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很快,他就重新扬起眉,带有挑衅地看了过去:“殿下不专心祭神,挡什么人呢?” 邢遮尽微微启唇,面上严肃:“祭神礼庄重,还望使臣大人入乡随俗,尊重神明。” 多尔闻言一笑,“好好”了两声,脸上却是毫不掩饰的轻蔑。不过这句话说完后,他倒是真的不再言语,只是时不时地探头,将目光播散到四处。 ……他在,看什么? 宋庭誉的脑中缓缓地打出这几个字。 周身忽而泛起一阵嘈杂,两街的人不约而同转过了头,在京都城门的对面,另一个方向缓缓出现一道身影。 那道身影身形瘦削,一头长白发披散至腰间,他的脸上带着一张幽红色的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和明显抿了红纸的唇。 而手骨又很是瓷白,因为两手拈着一只细竿,红衣广袖被顺着脱落,显出半截手腕,此刻慢慢地向着人托台走去。 一步一步,如同鬼蝶般轻盈似箭。 “他是谁?”宋庭誉的目光很快被突然出现的人吸引住,低声询问。 半后方,薛界和竹升一同站立,二人的视线同样转移到了那名男子身上,听见宋庭誉的问话,竹升稍稍转身回复。 “那是神子殿下。”竹升道:“庚子之变后,由众人推举出来的神子大人,每年的祭神都要由他作为接应人。” 他说着,眼底忍不住露出了一点好奇和惊叹:“神子殿下每年只出现这么一次,没人知道他的身世——又因为常年带着面具,相貌都被隐藏在红铁之下……也不知真的让人看见了,当是一副怎样俊美的皮囊?” 竹升的话让这突然出现的人身上更添了一分古怪,宋庭誉的目光犀利,将他裸露的腕骨还有白色的长发一一扫过,最后停留在他红色的面具上。 那面具的样式不同寻常,像蝴蝶又不像蝴蝶,柔和中带着几分刚毅,甚至在恍惚间,如同火红的凤鸟般明艳。 “你怎么看?”宋庭誉慢慢皱起眉,沉声。 街中央的祭神交合还在继续,扬长的歌声飘飘落落,说出的话等了一会儿,却没有得到回应,他微微凝滞,转而望向提问的人。 薛界今日一袭黑衣,颀长的身姿站立在人群中,他的相貌也是俊美,只不过善于伪装,黑色的夜幕一带,便让人下意识地将他忽略。 宋庭誉看过去时,对方的眼神晦暗,正牢牢地盯着中央的那道身影,好像粘稠在上方一样,透着打探和狐疑。 宋家年轻的护国将军压了压眉,再次出声:“薛界。” 长身挺立的人晃动了一瞬瞳孔,一息过后回过神,低首回应:“……主上。” “你认识他?”宋庭誉旋即问道。 薛界的眼神泛起一丝波澜,片刻后道:“不认识——只是觉得有几分熟悉。” ……熟悉?宋庭誉将这两个字在舌尖上滚过一圈。 薛界出生在束江,在宋庭誉上了边境之前,就已经从了军——他感到熟悉的人,又会是谁呢? 思索间,薛界薄唇慢慢动了动。先前云罕的事他只当巧合,并没有将他告诉宋庭誉,如今凤笑佳节祭神礼上,陡然出现了这么一位白发瘦削的男子,心中的那股迟凝又在顷刻间放大。 这名神子殿下,无论是从身姿还是形貌,都与云罕虚掩重合…… 云罕,绝对不像他说上去的那样简单。 他想着,便要在下一刻出口,周身却猛然响起嘈杂,此起彼伏的尖叫在下一瞬间响起,尖锐刺耳,私语的二人猛然抬头,就见一至长竿刺入了人托台上人的胸膛。 天边溅血,在所有人都迟凝的一刹那里,山鬼铜钱的碰撞声应声而来。 ……邢遮尽!
第57章 章五十七:昏厥 “咳唔……!” 鲜红的血液将台上染红,溅入祭台香灰之中,台上人一声痛苦的呻吟,轰隆倒下。 山鬼铜钱响起的霎时间,宋庭誉的浑身的血都冰凉起来,人海汹涌,杂乱秩序,他的眼眶立时通红,颤抖着去拨开人群,看向台上人的身影。 ……不可以……绝对不会…… 胸膛起伏,心跳在嗓间凝涩,好像吞下了千根毒针,强烈的不安感占据了心头,让人眼花缭乱。 终于,他蒙的撞上了一人胸膛,几乎是下意识地,他伸手要将人拨开,手腕却被对方抓住,紧跟着耳边便传来一声急促的呼喊。 “阿誉!” 宋庭誉刹那之间缓过神,冰凉的血液快速回温,眼前清明,熟悉的轮廓映入的帘间。 “哥——哥……!” 邢遮尽将哆嗦的人猛地扯进怀里,人托台上的血还在流逝,不断地浸透地面,祭神的香灰受到滋养,仿佛得到了养料,将灰染的红艳欲滴。 “我、我……”乌木沉香混在浓厚的血腥味中,劫后余生的感觉锤的人发懵,宋庭誉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半晌说不清楚。 方才的意外猛然发生,台上只见遍布的鲜血,山鬼花钱遥相呼应,那一瞬间里,他以为自己再也看不见邢遮尽了。 “别怕,是多尔……”邢遮尽在下一刻将人用力按了一下,这份强健的力道让人心安,把宋庭誉硬生生从哆嗦中扯了回来。 宋庭誉抬手,将邢遮尽上下摸了一遍,果然没有碰到血腥,被吓惊的意识才缓缓地恢复。 