔赴而来。 宋庭誉的嘴唇缓缓颤动,吐出了一声气音。 ……哥? 苦撑已久的人倏而坠落,如同掺着血的白蝶,邢遮尽起伏着胸膛,在下一刻将人接在了怀中。
第58章 章五十八:疾病缠身 梦……好多梦。 无数的场景,声音,还有最为显著的山鬼花钱,叮叮当当,萦绕在耳边。 宋庭誉忍不住蜷缩起身体,将自己抱住。 他似乎是有些畏寒的,只是很快,周边便生起了一股温度,吸引着自己去靠近……好暖和。 是谁? 眼睫轻颤,带起一片稀碎的光影。恍惚间,周身的嘈杂一瞬之间消失,一股拉力自上方而来。 来人的声音低低沉沉,唤着他的姓名。 昏黄的烛火代替混沌,宋庭誉慢慢睁开眼睛,一双晦暗的桃花眼旋即与自己相对,自下而上的角度里,他只能看见对方被火光遮去大半的侧脸,带起几缕黑发落在肩头,以及那只长长的耳坠。 ……是邢遮尽。 ——邢遮尽、什么时候戴上的耳坠? 宋庭誉细微的皱起眉,却见那双桃花眼倏而晃动,低唤声随即而至。 “衍安……!” 邢遮尽抓着他的手,将它牢牢地按在掌心当中,另一只手绕过床褥,揽在宋庭誉的后背,将人大半搂在怀里。 宋庭誉朦胧之间感受到的热源,竟是来自对方身体的温度。 “我昏多久了……?”他只缓和了两息,便撑着身要坐起,右肩旋即产生力道,将他又按了下去。 “半个时辰,陆医师还没有赶过来——街上骚乱已平,你大可放心。” “神子抓住了么?”宋庭誉敏锐地捕捉到他的话语,出声问道。 这一次,邢遮尽慢慢蹙起眉,薄唇没有再颤动。 宋庭誉了然,将手从对方的掌心抽了出去,不顾对方的阻拦,强硬式地挣脱起身:“所有都乱了,我们绝不能坐以待毙。” 他说着,将过往疑点一一列举:“当初多尔提出要参加祭神礼,必然是想惹出什么端倪——这份端倪,绝不是断送自己的性命……他死前的眼神里含有震惊,说明他的计划,出现了漏洞。” “那位神子,你有关于他的线索么?” 邢遮尽摇了摇头。 宋庭誉忍不住皱起眉,想说什么,对方的声音却继续落下。 “但他的目的、行为,还有所置办的一切,都太巧了。” 选择在凤笑佳节、众目睽睽之下行刺,必然有万事俱备的把握,邢遮尽这些年里,对山鬼花钱的碰撞声已经产生了应激反应,灾难发生的前一刻,那道铜钱相撞的声音仿佛代表着一道暗示,牵引着他下台寻找宋庭誉,而根本目的,就是让多尔伪造成被失手杀害的假象。 邢遮尽说完这句话,便用那双深邃的瞳孔看向他,宋庭誉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脑中又开始隐隐作痛。 有一双手,在无形之中,牵引着他们前进,引诱他们步入更深的深渊。 “可山鬼花钱的组织……他们杀害多尔的目的是什么?”宋庭誉忍不住按住眉心,低哑地问出话。 手却被恍然一带,紧跟着身体倾倒,便落进了一人的胸膛前,微凉的指尖代替了焦躁,揉上眉间,力道适宜,把握得刚刚好。 邢遮尽目光沉沉,将他一把捞过。 “燊郦使臣身死他国,会是最好的引战理由。”昏暗烛光下,他凉薄的声音落到耳侧。 眉心的指尖分明微凉,却好像分外灼热,宋庭誉略过一瞬间的迟凝,便骤然伸手,要将人推开,只是对方的力道却不容置喙,将自己牢牢禁锢在身前。 “谁让你碰我了?”他挣脱未果,沙哑出声。 半空中的手有一刹那的迟钝,原本严肃顺从的人陡然张开利刃,转移了话题,邢遮尽微微压眉,旋即意识到什么,心中不由有几分好笑,又拂上一点无以言说的情绪。 宋庭誉这是从巨大变故中缓过神,想起自己与邢遮尽还在冷战之中了。 【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嘶哑的声音如在脑海,似乎又回到了前几日的场景。 “那日……是我不该动怒。” 他的眼中很快又被晦暗代替,音色很沙哑,透着沉默,指尖重新恢复动作。 字句顺着热气落到耳边,宋庭誉蹙着眉偏过头,将耳侧移除了他气息的方位:“这些话,你何须向我解释?” 他露出讽意,再拂手,便将邢遮尽的指尖扫了开来。 “……总要说的。”指尖僵在了半空,邢遮尽顿住,眼皮垂了一些:“待此番变故过去,我必然好生向你赔罪,现在就莫要置气了。” 落下的声音轻和,带了些讨好的意味,从大塍这样威严的裕王殿下口中说出,当真是罕见难觅。 