他慢慢地从邢遮尽的怀中挣脱,重新抬眼扫向人托台——人托台下,壮汉们早已在第一时间奔逃出去,上方安安静静地躺着一个人——或许他已经不再是一个活人,他的血几乎要流干,胸膛上正正插着一只长竿,深入肺腑。 那是——多尔。 宋庭誉的脊背发凉,看清尸体的一瞬间,头脑发重,无数的可能疑点在脑海中浮现,最终交织成神礼开头,多尔张扬肆意的笑。 ……怎么会是多尔?怎么会是多尔? 他的血重新冷下,乱民疯狂地逃离案发之地,他却向着前方,冲到了多尔的身边。 这位在前一刻还狂妄不羁的燊郦使臣,瞳孔里还掺留着挥之不去的得意,与突如其来的惊恐向融合,形成了一个极为诡异的表情——仿佛死亡只在一瞬间,连他本人都没有做出准备来。 宋庭誉只探了一下他的鼻息,心便沉沉的落下,他的嗓音透着不真切,声音沙哑:“你听见了么?” 话出无头无尾,邢遮尽却在这一刹那里,与他的思想重合。 ……你听见了么?在意外发生的那一瞬间,山鬼铜钱的亡命预告。 “这长竿,是祭神礼毕,由神子亲自点燃的烟火。”邢遮尽的声音晦暗不明,抓着宋庭誉的肩膀,极力安抚着他的情绪。 他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山鬼铜钱的相撞声,是缠绕在他脑海中无数个噩梦的开端,他比任何人都要敏感这道声响,因而在山鬼钱响的一刹那,他便丢弃了手中的香火,没有丝毫犹豫地奔向了台下的人。 他……当然听到了,在所有人都听到之前。 而就是在这电石火光的霎时间里,原本应该捅入他的心脏的烟花长竿直直地插l入了身后人的胸膛—— 多尔,是他的替死羊。 这个想法后知后觉地爬上二人的心间,宋庭誉听完邢遮尽的话,倏而抬头,寻向四周。 烟花长竿……神子……那个白发红衣的神子呢?! “是他!”宋庭誉猛然出声,王都的守卫杂乱无序地从城门冲出,又乱在人海当中。 宋庭誉说完那句话后,不等邢遮尽的回应,两步攀上了高台,高台有祭神奏乐的鼓,他用劲锤动,下一刻,悠长雄浑的鼓声便响彻了整个长街。 威严、肃穆! “全都停下,王都守卫听令,分拨人群,向南方撤离!” 宋庭誉一声高吼,伴随着高昂的鼓声,高立台前,好似一枚定海神针,将所有慌乱人的主心骨牢牢定回。 守卫们很快找回秩序,牵引着人撤离,宋庭誉旋即下台,调来几批兵队,牵引着人去寻找神子的下落。 只是在情势转好的后一秒,昏暗的天边忽然染上了嗜血般的红色,诡异地铺撒在空中,天上逐渐下起了雪,却掺杂着红色。 “血……血雨!啊啊啊啊!” 人群当中,不知谁先叫唤了那么一声,偌大的城街又一次出现骚乱,失控的人们抱头鼠窜。 “是他们……他们来复仇了!” 宋庭誉心脏狂跳,对着守卫又吼了几声,在他的不懈之下,勉强组织出了一批队伍。 一名女孩的哭泣忽然传到了耳边,宋庭誉倏而回头,便见城街中央,跌坐了一个几岁的孩子,她的四面八方,各色逃窜的人仿若失智,向着女孩奔逃而来。 “小心!” 宋庭誉猛然上前,抱着女孩滚到街边,一股力道旋即扯动,将他从地面上拉扯上来,宋庭誉抬首,便看见的邢遮尽焦急的神情。 “幺儿……!” 女孩的母亲随后赶到,泪眼婆娑地感谢,宋庭誉送回女孩,随即被邢遮尽扯到了一处边角。 他的黑发和白衣都被天上的“血”染红,恍惚间看过去,好像承受了偌大的伤痛,邢遮尽捞着人,牵引着他而行,沉哑的声音落在耳廓。 “是朱砂……” 宋庭誉伸出指尖,拈了一把“天上血”,得到提示后瞬时抬头,在这刹那里,看见高楼传出数双虚影的手。 “上面……!” 邢遮尽随即跟上,在人潮汹涌间向着高楼而去,只是再赶到时,却只见空荡荡一片,残留几分未散尽的掺水的朱砂。 窗外,血雪已然停下,余留嘈杂的人声,不知怎么,宋庭誉总觉得什么东西被自己忽略,眼前一瞬间的花糊,身后旋即跟上了一副躯体。 “怎么了?!”邢遮尽的声音落下,撩起眼皮,看见宋庭誉隐隐发白的面孔,后者摇晃两下稳住身形,慢慢摇了摇头。 “没站稳,无事……” 邢遮尽动了动唇,要再说什么,窗外却陡然传起几声空灵的嗓音,似从遥遥远方而来,楼中二人的脊背倏而挺直,思绪聚集到了巅峰。 “硝烟火海无忠骨,十年寒窗无良人……” 嗓音一道一道,跨过血色天边,最终拂到众人的身前。街道上的哭嚎紧跟不断,回荡在四周。 隐隐约约里,那道空灵的嗓音混杂着山鬼铜钱的碰撞声,邢遮尽抓着宋庭誉的手,紧紧将人护在身后,诡异的声音还在继续,重复着那两句诗,好似不知疲惫。 最后的最后,山鬼花钱陡然闷响,作为句式的结尾,徜徉在悠悠血夜当中。 “天子——何日——把因还?” “砰……!” 人托台猛地轰响,炸裂在京都街中,发出巨大的回音。 宋庭誉的心跳在这刹那里极速达跳跃,身形隐隐发颤,只觉得腿上有些发软,便要瘫倒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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