宋庭誉却依旧冷笑,没有买账,只是退离他一点,将话题又扯回了变故之中:“我自然不是分不清大局的人。” 他凉声而言:“如今多尔身死,燊郦必然会有所行动,这消息能瞒多久便瞒多久,眼下迫在眉睫,便是将那名行凶的神子找到。” 身体瑟缩一瞬,宋庭誉说着,忽而掩唇,闷闷地咳嗽起来,熟悉的脱力感又涌上,搅得人无法集中思绪。 “神子的事本王自会处理,”邢遮尽骤然将他扶住:“——你的身体,却又是怎么回事?” 宋庭誉缓和片刻,疏远的要退离,却被邢遮尽束得紧紧的,没有得偿所愿。 “有关两国相战,岂是你一人可以处理的来?”他有些恼,旋即出声:“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不用你来瞎操心。” 他说着,便要下床,肩头却猛地被人一带,身形骤然恍惚,邢遮尽便已贴到了他的面前:“是不是寒毒?” 陡然加近的面容让人感到强烈的不适,宋庭誉几乎是立刻蹙紧眉,要将人推开,然而邢遮尽的手却不容置喙,牢牢地将他束缚:“告诉我听。” 他一字一顿。 刚才还装出一副可怜样,不过眨眼的功夫,就原形毕露了。 宋庭誉心中暗讽—— 是不是寒毒? 他说不清楚。 这种种感受,确实是寒毒病发时的前兆,只不过其中又掺杂了些什么他自己无法言喻的感受。 宋庭誉感觉眼花缭乱,思绪乱成一团……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身上的病实在太多,值得确幸的是,作为疾病缠身的当事人,他却一点也不在乎。 “我不知道。” 终于,宋庭誉皱着眉,奋力将人一推,哑声偏头。 “什么叫不知道?”邢遮尽再一次上前,这次将他的手腕牢牢抓在手心,剥夺了他最后挣扎的权力。 “放开我!”宋庭誉忍无可忍,怒吼道。 正当屋中僵持不下之际,门外悉悉索索传来声响。 距离京都街道的变故已然半个时辰,邢遮尽整顿好百姓后,第一时间赶回宋庭誉站着的街边,便看见对方双目失神,摇摇欲坠。 他将人抱起身就向着王府赶去,守在王府榻边不离不弃,一直撑到对方睁眼。 这期间,足够消息传播到皇宫之中,让心虚的颢砀皇帝寝食难安。 果然,在下一刻,大太监行色匆匆,甚至连请人通知的工夫都没有等来,就推门而入。 届时,他进来时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宋家的护国小将军半躺在床榻之上,大塍裕王单手将人的手腕束起,另一只手攀附在床沿,两张面孔相互靠近,而无限贴合。 大太监脑中“轰”得一声响,一时间焦急的心都滞了滞,转而羞红了脸转过身。 “王、王爷!” 他硬着头皮喊道。 邢遮尽和宋庭誉正在争执,二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对方身上,故而这一次,竟不约而同地慢下反应,直待人已进了房间,才倏而清晰意识。 宋庭誉苍白的面容上硬生生被逼出了几分绯红,将手抽出,把人蛮横地推了一把,继而转身偏头不再看他。 与之相比,邢遮尽的眼神却凌厉地多,目光依旧紧紧追随在宋庭誉的面孔上,直待后方再次传来颤颤巍巍的喊声,才收回视线。 “老奴有罪,打扰了王爷……!”大太监苦着脸,着急得想要跺脚,半分不见沉稳:“只是殿下现在情况危急,还请王爷进宫一见!” 邢遮尽转过头,正看见那副佝偻着的背影,目光闪烁了一分,却没有立刻回应。 大太监更加着急,忍不住回过了身,再次恳求:“王爷……殿下,您就去宫里看看吧——陛下听闻祭神礼的事后,状态便急剧下降,谁劝也不行……” 屋内长久寂静,在大太监第二次的催促后依旧无人答话,前者彻底焦灼起来,六神无主得去看宋庭誉。 后者带着疲乏的面孔与之相对,他便露出满脸的乞求。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邢遮尽的目光在短暂移动后,再次落回自己的身上,终于,宋庭誉偏回了头,薄唇轻启,只淡漠地吐出一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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